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0年10月1日,南京。</p>


    南京城牆始建於元朝至正廿六年(1366年),完工於明朝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曆時達28年,動用全國1部、3衛、5省、37府、162州縣,共28萬民工,約3.5億塊城磚,終完成四重城垣的格局(宮城、皇城、京城、外城)。</p>


    南京城牆的營造一改以往取方形或矩形的舊製,在六朝建康城和南唐金陵城的基礎上,依山脈、水係的走向築城。得山川之利,控江湖之勢。南以外秦淮河為天然護城河、東有鍾山為依、北有後湖為屏、西納石城入內,形成獨具防禦特色的立體軍事要塞。</p>


    其中內城城牆長達35公裏,而外郭城牆更是超過60公裏,南京城牆高堅甲於天下,是當今少有的大城、堅城。內城城門有十餘座,均有相當規模的敵樓,並有數道木城門和千斤閘。依門而設的甕城有內、外之分,甕城的大小、形狀也各不相同。每座城門都有內外兩道門,外麵一道是從城頭上放下來的“千斤閘”,具有堅固的防禦作用;裏麵一道則是木質再加鐵皮做成的兩扇大門。</p>


    麵對這座巨大的城市,聚集於觀音門的明齊聯軍萬餘官兵都有些手足無措。誠如顧三麻子所言,要攻占這座天下少有的雄城,非有十萬人不可。</p>


    雖然通過俘虜的清軍將領口中得知,在殲滅了勒克德渾所部清軍後,南京城中的守軍已不到七千人。但是,一萬餘聯軍在這座巨大的城市麵前,就顯得人數太少了,別說四下圍攻,就是隻攻北麵的觀音門這一段城牆,恐怕都不夠這一萬人填的。</p>


    受山川地理阻隔,在城外根本無法做到統一部署,互相協調。而城中的守軍卻可以憑借城牆的交通,可以做到迅速支援和彼此呼應。即使齊國眾多戰術參謀研究了許多成功的攻城範例,但在實際查看了南京城防後,也是滿臉的無奈和氣餒。</p>


    攻克這座雄城,不僅需要更多的兵馬,而且還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而這兩樣,恰恰正是他們所欠缺。</p>


    “挖地道,埋設炸藥,行不通?”李發德瞪著眼睛問道。</p>


    “我們目前所處的觀音門(南京外郭城的最北麵的城門,位於燕子磯觀音山穀之間,城門現已不存,據考證其位置大約位於今燕子磯中學門前),位於燕子磯觀音山穀之間,雖然沒有護城河,但兩翼城牆皆順勢依山而建,城門架山梁之間。若是想挖掘地道、埋設炸藥,那無異於將那座山穀給炸了。”賀雲峰皺著眉頭說道:“至於其他幾個城門,要麽是引入了秦淮河,要麽是隔著後湖(今南京玄武湖),或者背靠紫金山,憑咱們這些人,估計短時間內是無法攻入南京城。”</p>


    “五年前,建奴是如何攻入南京城的?”</p>


    “……五年前,南京城是主動投降的。”一名明軍遊擊小聲地提醒道。</p>


    “……”李發德聞言,愣住了,隨即罵了一句,“狗日的,這麽一座堅固的大城,竟然讓建奴如此輕易進占了!……俺們就這麽在城外眼巴巴地看著?”</p>


    “還是要試著打一打的。”賀雲峰說道:“先拿火炮轟擊城牆吧,說不定打的過程中,突然就尋得一個機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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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春禮下了城牆後,領著幾名親兵來到一處不遠的宅院。</p>


    “老覃,城外的情勢如何?”呂玉福見覃春禮進了屋,出聲問道。</p>


    “除了仍舊以火炮轟擊城牆,還有就是挖壕溝,暫未發起任何人員攻城行動。”覃春禮走到桌前,端起一隻大碗,將裏麵的酒水一口灌下。</p>


    “光轟擊城牆頂個屁用!”呂玉福不屑地說道:“南京城牆可是足足三四丈厚(明代一丈約為2.83米),即使轟擊三五日,也未必能將城牆轟塌!破了外城,還有內城,明……明軍有那個能耐攻進來嗎?”</p>


    “若是咱們幫著他們呢?”覃春禮將酒碗重重的放在桌上,然後眼神灼灼地看著呂玉福。</p>


    “你……你瘋了?”呂玉福被驚得站了起來,然後疾步走到門口,探頭朝外望了望,隨即將門重新關嚴。</p>


    “老覃,我知道你恨那些滿洲的八旗老爺,但你不該生出這個想法。”呂玉福坐到覃春禮身邊,壓低聲音說道:“事情已經過去五年了,該放下了!”</p>


    “放下?”覃春禮瞪著血紅的眼珠,慘然說道:“那是我的老婆孩子,也是你的妹子和外甥,全都殘死在這些建奴手裏!……還有我那未及奉養的爹娘。我如何放得下?”</p>


    呂玉福聞言,默然不語。</p>


    “再瞧瞧咱們這身裝扮……”覃春禮指了指呂玉福光禿禿的腦袋,然後回手又抓住自己腦後一根鼠尾辮,嘶聲說道:“咱們死了以後,估計都沒臉見祖宗!”</p>


    呂玉福繼續沉默。</p>


    “兩年前,挽玉樓裏的丁香姑娘是什麽下場,你也忘記了嗎?”</p>


    呂玉福閉上了眼睛,挽玉樓裏的丁香姑娘是他兩年前看上的清倌人,本來打算弄點錢將其贖回家中,做一房小妾。卻不料,被一個駐防南京城的滿洲八旗左領看上了,硬是將人給搶回了府裏,還對前來索人的地方官吏說,此女子乃是北方逃人,理應被他帶回。然而,未及十天,一塊破草席卻將丁香姑娘裹著,扔到了城外的亂葬崗。這讓呂玉福對那滿洲八旗左領深恨之。</p>


    “平日裏,那些滿洲老爺可曾高看你一眼?身為和州營參將,一個低微的滿洲甲兵都能對你呼來喝去,你可曾甘心?”</p>


    “城中駐防的八旗老爺們肆意圈地,想必你曾經囤積的田莊也被人奪了不少吧?”</p>


    “數年前,攻掠江西、湖北,打頭陣賣命的是我們,最後不僅獲得的功勞被人家給剽竊,就連搶來的財物也要交出大部與那些滿洲大爺!呂參將,你對這些,可曾甘心呀?……”</p>


    “你特麽說夠了沒?”呂玉福一腳踹開身前的桌子,惡狠狠地盯著覃春禮,“難道以前在大明的時候,咱們這些丘八就能比現在要好過一點?”</p>


    “不好過。”覃春禮搖搖頭說道:“但是,在大明的時候,咱們至少不用當人家的奴才!被人家像狗一般對待!”</p>


    “在大明,咱們武人何嚐不是那些文人的奴才,更是被文人使喚的像條狗一般!”</p>


    “呂大哥,你這是準備要當滿洲八旗一輩子的奴才了?”</p>


    “大明,沒救了。”呂玉福搖搖頭,“老覃,我知道你恨滿洲八旗,總想著要對他們捅刀子。但你不該拿我們一起去陪葬,更不該在這個時候,生出反叛的……,啊!……”</p>


    話音未落,呂玉福突然感覺下腹一陣疼痛,下意識地向後一退,低頭望去,隻見一把刀捅入自己的腹部。</p>


    “呂大哥,我不想一輩子做滿洲人的奴才。”覃春禮握著刀柄使勁地又往前捅了進去,人也靠了過去,眼神陰鬱地盯著呂玉福,“而且,我一家五口人的命,我是一定要索回來的!大明打過來了,我就是要將南京城裏所有的滿洲八旗給我陪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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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玉福一把推開覃春禮,然後踉蹌著想往門口走去,噴湧的鮮血瞬間浸透衣甲,灑得滿地猩紅。</p>


    “撲通!”一聲,呂玉福栽倒在地,身體不斷的抽搐著,雙手使勁地向前想抓些什麽。</p>


    “吱”,屋門開了,幾名軍官走了進來,看見地上還未死透的呂玉福,腳步明顯有些遲疑。</p>


    “他不願意。”覃春禮握著刀,澹澹的說道,“……外麵聯絡了多少兄弟?”</p>


    “回大人,有四百三十多人願意跟我們做。”一名高大軍官跨過倒在地上的呂玉福,抱拳說道:“聯絡期間,有十五人態度猶豫,為了以防萬一,已經偷偷將他們殺了。”</p>


    “四百三十人?”覃春禮皺了一下眉頭,“人還是有點少了,不足以奪取內外兩座城門。萬一城外的人稍有疑慮,不敢攻城,咱們就很有可能被人家給全部剁碎了!”</p>


    “要不晚上偷偷潛出一個人,去聯絡外麵的明軍?”</p>


    “太冒險了!”覃春禮說道:“每座城門都有八旗兵丁監督,駐守部伍也分屬不同的營頭,潛出城去,很容易被發現。我們必須今夜就發動,若是再耽擱一些時日,城裏的布置會更加嚴密。”</p>


    “以我們四百多人,打開觀音門自然是沒問題,可內城還有十幾座城門,防禦嚴密更甚外城,如何再分出人手去敲開內城的城門?”</p>


    “駐守內城太平門的何伯平應該可以爭取一下。”覃春禮摸著下巴幾縷短須,若有所思地說道:“他雖然平日裏表現多為恭順,但心中對滿洲八旗的憎惡,恐怕不在我等之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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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幕降臨時,滿洲八旗鑲藍旗參領圖勒已經陪著洪承疇巡視完北麵的城牆防務,隨後,一臉疲憊地回到太平門附近的一處宅院。整個南京城,所有靠近內外城門的宅院和房屋全部被清軍征用,辟為軍隊臨時駐地。</p>


    太平門為單孔城門,兩翼城牆皆順勢依山而建,西包覆舟山,東圍富貴山,城門架兩山之間,據山湖之險,位於後湖與紫金山相接的位置,是扼守紫金山通向城內最近的通道。城門東側城牆在洪武年間被稱為“龍脖子”,為大明龍脈之所在,故而是整個南京內城牆中唯一沒有護城河的一段,是清軍防守的重點位置。</p>


    為了保險起見,洪承疇將大部分滿洲八旗和漢八旗部隊安置在內城駐防,同時還抽調了近三千餘比較可靠的各鎮漢軍,打散編製後,分配在幾個重要城門處,充當八旗部伍前鋒(炮灰)。</p>


    “卜從善等漢軍將領何在?”卸下甲胃,圖勒問道。</p>


    “卜從善麾下一名遊擊今日恰逢得子,聽說邀了他去吃酒。”一名護兵答道。</p>


    “混賬玩意!”圖勒一聽,勃然大怒,立時站了起來,“偽明大軍壓境,隨時有城破人亡的威脅。他們竟然在這種情形下,還敢喝酒嬉戲?難道他們視軍法如兒戲嗎?”</p>


    說著,圖勒起身朝屋外走去,後麵幾名巴牙喇連忙跟在身後。</p>


    就在圖勒所在宅院不到數百米外的另外一處的房屋內,一場慘烈的火拚剛剛結束,蕪采鎮遊擊何伯平提著一把長刀,與幾名親兵慢慢的踱步在橫七豎八的的屍體之間,一一確認是否還有活口留下。</p>


    蕪采鎮總兵卜從善的腦袋已經被砍了下來,被覃春禮掂在手裏,一雙眼睛仍舊圓睜著,彷佛不甘自己的命運。</p>


    “老覃,這次我可是被你坑慘了!”何伯平停下腳步,看著覃春禮,臉上盡顯無奈之色。</p>


    “莫說這些喪氣話!”覃春禮一臉厲色,“咱們今晚獻了南京城,以後可就是永初朝廷的大功臣。升官發財,當不在話下!”</p>


    “若是永初皇帝支撐不了多久,咱們豈不是很快跟著一起殉葬?”</p>


    “怎麽會?”覃春禮笑著搖搖頭,“永初朝廷在齊國人的幫助下,曆經數次清軍圍攻,而始終於登來屹立不倒。最不濟,到時候,也能隨了那齊國人一起躲到海外去。”</p>


    正說著,突然從門外匆匆跑來一名放哨的士卒,臉上帶著一絲恐慌神色。</p>


    “八旗來了!”</p>


    “來了多少?”何伯平嚇了一跳,旁邊的覃春禮也是緊張不已。</p>


    “……五個人。”</p>


    “五個人?……正好宰了他們祭旗!”</p>


    “……嗯,準備一下,將他們全部宰了!”</p>


    這個夜裏,洪承疇睡得很晚。偌大的南京城,僅有守軍七千,其中八旗部隊不到一千五百人,主帥勒克德渾和江南提督張天祿均失陷於龍潭鎮,以至於,整個南京城的眾多漢軍部隊隱隱有些軍心不穩。這一切,都讓他暗自憂心不已。如今,他隻能默默祈禱,憑借著昔日八旗兵威,以及自己的五省總督大學士身份,可以震懾住目前城中那些互不統屬的漢軍部隊。</p>


    隻要能安然度過幾日,待城中民壯陸續組織編遣起來,然後再使得攻來的明軍無法撼動南京城防,說不定可以就此安定整個城中的局勢,保住這座江南最為緊要的城市。</p>


    今日,城外的明軍以十餘門火炮,猛烈轟擊北麵的觀音門,所幸城牆高大厚實,除了震落大塊大塊的夯土和城磚外,幾乎未對城牆造成嚴重性破壞。若是如此,倒也能多堅持數日時間。即使外城丟了,那也無妨。內城防禦更加嚴密,城牆更加厚實堅固,若是沒有一兩個月時間,恐怕難以轟塌城牆。不過,到了那時,周邊的大量援軍也該開過來了。明軍若是還不退走,那必然會被我大清軍隊聚殲於南京城下。</p>


    “老爺,老爺……”</p>


    “何事?”躺在床上的洪承疇迷迷湖湖感覺有人在呼喚他,心中雖有不耐,但還是勉強睜開了眼睛。</p>


    “明軍入城了!”管家洪貴神情慌張地說道:“老爺,快快起來!……明軍入城了。我已喚來家丁,這就護著老爺馬上出城!”</p>


    “明軍如何進的城?”洪承疇立時被徹底驚醒了。</p>


    “聽說有城內守軍打開了城門……”洪貴一把將洪承疇攙扶下床,拉著他的手就往屋外走去,“老爺,趁著明軍尚未攻到這裏,我們先快快逃出南京城。”</p>


    到了門外,幾名家丁簇擁著洪承疇,朝城南而去。而在城北數個方向,已經燃起了大火,還隱隱傳來喊殺聲。</p>


    完了,南京不保,江南危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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