董嫣然麵對從前方包圍過來的內監高手,輕笑一聲,雙腿一夾馬腹,馬像箭一般往前衝去。


    不出所料,前方劍光閃耀,毫不留情刺過來。


    董嫣然玉手纖纖,姿勢無比美妙的在空中一招,輕而易舉奪下一把寶劍,把劍往楚韻如手中一塞:“去吧!”同時將楚韻如往上一拋。


    楚韻如得她真力之助,竟被拋得遠遠,往容若所在的位置落去。


    同一時間,董嫣然已與二十個內監高手戰在了一起。


    秦福一伸手,捏住納蘭玉射過來的箭,冷笑一聲,笑容還不及展開,手心的箭杆裏竟散出一股黑煙。


    秦福措手不及,心中大震,忙鬆手棄了箭,為防有毒,屏住氣息,更顧不得容若的死活,急急忙忙淩空轉變身法往後躍。


    這時,射向蘇良和趙儀的兩支箭也已經到了,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兩支箭堪堪射中目標時,竟在空中相撞,一撞之下,方向陡變,轉而往秦福射去。


    納蘭玉武功不高,但眼力奇準,早看出對容若最大的威脅,不是蘇良、趙儀的兩把劍,而是自上往下撲,功力深厚的秦福。


    他一弓三箭,分射三人,難出成效,倒不如全力對付其中一個,隻要迫開了秦福,以皇帝的高明輕功,就有逃脫的可能。


    他心思巧,運箭尤其巧,兩箭明射蘇良和趙儀,暗藏巧勁,雙箭相撞,彼此借力,及時改變方向,出人意料的射向了秦福。


    秦福雖然被忽然冒出來的煙驚得手忙腳亂,但到底是內監中一等一的高手,百忙中,左指彈出,右袖輕拂,雖然不敢再接劍,不過把箭彈走、拂開,不讓那箭中的黑煙再冒出來倒也不難。


    豈料,他左指才一彈中箭身,就聽細微的機簧觸動之聲,長箭齊中而斷,箭中竟又射出一支小箭來。


    箭既小且急,相距又太近,就算是武功蓋世的人物,在這麽近的距離內,對付這種純靠機關發射,速度奇快的小箭也是不易,何況秦福本身已因黑煙而陷於慌亂。


    他隻來得及全力往上撥升,遴開要害,卻叫小箭射進了左大腿。傷口不痛,但整個腿都一齊發麻。而同一時間,右袖所卷的箭竟炸裂開來,一股黑水湧出來,淋得他滿手滿臂滿袖都是,手臂同樣不痛不癢,隻是發麻。


    秦福麵無人色,真氣外泄,在空中像石頭一般下落。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本來兩柄直刺向皇帝,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劍,忽然間轉變了方向。


    一左一右,擦著容若左右肩膀過去。


    可憐容若還隻當自己小命已經沒了,閉了眼,在空中拚命地尖叫,兩把鋒銳無比的長劍已經從他身邊撩過,往上疾刺。


    上方,正是兩眼被黑煙迷住,左腿右手全部麻木,不能動彈,心驚肉跳,心神散亂的秦福。


    以秦福的武功,耳目之靈,絕不可能聽不出兵刃破空之風,奈何他武功雖高,畢竟隻是宮中太監,論到打鬥經驗,實在談不上有多豐富,應變之能,絕對比不上普通的湖他忽然受到這樣意料之外的襲擊,意亂心慌,隻擔心自己中了什麽樣的可怕劇毒,哪裏還會注意別的事,更料不到恨絕皇帝的兩個小孌童竟會臨陣倒戈。


    忽遇此等變故,以秦福的身手,居然完全來不及反擊閃避,生生被兩劍刺得穿胸而過,隻來得及左掌狂劈,右腿疾踢。


    蘇良和趙儀一擊得手,又遇強襲,一起鬆手棄劍往後避躍,雖然堪堪被掌風和腿勁掃中,卻傷得不重,自空中落下,略有搖晃而已,隻是兩個人的臉色都是蒼白一片。


    他們還隻是孩子,雖受過苦難,但本性良善,第一次殺人,不免手軟身顫,心中七上八下,猶覺不定。看那神色之慘,倒似受傷瀕死的,不是秦福,而是他們兩個了。


    容若比他們還先一步落地,卻仍驚魂未定,抱頭在慘叫,叫了兩三聲,發覺自己全身上下不痛不癢,心中莫名其妙,小心地睜開眼,卻聽“砰”的一聲,灰塵四散。


    半空中要害受重傷的秦福跌到地上,掙紮難起。他半個身子都麻了,眼睛還有些模糊,兩處劍傷,鮮血殷紅。


    一向暈血的容若,看著又有些頭暈了。還沒來得及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聽風聲大作,頭頂一黑,一個人影如鷹擊長空地對著他淩空撲下來。


    是在稍後方的高壽,本來被董嫣然一個弱質女子,迎擊二十名高手的絕頂身手吸引住,略略分神,卻萬沒想到,十拿九穩的刺殺,竟落得如此結果。


    不過是交睫之間,秦福已身受重傷,失去一切戰鬥力。高壽自悔援手不及,發出一聲憤然怒喝,自馬上騰空而起,對著容若這個第一目標撲去。


    容若因為暈血,有點頭昏。


    蘇良、趙儀受了傷,營救不及,就算營救得及也未必願意營救。


    納蘭玉如飛搭箭,還不及張弓,忽覺眼前銀光一閃,他動作奇快往後仰去,堪堪避過了一把飛刀,但手中的弓弦卻為刀鋒所割斷,再不能引弓了。


    高壽淩空衣袖一拂,一道銀光向納蘭玉射去,同時右手在腰間一引,一柄柔軟如柳的銀劍忽然出現在他掌心,銀光閃閃,若星辰漫天,向著容若灑了過來。


    難得容若頭暈目眩、胸悶氣短之餘,見漫天銀光,居然還有心情去思考。


    這種銀色軟劍,不是漂亮女俠和英俊少年的專用嗎?怎麽時代變得這麽快,改成又醜又老又變態的太監的貼身武器了。這種老頭,不是應該用又長又難看的指甲進攻的嗎?


    蘇良、趙儀見容若一個人傻呆呆抱著頭,就是不會躲,一起跳腳罵:“白癡。”一邊罵,一邊搶身過來,但已經來不及阻攔了。


    忽見銀光乍起,兵刃交擊之聲,清銳入雲。


    一道寒光,後發先至,從半空中疾射而來,及時架住了高壽的一劍。


    是楚韻如,借董嫣然一擲之力,淩空飛出大半距離,待得力盡下落之時,方才水袖鼓風極盡全力躍來,正好擋住了高壽刺向容若的一劍。


    兩個人,一個在空中劈落,一個在空中架劍,自然以楚韻如較吃虧一些。


    她受勁力反挫,急往下落,同時左手推出,把容若推得生生往後退了七八步,她口中尚不忘嬌叱一聲:“保護皇上。”


    蘇良和趙儀正好撲過來,聽了這話,幾乎是本能反應的一左一右攔在了容若前麵,等做出了這個動作,卻又覺得愕然,互相看了一眼,臉色都古怪之極。


    容若這時才回過神來,喚了一聲:“韻如。”就要向前衝過去。


    奈何,前麵有蘇良、趙儀有意無意攔著,後麵又伸出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皇上不可。”


    是納蘭玉,棄了手上的斷弓,跳下馬來到他的身旁。


    高壽一劍被架住,手腕一轉,變招奇速,對著楚韻如刺去。


    楚韻如剛推開容若,不及擋架,情急間往後大仰身,險之又險的避過這一劍。


    這時容若正要向她衝過去,卻被擋住,隻見她這一折腰的風情,腰肢如繁,烏發幾乎垂到了地上,似一片飄落的花。


    可是那執劍的太監,卻不是惜花之人。他的劍頓也不頓,又刺了過來,更快,更絕,更狠,也更毒。


    此時此刻,情勢連番變化,已大出高壽的預料,必得盡快把這擋路的女子收拾了,盡速斬殺帶來一切禍患的皇帝才行。


    至於這女子多麽美麗、多麽尊貴,他已不能去在乎了。


    楚韻如清叱一聲,劍光在她掌中燦然升騰了起來。竟是見招破招,見式化式,半步也不退讓。


    楚韻如得性德的教導,又天性聰明,外加曾受性德之助,打通全身穴道,修習內功極為方便,此時身手已是不弱於普通高手,外加所習的武功招式,精微至極,更不是尋常武林人可以相比的。


    隻是她素無戰鬥經驗,自會心虛膽怯。若是平日遇上了這樣的戰鬥,也許打不了幾招,就要膽寒落敗了。


    但此刻,容若就在她身後,蘇良、趙儀並不可靠,納蘭玉又不長於武功。容若的生死,全係於她一人身上。


    那是她的君,亦是她的夫。不必腦子去考慮,身體已經自然而然想要去保護他。


    為了救容若,她把所有的潛力都激了出來,甚至顧不得害怕、顧不得心虛,全心全意,全神全誌地把學到的一切武功,發揮至極。劍光初時還生澀僵硬,越是展開,竟越是收放自如,把劍法中的精華全發揮了出來。


    高壽越打越是心驚,他萬萬料不到,一個深宮中的皇後,竟會有如此高明的武功,雖然打鬥間,經驗尚嫌不足,但劍法之精微,招式之高妙,竟在不知不覺間,把所有的破綻都彌補了。


    他自命內監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對這樣一個纖纖柔柔的女子,竟是一時取之不下。


    高壽心中動怒,本來綿密細致的劍法,竟轉為大開大合,一劍劍劈落,力逾萬鈞,氣勢逼人。迫得人除了側身退避和硬擋硬接之外,別無他法。


    楚韻如身後就是容若,豈能退避。


    她本來也是個烈性女子,隻是因皇後的身分束縛,被迫去學些“女律”、“女則”,以溫柔嫻順的姿態對人。今日被激出剛烈的性子來,居然也半步不退的硬接。


    她每接一劍,嬌軀便微微一顫,臉色就白一分,劍上發出嗡嗡震動的聲音,如寶劍哀哀的悲鳴。


    可她甚至連藉著後退,稍為卸一點勁氣都不肯,臉色慘白如紙,卻又別有一種豔色。她的警環被劍氣震得脫落,烏發散了下來,她用白玉也似的齒,咬住墨玉般的發,襯著雪玉也似的臉,姿容淒絕美絕。


    即使像高壽這種不能人道的宦官,在這樣的美麗前,也不免會有些失神,心中竟升起一種惋惜的感覺來,可惜這樣的美人,很快就要死在他的劍下了。


    容若見高壽一劍劍劈下來,竟是飛砂走石的氣勢,早驚得心神皆亂,無數次的呼喚著:“韻如。”無數次想要衝過去,卻又無數次被攔了回來。


    納蘭玉用盡全力地阻攔他。在君權至上的國度,皇帝的身分重於一切,遇上危險,首先保護皇帝。負責阻擋危險的人,身分再尊貴,也不足以和皇帝相比較,這是非常正常的思維。


    所以納蘭玉對容若的阻攔,也是任何以君主為上的人必然會做的事,雖然他自己也心驚於楚韻如的堅持,感動於容若的關懷,但仍然不敢讓容若去涉險。


    而蘇良、趙儀的態度卻不相同了。對於想要衝上前的容若,他們往往是一個肘擊,一記拐腿絆過去,不是把容若打得掩腹後退,就是絆得倒在地上。


    “你上去能有用嗎?”


    “就憑你那三腳貓的本事?除了幫倒忙,還能幹什麽?”


    他們的嘲笑和打擊,更加毫不留情。


    容若臉色赤紅,眼睛也像要滴出血來,握著拳,死死盯著戰局,牙一直狠狠的咬著嘴唇,咬出深深血痕,他卻茫然不覺。


    他心中激憤,卻又不得不承認,蘇良和趙儀說得對。


    他太過好逸惡勞,除了輕功還算好,其他的根本沒學好。這樣撞上去,不但幫不上忙,搞不好還要害了楚韻如。


    他隻能站在這裏,眼睜睜看著一個應該被他嗬護關愛的女子,去用柔弱的身體,替他阻擋殺人的寒鋒,他隻能無力的看著,一個學武功不到一個月,從沒有實戰經驗的女子,用生命,去為他應付決死的刺殺。


    從沒有哪一次,他這樣痛恨自己的無力;從沒有哪一次,他如此深切地後悔往日的懶隋熊熊的毒火在他心中燃燒,幾乎焚盡了他的身和心。


    本來蘇良冷笑著斜挑起眉頭看著他,趙儀不屑地用冷眼瞪他。但看他的臉色越來越肅然,眼神越來越深沉,血從他唇上落下來,點點滴滴,觸人眼目,兩個少年的冷然態度保持不下去了。


    蘇良忽然咳嗽了一聲,努力瞪著容若:“皇後娘娘曾私下裏對我們提起過,那個暴死的小絹並非被你逼死,而是涉及了嫁禍皇後的陰謀而自殺。皇後也曾說過,你對我們所謂的苦心,不過我們不相信你這種暴君會有這樣的好心腸,但無論如何,我們的武功是因為你而學到的,就算我們要殺你,也不會和你的政敵聯手。”


    容若死死瞪著戰局,胸中無數次呼喚一個名字。


    韻如,又是韻如,是她不惜皇後之尊,為他在下人麵前解釋誤會,極力為他解除煩惱,悄悄想要幫他解開死結,卻從不在他麵前表功。也是她,為他拚死苦戰,半步不退,舍死不悔。


    而他,竟隻能呆呆地看著。


    拳頭,悄悄在身側緊握,指甲深深紮進了掌心,血無聲地在指間滴落,他卻因為心太痛,再也顧不得掌心、唇間的鮮血傷痛。


    耳旁隱約又傳來趙儀的聲音,但他的心已經完全在戰局中,根本不能分辨,那話裏是什麽意思。


    “皇後娘娘待我們很是和善,這樣的恩義,我們也應當報答。這一回,我們就算回報了你,以後,再不欠你恩情,將來你要再死於我們劍下,也可無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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