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九(11月20日),山東,蓬萊縣清軍大營。


    豪格聽完信使的話語,臉色一滯,隨即瞪大了眼睛,直視來人。


    “肅親王,奴才不敢謊報。”那名八旗甲騎慌忙說道:“對方確實來了數十艘大小船隻, 其中還有十幾艘型製巨大的炮艦,突襲掖縣的敵軍應當不下數千人。參領命奴才急速前來報信,請大帥發兵救援。若是來得晚了,恐會被敵所破!”


    “淮塔奇領兵千餘,難道還守不得五六天時間?”羅洛渾怒道。


    報信甲騎諾諾不敢言,跪在地上, 等待豪格做出決定。


    “大帥, 我帶一千八旗甲騎返回掖縣,定能擊破偷襲之敵!”羅洛渾大聲地說道:“明軍勢弱, 兵力自然也不會太多。他們調動舟船突襲我掖縣糧草重地,人數肯定隻有一兩千。此舉就是逼迫我軍無功回返,以解蓬萊之危。淮塔奇那奴才領兵千餘,即使不能退敵,但必然也能將城守住。最不濟,也能支撐個五六天時間。我帶甲騎快速奔回,內外夾擊,必然能擊潰來敵,解來糧草與大軍。”


    豪格沉吟不語,看向李率泰、耿仲明等人。


    “大帥,退兵吧。”李率泰沉聲說道:“敵軍既然敢派舟船繞道我軍背後,突襲掖縣,必然是其早有的成算。若是一個不慎, 被敵軍襲破掖縣,我軍恐陷入不測之危。如今, 大營之中糧草僅剩三五日,不能久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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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三萬大軍, 勞師遠征,如今卻無功而返,且損兵數千,折我大清威名。攝政王聞知,必然會重懲我等。”羅洛渾說道:“不若,我大軍假意撤軍,蓬萊縣明軍必然會前來追擊。我大軍於山間要道設伏,一舉襲殺追擊明軍,然後掉頭再奪蓬萊,擒殺了那個太子,平複登州。隨後,我大軍回返,複奪掖縣。”


    豪格聞言,心裏一動,若是真的按照羅洛渾的設想,可以趁此機會奪取蓬萊,平複登州,即使丟了掖縣, 失了糧草, 那也是值得的。


    “衍禧郡王,若是蓬萊城中的明軍不來追擊,我軍又該如何應對?”耿仲明朝羅洛渾抱拳說道:“如此,我軍可能會白白浪費一天的撤退時間。那時,恐有大半軍卒無法支撐到掖縣。更為糟糕的是,若是掖縣也被敵軍攻破,我們隻有一路退回至青州,那可是有十餘天的路程。倘若這般的話,奴才怕……”


    豪格聽罷,心裏咯噔一下。平複登萊,無功而返,有前麵的靖平山東的功勞,無非是讓多爾袞下旨申飭,最壞的結果也就是降爵、罰銀。可若是喪師失地,乃至全軍覆沒,說不定就會被多爾袞借機置他於死地了。


    “擊鼓,聚將!”豪格轉身命令道:“準備全軍再攻蓬萊!”


    “大帥!……”


    “肅親王!……”


    羅洛渾、李率泰、耿仲明等人大驚,上前就要再勸。既然不撤兵,咱也不能集結大軍再攻城呀!自前幾日,炮戰失利後,清軍每日隻是組織小規模的部隊進行攻城,對蓬萊縣保持持續壓力。如今聽完豪格竟然要下令全軍攻城,這不是讓白白損耗兵力嗎?


    “既然糧食不多,不若讓那些降軍試著再猛攻一次。能破城自然最好。若不能建功,倒也能省出幾千張嘴。”豪格冷然說道:“李率泰、耿仲明,你二人立刻回營收拾行裝,準備撤回掖縣。羅洛渾,你統帶所有甲騎於降軍後陣,督其猛攻蓬萊!”


    “嗻!”


    “嗻!”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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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轟!轟!……”蓬萊縣主城和突前的幾座城堡上,火炮拚命地發射著各種炮彈,在密密麻麻的建奴衝鋒人群裏蹚出無數條血路,手斷肢離,內髒橫流,呐喊聲,哭喊聲,咒罵聲,火炮轟鳴聲,火槍射擊聲,響成一片。


    經過數天的戰鬥,守城明軍似乎已經慢慢適應了戰場環境,在蜂擁攻來的建奴麵前,可以按照軍官的命令,操持著各種武器,拚命地收割敵人的生命。建奴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仿佛大海裏的波濤,試圖將阻礙在它麵前的礁石拍碎、推走。然而,堅硬如鐵的礁石在洶湧的巨浪拍打中,巍然不動,猶自將一波一波的浪花擊得粉碎。


    人的生命,仿佛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天地之間的一粒塵埃,隨著飄飄揚揚的雪花,一起沉寂在泥土當中,漸漸地,地上呈現出一片赤紅,將原本渾濁的雪水染成刺眼的鮮紅。一隊隊失魂落魄的士卒亡命地朝後奔逃著,督陣的軍官帶著家丁揮刀奮力將逃卒一一斬殺在地。當逃卒越聚越多的時候,頹然的軍官隻能無奈地跟隨敗兵逃回陣前。


    羅洛渾騎在馬上,麵無表情地伸手向前一揮,命令下一波降軍繼續進攻。肅親王說得對,多死幾千人,就是給我八旗將士多省下幾千張嘴。雖然他不是很相信,明軍會在很短時間內攻破掖縣,但多消耗一下這些降軍的實力,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反正,都是他們這些漢人互相拚殺,於我八旗官兵絲毫無礙。同時,看到無數的原大明官軍在我八旗麾下,奮勇地向前攻城,他內心裏也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這幫尼堪,活該送死!要是早知道如此搏命,何至於現在被我大清驅使?這大明的畫畫江山,說不定還真的如攝政王所說,將被我大清給占了。


    隨著李自成的迅速潰敗,以及京畿、河北、河南、山東、山西等地紛紛歸附,讓多爾袞為主的大清掌權者,開始生出占據整個大明的野心。


    四月初七,多爾袞出兵伐明時,統領滿洲蒙古兵三之二,及漢軍恭順等三王、續順公兵,計八萬餘,幾乎是整個大清兵力的三之二。


    到了八月,我大清皇帝入關,進入北京,並將國中兵馬搜集一空,還征發黑龍江、魚皮國(今庫頁島一帶)生女真丁口和科爾沁、喀爾喀蒙古等地數萬大軍盡數帶入關內,使得大清兵力得到空前加強,準備開始平滅大明各方勢力,坐了這花花江山。


    今次,沒有擊敗這登州明軍,於我大清整個局勢無礙。大不了下次,咱們多帶些兵馬,多準備些糧草,還不信拿不下這小小的蓬萊縣。


    臨清總兵王國棟聽到副將葛傑的輕聲耳語後,震驚地回頭看向後麵督陣的羅洛渾。


    “確定嗎?”王國棟沉聲問道:“不會是集結兵力,攻打他處?”


    “確定。”葛傑臉上露出一絲憤怒的神情,“八旗漢軍已然在收拾行裝,說不定隨時都會拔營離去。……而且,我們都未曾聽聞肅親王命令要另攻何處。他們是準備……要跑了!”


    “草他大爺的!”王國棟低低地罵了一句,“定是咱們後路出現了什麽狀況,使得八旗官兵準備先行撤退了。”


    “大人,那我們……”葛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血肉磨坊般的戰場,心有餘悸地說道:“這八旗軍該不會讓我們故意留下來送死,他們卻趁勢轉身就溜了!”


    “特麽的,要死一起死!”王國棟將葛傑拉到身邊,附耳輕聲說著什麽,臉上顯現出一絲猙獰。


    正在輪番攻城的濱州鎮、德州鎮清軍官兵突然開始轉身向後奔逃,一邊跑著,一邊喊著。


    “八旗兵跑了!”


    “大軍被圍了!”


    “大營糧草已斷,八旗兵都已經先跑了!”


    後麵的兗州鎮、保定鎮清軍官兵看著無數的潰兵奔來,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陣中的臨清鎮官兵也騷動起來,不斷有人喊叫著。


    “大軍敗了,八旗兵已經跑了!”


    “八旗先跑了!”


    “……”


    陣後督戰的羅洛渾目瞪口呆地看到無數的降軍倒卷著,朝他們衝來。前麵數騎甲騎還想揮刀劈砍這些敗退的逃卒,但瞬間就被洶湧的潰兵所吞沒,然後朝著大營而來。


    “速報於肅親王!”羅洛渾大聲呼喝道:“大軍崩了,已無法彈壓。……讓八旗漢軍步卒速撤!”


    說完,打馬帶著兩千八旗騎兵迎著潰兵就衝了過去。若不能將這些潰兵阻擋一會,敗勢卷入大營,那可就不是安然撤退了,必然會引發全軍崩潰。


    蓬萊縣城頭守軍隨著建奴的敗退,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午前,建奴突然就發動了近萬人的輪番進攻,讓城中的守軍有些猝不及防,若非火炮拚命的壓製建奴的攻勢,說不定又會被他們奪下一座堡壘。


    如今,蓬萊縣守軍在數日不斷的攻防戰鬥中,已經漸漸摸索出了一些防守技巧,突前堡壘使用大量的葡萄彈攻擊衝至近前的建奴士卒,而主城十餘門火炮則不斷地轟擊後陣集結衝鋒的建奴,形成遠近火力覆蓋和數座炮台交叉攻擊,使得建奴在今日的攻城過程中,多數還未衝至堡壘前,就已被炮火擊退,並且死傷慘重。


    “我怎麽瞧著,這有點像是建奴全軍潰敗的架勢!”羅守璋舉著單筒望遠鏡,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口吻。


    “莫不是建奴想詐敗,誘我出城作戰?”蔣永銳搖頭說道:“我們城中不過五六千守軍,如何敢出城浪戰?建奴……,建奴該不是後路出了問題吧!……你們齊將軍和牛將軍攻陷了掖縣?”


    “穩妥點,還是再等等看。”羅守璋猶疑了一下,建議道:“萬一,建奴留一隊騎兵在後陣,專等我們出城追擊,那可不妙。”


    “此戰過後,無論如何,都要弄幾百騎兵出來。”蔣永銳暗自想到。


    是役,清軍收降的明軍在攻蓬萊於中途,聞聽後路糧草被斷,八旗兵先撤,頓生退勢,繼而引發眾軍潰散,紛紛奪路西撤。八旗甲騎彈壓不住,稍事阻隔後,遂護持八旗漢軍步卒回撤掖縣。


    蓬萊之圍,就此消解。近十天的圍城之戰,斃傷俘建奴四千餘,繳獲紅衣大炮五門,物資無數。


    十一月初十,確認建奴已然敗退後,登萊總兵蔣永銳率三千官兵,一路銜尾追擊,於西大河(今山東黃水河)附近,再次斃傷俘被拋下斷後的建奴士卒兩千餘。當日傍晚,建奴大軍退至黃縣(今山東龍口市),城頭已異幟大明旗號,主帥豪格遂驅降軍攻城,旋即克複,城中軍民立即四散奔逃。


    搜檢半日,城中幾無所獲,建奴惱怒之餘,縱火焚城,遂繼續往掖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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