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再次曠課,按照學校檔案上登記的地址,找到了胡威的家。


    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權勢這個東西時刻可以突然降臨,然後一下子把平頭百姓壓得透不過氣。好端端上著學的胡威,隻是因為性格梗直了一些,就惹來了一場無妄之災,斷送了前程,破了財。


    其實我心裏是很為胡威抱不平的。但又能怎樣?人家的老爸是副市,年富力強前途無量,又有後台撐腰,空降到江城隻為鍍金,將來是要有大前程的。莫說是胡威這一芥升鬥小民,就是身為市人大代表,隱隱已經身家千萬的我媽,也是惹不起人家的。


    事到如今還能怎樣?民以何鬥官?退學的手續都辦了,賠款也掏出去了,這個啞巴虧,隻能就這麽吃了罷!


    胡威家住在一棟建於三十年前的火炕樓中,這種火炕樓在一些電影中常能見到,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它,漆黑的走廊、凹凸不平的地麵、搭在過道中的爐子、擺在門外的廚櫃、幾家共用一個水龍頭,沒有內衛,需要到樓外上公共廁所。


    依稀記得前一世的時候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我在這種地方住過幾天,實在記不起當時是住在親戚家還是同學家了。但我卻能模糊的回憶起當時每天早晨醒來後看到的場麵,家家戶戶在走廊上洗漱、生火、做飯,小孩的哭鬧、大人的吵嚷、老人的咳嗽和鍋碗瓢盆聲匯聚的交響,還有那公共廁所外麵站排等位置的人龍……


    這裏是城市中的貧民窟,人們地居住條件,甚至遠不如獨門獨院的農村人家。


    進了樓內,就真的可以用黑燈瞎火來形容了,我不得不掏出我的摩托羅拉牌磚頭。借著上麵那微弱的綠光,高一腳低一腳磕磕絆絆的前行。


    邊走邊打聽,一個蹲在自家門口洗衣服地阿姨好心的把我帶到了胡威家的門前,從她蒼白的臉色和佝僂的背影上我能看出,她的家庭肯定有著不幸的故事。


    胡威家地門刷著淺黃色地油漆,上麵隱約有些小孩子調皮時留下的塗鴉。門外的廚櫃還算齊整。不過也能一眼看得出,是件有些年頭的老家具了。


    敲了幾下門,裏麵傳來一聲死氣沉沉的聲音問“誰啊”,然後就聽到一陣皮鞋聲響,接著呼的一下拉開了門。


    “嗨。”我輕笑著,向錯愕的看著我的胡威打了聲招呼。


    他探頭向我身後看看,發現隻有我一個人後。愣愣的問道:“你、你怎麽找到我家的?”


    我不答反問:“遠來是客。不請我進去再說?”


    “哦、哦,快進來吧!”他連忙點頭,退後兩步把我讓了進去。


    不得不說,這小子地體格確實夠壯實,已經長到了一米七五的我在他身旁一比,矮了將近一頭,他那寬肩厚背讓我聯想起了美式足球的運動員,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橄欖球員,還有那粗壯的大腿,奶奶的。我懷疑他要是使出全力的話能不能把趙紫龍一腳踢死。


    不過他打架的本事卻很平平,完全是靠著自身體格的優勢和力量胡打蠻撞,絲毫沒有技巧。別看他和趙紫龍那夥人打架地時候可以以一敵五,要是和我放對的話,還真未必能贏得了我。不過我這幾年也安份了許多,有事的時候都是找別人擺平,很少自己動手了,時間不練手生,能不能放倒他我還真沒有把握。


    一進門。入眼地沒有客廳,直接就是胡威家的主臥,也就是他父母地臥室。兼他們一家三口起居活動的地方。不用多看我就已經猜出了這蠶住宅的布局結構,一共不足二十五平方。被通俗稱為“大屋”的房間裏幾乎裝下了他們家的全部家當,建築時設什成廚房的地方被改建成了“小屋”,也就是胡威自己的小天地,他的臥室了。除此之外,沒有客廳,沒有衛生間,沒有陽台,什麽都沒有。


    不過這個家收拾得很幹淨整潔,物品放置的井然有序,地麵還鋪著地革,門口放著鞋架和拖鞋。


    我一邊解著自己3515軍工鞋的鞋帶,一邊說:“聽說你退學了。”


    “是啊。”他的聲音有些心不在焉。


    “有什麽打算麽?”


    我把脫下的鞋子和鞋架上那雙至少有44號的軍工鞋擺在一起,兩雙鞋一眼就能看出是同一個廠家生產的,可見這個家庭雖然貧窮,但還是很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錢的。


    他語氣平靜的說:“我表哥在公墓給我找了個掃雪的臨時工,明天就去。”


    “哦?一天多少錢?”我跟著他走到房間裏麵,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咧了咧嘴,卻沒有笑容:“十塊,有雪就掃,沒雪就放假休息。”


    “以後呢,以後打算做什麽?”我隻字不提之前打架、退學的事情,那些都過去了不是麽,現在該做的是向前看。


    “可能會自學一段時間,然後參加成*人高考吧。或者想辦法找份工作,再麽去學門手藝也行。”他說完之後看著我,用目光問我此來的目的。


    我嗬嗬一笑,說道:“我這趟來呢,有兩件事。一件事是幫我媽找你的,你也知道,我媽是咱們學校的校長。她讓我來問問你,想不想到外地去讀體校,她可以幫你聯係,如果你家裏有經濟困難的話,她的報社可以幫你出。”


    胡威的身子在一瞬間僵住了,我一直注視著他的眼睛,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激動的光芒。


    “她、她說能幫我聯係外地的體校?”他的聲音中流露著難以抑製的激動。


    “是啊。可能你不知道,她是咱們市的人大代表,所以辦這件事並不困難。”我含著笑慢慢說道:“至於學費,你完全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就可以做主了,隻要你肯去,可以讓我媽以報社的名義無償的支助你。”


    胡威感動得嘴唇都有些顫抖了,聲音沙啞的問道:“你們,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這個,怎麽說呢……”我沉吟了一下,實實在在的對他說道:“其實你出了這件事,我和我媽都挺內疚的,身為同學,我明知道趙紫龍他們要找你的麻煩,卻沒早一步幫你,這是我的不對。身為校長,眼看著自己的學生因為一場被挑釁而引起的打架事件而無奈退學,她也有失職之處。何況她還是人大代表。我實話實說,你這個虧,隻能咬牙忍著,連上訪起訴都做不了,因為人家和你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趙紫龍的背景,就連我們家都惹不起。”


    我說到這裏,胡威的眼神中閃動著憤怒和不甘,兩拳握得緊緊的。


    “你被狗咬過嗎?”他突然問。


    我詫異搖頭:“沒有,怎麽了?”


    “在我小的時候,爺爺的鄰居家養了一條土狗,他們家很粗心,經常忘了拴緊鏈子,被它跑了出來。我被那條狗咬過三次。”胡威冷冷的說道:“那時候我才十一歲,跑又跑不過它,打又不敢打。第三次被咬後,我終於忍無可忍了,我跑到爺爺家的廚房去找來了一把切肉刀,去找那條狗報仇。”


    “你殺了那條狗?”我已經猜到了故事的結局,腦中暗自猜測著那條狗的樣子,當年胡威才十一歲,恐怕那條狗不會很大吧。


    他目光中滿是陰霾,重重點了下頭:“我隻捅了它三刀,它就跑了,我在後麵追,追上它後它已經不行了,已經不用我再補刀了。”


    我腦中浮現出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手拎尖刀,滿身是血的追趕著一條土狗的情景,在他們身後,是無數目瞪口呆的孩子,和一行淋漓的血跡……


    想到這裏,我撓撓頭問:“你不會是想給趙紫龍也來上那麽三刀吧。”


    他自嘲式的笑了,在我椅子對麵的床頭坐了下來,歎了口氣說道:“我確實這麽想過,但冷靜下來後又想了更多。殺人不是殺狗,殺狗我可以成為英雄,殺了他,將來誰給我父母養老?”


    氣氛有些壓抑,我岔開話題,問起了他家裏的情況:“叔叔阿姨上班去了麽?我看你的檔案上寫的,他們都是四服的工人?”


    胡威點了點頭,我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因為江城第四服裝廠從前年開始就處於半停產狀態了,坐在這個差不多可以說是家徒四壁的房子裏,說這個話題隻會讓他的心情更加壓抑。


    “我剛才說,我今天來有兩件事告訴你。已經說了一件了,還有一件。”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去體校的事再快也得下個學期了,這個寒假你沒有家庭作業,閑也閑著,公墓那邊就不要去了,到我表哥的公司裏來打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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