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個年高僧人,也都歡呼踴躍,幾個老年僧人老淚橫流,嗚咽出聲。


    段子羽當此情景,也不禁熱淚湧出,哽咽難語。


    見這群人如癡如狂的樣子,想到他們日日苦盼,櫛風沐雨為先人守墓,感激不已。


    這些和尚狂了半晌,方向段子羽見禮,段子羽還禮不迭。


    一行人來至不遠處的一所禪寺中,寺額仍是“天龍寺”。


    段子羽在佛堂坐地,先將二十一年的遭遇略述一遍,眾僧聽到歐陽九之死,無不合掌而念佛偈道:“諸方無雲翳,四麵皆清明,微風吹香氣,眾山靜無聲。今時大歡喜,舍卻危脆身,無嗔亦無憂,寧不當欣慶。”


    臉上神情卻是肅穆悲壯。


    待聽得他迭逢奇遇,練就神功,最老僧人道:“主公所習盡是旁人之寶,自己之寶卻還未得。”


    段子羽道:“我幼遭大亂,逃得命來已是萬幸,家傳一陽指確是未學。”


    老僧道:“主公今日原也無須再習別的武功,但老衲為主公守了百餘年的寶物,卻當完璧歸還了,老衲亦得了解脫。”


    老僧人移開座下蒲團,在壁上一處伸指疾射,但聽嗤嗤聲響,指力雄渾醇厚,正是一陽指神功。


    三十六指甫過,蒲團處青磚驀然中陷,現出一洞來,老僧連發三十六指“一陽指”,已現疲憊之態,笑道:“這還是先師所設機關,非一陽指不能彈開,非連彈三十六指合周天之數,亦不能打開。


    “若以旁門武功強行開啟,這寺下所埋幾千斤火藥立時爆炸,方圓幾十丈內立成灰燼。”


    他說的雖平平淡淡,宛似敘家常一般,段子羽卻不禁毛骨悚然,不想自己竟爾坐在幾千斤炸藥上,這老僧萬一發指中途,內力不繼,自己豈非要骨肉無存了嗎?


    當年布設這機關的人心地也未免太毒。


    轉念一想,這也無非是與段氏武功同歸於盡之意,這份壯烈卻又令人可佩可歎了。


    老僧繼續道:“此秘代代僅傳一人,先師得之天龍寺住持祖師,老衲得傳於先師,洞中所藏乃天龍寺絕藝‘一陽指譜’和‘六脈神劍’。


    “一陽指功老僧等亦得傳習,唯六脈神劍奇功自創成以來,隻有憲宗皇帝聖諱譽(即段譽)蒙天賜奇緣,修成此功。”


    段子羽與張宇真初會時,曾聽她品評天下武功,謂此‘六脈神劍’為舉世第一功,不虞數百年來,此功猶存。


    不由得怦然心動,如饞嘴之人聽到美味佳肴一般。


    其餘僧人雖也負護寺守墓之責,於此秘辛卻一無所知,也都聽得入神。


    老僧品了幾口清茶,潤潤喉嚨,繼續道:“一陽指功乃僧俗兩脈弟子俱可習得,唯此‘六脈神劍’奇功唯本寺住持與長老方可參研。


    “俗家弟子向未得傳,大理國亡於韃子之手,天龍寺僧護幼主遷離故土,亡命在此。


    “老僧忝任天龍寺現任住持,於此功也是一眼未窺,其他人等更是一無所知了。”


    段子羽不解道:“即有此奇功,何以不與一陽指一般遍傳弟子,皇考當年若習此技在身,何致喪命強徒之手?”


    言下大是憤慨,對此祖規亦不以為然。


    老僧笑道:“這倒並非先代祖師秘而不傳,實因此項神功過於深奧,如若功力不逮,強自修習,不單修習不成,反倒對自身危害甚巨。


    是以先主公亦未得修習,實因自身功力不足,並非本寺吝惜秘術。”


    段子羽方始釋然,笑道:“小子無知,唐突大師,勿怪孟浪。”


    老僧渾不為意,一笑置之,繼續道:“老衲原以為此寶將與老衲並埋地下,天幸主公得還,又習練九陰神功大成,料來可以參研此項神功了。”


    說罷,撮唇清嘯,須臾,洞中蜿蜒伸出一巨蛇頭來,兩眼如炬,毒須在外噝噝作響,霎時間滿殿冷氣森森。


    段子羽大驚,不意從藏寶洞中鑽出一條毒蛇來,伸手拔劍,那老僧笑道:


    “主公休怪,此乃護寶之物,老衲豢養七八十年,終得大用。”


    果見巨蛇蜿蜒而上,蛇身帶出一隻玉石盒子,旋即逡巡退下,複入洞中,眾人無不看得目眩神搖,撟舌難下。


    段子羽見蛇身粗壯如桶,長逾一丈,不意在幾千斤炸藥布防下,又置此物護寶,見蛇倏上倏下,心中大奇。


    老僧將玉石盒子雙手奉與段子羽,段子羽知是祖先所傳神物,俯伏接過,捧在懷中,並不忙打開來看。


    段子羽道:“弟子此番回來,並非為尋武功,乃是欲查清二十年前血仇真相,以便手刃仇讎,告慰皇考皇妣在天之靈。”


    老僧聞言大慟,須眉飄飄,無風而動,半晌方鎮定下來。


    其餘僧人合十垂目,嘴唇微動,不知念的什麽經文。


    老僧緩緩道:“先主公在世時,為避人耳目,將四大家臣盡數遣散,是以先主公遇害之日,待得老衲等看到信號。


    “急急趕去,先主公、主母已然遇害身亡,老衲等與凶徒混戰一番,這幹凶徒煞是厲害,有兩位使的似是故老相傳的玄冥神掌,中者立斃無救。


    “還有數人用的乃是少林武功,技藝亦高,其中兩名賊子慌亂中使出一陽指來。


    “所幸這起人見強援一到,立即遠遁,否則那場凶戰,天龍寺僧也未必敵得過。


    “這也是先祖列宗在天之靈佑護,奪其魂魄。”


    說到這裏,他驀然止住,似是又想起那一場凶慘絕倫的血戰,心下猶有餘悸。殿中諸人大都參與此戰,也都凜然色變。


    須臾,老僧繼續道:“老衲等收殮先主公主母時,才見主公主母俱中玄冥神掌,全身骨骼盡被少林大力金剛指捏碎。


    “似是嚴刑逼問什麽,料來是這本‘六脈神劍’秘籍了。”


    段子羽聽聞父母遭此荼毒,目眥欲裂,一爪拍出,直透入青石下,泣聲道:


    “恨不將這兩老賊碎屍萬段,將之喂野狗倒是太便宜他們了。”


    老僧等聽說段子羽無意中斃殺玄冥二老,無不加額歡慶,大念阿彌陀佛。


    老僧道:“老衲等葬下先主公主母後,便尋覓四大家臣,料是出了內奸,豈料朱長齡、朱九真父女年前即已斃命,武烈、武青嬰父女不知去向。


    “老衲無名火起,將另兩家臣上下盡數斃殺,縱然不是內奸,援救先主公不利,也是死有餘辜。


    “老僧等若非得悉主公蒙塵在外,大理尚有一脈生機,也早已啟動機關,追隨先主公、主母於地下了。”


    這番話講得激昂悲壯,擲地有聲,段子羽也不禁血脈僨張,痛悔當日不將武青嬰夫婦斃於爪下。


    聽老僧一席語,登知武青嬰當日太和莊所雲盡是謊言,這內奸十有八九是她父女。


    老僧半晌平靜下來,道:“老衲親赴西域少林問罪,方知西域少林早趨式微,一派上下隻研佛學,不涉武功。


    “天龍寺國寶在寄,先主公陵墓亦需防守,無暇向中原少林問罪。


    “全寺僧眾踏遍西域,尋訪主公下落,不意歐陽大俠攜主公遠赴關內,獲此種種奇緣,也算上蒼有眼。”


    段子羽問道:“這大力金剛指法是否為少林所獨有?”


    老僧道:“這是少林獨門功夫,觀其指力之純,必是少林嫡傳弟子,俗家弟子莫說不得傳習,即習之也絕無這般功力。”


    段子羽臉色紫青,咬牙道:“縱然殺盡莆田、嵩山兩派少林,亦絕不讓奸賊漏網。”


    夜裏,在方丈靜室內,他才打開玉盒,盒子是整塊美玉雕琢而成,內中兩本絹冊,俱已發黃,顯是古物。


    一本即是一陽指譜,一本即是“六脈神功”,扉頁上有大理憲宗宣仁皇段譽禦筆所書的序文,謂當年曾有強敵至天龍寺強索此本秘籍,天龍寺僧自忖不敵,將之毀於指下。


    此本乃段譽親手謄錄而成,後世子孫宜寶愛之,並嚴誡子孫內力若非到極上乘境界,不得研習,以免習練不成,倒遭反噬之厄。


    段子羽閱覽一遍,他九陰神功大成,又服有“先天造化丹”。


    武功中最難修習、見效最慢的內力一關自己過去,所參詳者不過如何搬運內力,集至指上發出而已。


    兩本神功他一夜間即參詳透徹,宛似熟習。


    段子羽再演試六脈神劍功夫,卻不盡人意,六路劍法齊施,則內力湧動不出,單使少澤,少衝等一路劍法倒是揮灑如意,但如是運使並不強於一陽指,精微玄奧反遜於天雷劍法和獨孤九劍了。


    老僧笑道:“主公,這是急不來的,此功法被譽為世上第一神功,少林易筋經尚在其名下,豈可一蹴而就的。


    “主公有此修為,已是天縱神武,假以時日,內力精進,必可神功大成,運使如意。”


    天明以後,段子羽與天龍寺僧至父母陵墓前修剪雜草,重堆新土。


    段子羽道:“今後如有人敢犯皇考陵寢寸土者,我必滅之滿門。待我中原事了,使當重回此處,大建陵寢,重修天龍寺,以答謝大師等恩德。”


    老僧忽然喝道:“什麽人?”


    段子羽耳音極靈,早已聽到草叢中微有聲響,不動聲色。


    待得老僧喝過,仍不見人影,心中微怒,平平一指伸出,喝道:“接招。”一縷指風迅即射去。


    草叢中暴起一物,卻是一條粗如兒臂的毒蛇,中指後,突起傷人,段子羽又一指出,登時將蛇頭打得稀碎。


    段子羽搔搔頭道:“家傳絕學,首次用來殺蛇,真是不孝之至。”


    老僧笑道:“主公神技如斯,先主公在九泉之下也必安心。此蛇特為主公試招耳。”


    一行人在墓前祭拜如儀,回到寺中。段子羽道:


    “弟子在中原尋訪武青嬰這賊子未獲,意欲去朱武連環莊再探一遭。”


    老僧道:“如此也好,倘若遇到,一指斃其狗命便是。這等蛇蠍心腸的奸人留在世上,有害無益。”


    當下指點途徑,知其輕功太高,若派人引路反而累贅。


    段子羽依其所指途徑,展開輕功,飛騰而去。


    當年段子羽祖父失國,亡命至此,雖欲掩人耳目,將四大家臣與天龍寺僧遣散,卻也預防有強敵來襲,是以這些人雖散在各處,相距亦不甚遠,以便隨時來援,成拱衛之勢。


    段子羽輕功絕佳,幾個時辰即到朱武連環莊。


    段子羽細細勘查,了無所得,信步走上山崗,俯瞰兩處廢址,感慨良多。


    他身在中原,久聞昆侖景物壯麗,便在山中漫遊觀賞,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來至一處崖上。


    望著崖下萬丈深淵,雲生霧湧,令人目眩神搖。


    驀地裏,一股大力湧到,段子羽正全神望著穀底,身子向前一撲,登覺不妙,回手一撈,抓住一物,可撲跌之勢並未稍減,陡覺足下一空,耳旁呼嘯風過,已然跌落。


    段子羽雖不知何人偷襲,這一墜入萬丈淵穀,心中歎道:“我命休矣。”左手抓著一物,不知是何物事,亦無暇分心去看。


    他內功精湛,雖遭大變,心神不亂,早已覷準一棵大樹,伸足一踏,碗口粗的樹幹登時斷折,人卻借此一彈之力,反向崖壁撲去,右手爪出,直透石裏,這一式拚命施為,實是將一身潛力悉數發揮出來,石壁雖硬,五指俱深深嵌入,穩住身形。


    雖不過是電光石火間事,段子羽已是二次為人,若非九陰白骨爪銳利無比,也難保得性命。


    段子羽一看左手抓住的物事,赫然是司徒明月,登時氣得渾身發抖,自己兩次饒她不殺,又從巨鯨幫手中將之救出,她非但不感恩德,反從中原直追至此處,暗施偷襲,下此辣手。


    但見她臉色慘白,雙眸緊閉。她雖偷襲得手,卻被段子羽反手抓住,一同跌下來,已嚇得暈死過去。段子羽隨手想將之拋入穀底,將她摔成碎片。


    忽然又覺讓她這樣無知無覺地死去,也忒便宜了,便提在手中,四下張望。


    但見兩丈遠處有塊幾尺寬的平台,尚可駐足,他凝調真力,一躍而至。


    到得平台,向下一望,卻是深不見底,仰望崖頂,雲封霧鎖,茫茫一片,心中霎時間一片淒涼,雖暫時逃得活命,但在這上不去、下不了的三尺平台上,豈非要活活餓死。


    司徒明月悠悠醒轉,一見他抓住自己,張口向他手上咬去,段子羽吃痛,忙出右指,嗤嗤聲響,以“一陽指”封住她任脈十大要穴。


    司徒明月咬住他手,竟感如咬在石上般,被九陰神功震得齒頰流血。


    段子羽罵道:“歹毒魔女,我屢次饒你救你,你竟以怨報德,施此辣手。”


    司徒明月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登時心花怒放,笑道:“對,我是魔女,專治你這小淫賊,莫以為施幾次恩惠我就領你的情。


    “一辱之仇我永世不忘,不殺你死不瞑目,這回任你罵吧,反正你也活不成了。”


    段子羽氣苦道:“初次相見時,你身著男裝,我哪裏辨得出你是男是女,縱然出手方位不對,你也不該如此怨毒相加。”


    司徒明月憤然道:“我乃明教聖處女,將來要承繼教主之位的,自要貞潔無比,被你這臭男人的爪子觸到肌膚,恥辱莫甚,縱然將你碎屍萬段也難濯此羞。”


    段子羽恨恨道:“好,我讓你貞潔無比,先不讓你死,每天在你身上摸上他十摸二十摸的,偏叫你沾盡臭男子氣才死。”


    司徒明月驚駭欲死,知他既然無幸,當真說得出做得到,自己聖處女之身若被他每日摸上幾十摸,豈不比下十八層地獄還要慘酷,立時欲嚼舌自盡。


    段子羽早防她此著,一陽指出,隔空封住她“頰車穴”,令她口舌難動,又怕她亂滾亂動,將她腿上大穴也盡數封住。司徒明月登時連手尖腳尖都動不得。


    段子羽氣苦,伸手在她臉上摸了摸道:“看你這回怎生處?”


    司徒明月全身無一絲能動得,眼中不由熱淚滾出,露出怖畏哀憐之色。


    段子羽隻感入手滑膩如脂,心中一蕩,複見她眼中神色,不覺心軟,不再輕薄她。


    他起身見身後是堵石壁,便繞過石壁,又見是幾尺平台,仍是毫無出路,心中絕望,暗忖想個什麽法修理司徒明月,也使自己死得不冤。


    驀然間。他見壁上有一小洞,立起求生之望,向裏看去,赫然大驚,裏麵居然是具幹屍。


    他伸手將幹屍拽出,卻不認識,暗自思忖:“不想數十年前已有人從崖上失足墜下,居然未摔死在穀底,卻活活餓死在這裏,用不了幾年,我也是這般模樣了。”


    複想到張宇真、史青二女,枕上歡愛的諸般妙趣不禁浮現眼前,更是傷心欲碎,原擬神功練成,報得大仇,與張宇真、史青二女大享齊人之福,不虞一念之仁,遭此無妄之災,一時潸然淚落。


    癡了半晌,他忽想到,這死屍當年未死之時何以要爬入洞中,莫非洞裏有甚古怪,即便仍是死路一條,死在洞裏也強似受寒風激蕩。


    想到此處,他俯身鑽入,鑽不多時便感洞穴愈來愈狹仄,到得後來竟鑽不過去。他見小穴外隱隱有亮光,便拔出倚天劍砍削石壁。


    那倚天劍銳利無比,切削石塊亦不費力,段子羽忙了半天,居然將洞穴擴大,直透彼端,他鑽身過去,心中猶惴惴,萬一對麵也是萬丈深穀,自己當真求生無望了,一時竟不敢快些爬過去。


    他心中不停大念“阿彌陀佛”,心跳得快要震開,他爬爬停停,停停再爬,好不容易爬至洞穴彼端,猛地狠下心睜眼一望,驚愕得發不出聲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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