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人靠在他的肩上,看不見此時此刻,他是怎樣的表情。殘璨睵傷他身上的煙草氣息和自己身上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鑽進鼻子裏。屋子裏很暗,隻有幾絲月光照了進來,幽幽的,映著彼此的臉。


    事實上,她並不在意結婚與否。即便是沒有婚禮,沒有那一紙婚書,陪在她身邊的人還會在,該離開的也還是會離開。


    可偏偏,原該是對這一切毫不在意的遲宇新卻是在這事上,格外固執。或者,是為了彌補自己吧?


    何可人的睫毛顫了顫,紅唇輕啟,輕聲念著,“三哥,我並不在意那些形式的。所以沒必要用那張紙將彼此捆縛在一起。所以,結婚領證的事情,都可以不要。若日後,你要後悔,都還來得及。”


    環在她腰間的手驀地收緊,鐵鉗似的緊緊地箍著她。何可人微微蹙眉,還未來得及去深思他這突如其來的怒意是為何,遲宇新已在耳邊冰冷開口,“我不需要退路。也不會給你抽身而退的機會。”


    男人的占有欲麽?


    何可人唇邊的笑意更濃了些,她吻了吻遲宇新的脖頸與側臉,“好。”


    遲宇新的手卻撫上了她的頭發,玩味似的捏住她的幾縷發絲,“把頭發剪了?”


    “聽說年紀越大頭發就越該留短些,不然隻會讓人覺得你是貞子。”她這麽說著,不由得彎了唇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戲謔的語調,“考慮到邁進三十大關,我也得削發以明誌。”


    然後對方輕輕彈她的頭,“哪裏來的胡話。”


    薄涼的月光之下,兩人相擁而立。無論怎麽看,都是如花美眷,隻是,到最後,或許都隻付了似水流年。


    而那些被刻意掩埋起來的秘密,是否終有一日,還是會暴露於日光之下,無處躲藏?


    這人世如此不堪,到哪裏才能尋得白首不相離?


    巴黎,機場。


    anne的雙手始終插在口袋裏,手指蜷曲著。好幾次,看著薑子期,她都想開口,卻每一次,都被自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頭頂的燈光很亮很亮,如白晝一般。薑子期就坐在她的身邊,他穿著長袖長褲,將那些傷口繃帶都藏在了裏側。


    anne一直這麽坐著,緊張地,甚至不敢去看身邊的薑子期。時間就這麽一點點過去。直到薑子期站起身說要登機了,她才回過神來。


    她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嘴唇,艱難地擠出笑容,上前擁抱他,“一路順風。”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他輕聲說,唇角是溫和笑意,就連聲音都溫柔的跟溫度剛剛好的水似的。


    落在自己的眼裏,心裏,泛起細細的漣漪。


    anne看著薑子期漸漸遠去的身影,她想要衝著他大聲說出自己所有的情愫,想要衝上前去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他,想要在他的懷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哪怕此後他與她連朋友都做不成也也好過這樣卑微地偷偷地仰視著他,在他的溫柔之中越陷越深找不到出口。


    隻是,到最後,她還是什麽都沒有做。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看著他回過頭來望著自己的微笑,然後牽扯起笑容,抬起手臂,與他告別。


    從認識薑子期伊始,他就一直是那樣溫文的模樣。每日穿著幹幹淨淨的白衫黑褲,安安靜靜地讀書攝影,甚至連大喜大悲和盛怒的情緒都不曾有過。


    讀書那會,剛好兩人住在一個地方,於是也就漸漸熟識了。她一直一直在向他奔跑,可是似乎無論她如何努力,都還是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對一切都毫不在意,隻做力所能及之事,談不上多認真亦談不上懈怠,過著平淡如白開水的日子。


    而anne卻是愛鬧愛笑愛玩的,她喜歡集體活動,喜歡朋友們一起逛街,幾個人一起在一起八卦。可偏偏,卻是薑子期那樣的人走進了她的心裏,無論她如何用力想要忘記想要釋懷,都做不到。


    這便是劫難了吧?


    anne坐在車子裏,整個人靠在座椅上,看著遠處的天邊。


    一晃眼,多少年過去了。


    他還是那個溫文的薑子期。


    她也依舊是那個心底裏藏著薑子期,愛玩鬧的anne.lee。


    很多事情一直在變化著,可總還有些事情,一如往昔,從未改變過。


    這麽想著,她坐直了身子,下定了決心似的,再度衝進機場裏。


    一路的風塵仆仆。


    下了飛機,anne手中緊握著自己的背包。這片陌生的土地,便是薑子期生長的土地。他曾經腳踏實地的站在這土地上,以後的很多年裏也會在這裏紮根。


    念及此,一顆心噗噗地跳著,狂喜著。16525450


    直到上了車,出租車司機問她要去哪裏的時候,她才幡然醒悟過來,自己根本不知道薑子期住在哪。


    她猶猶豫了半天。


    出租車司機是個年近五十的大叔,他從後照鏡裏看著她憋紅了臉的模樣,笑起來,“是回來探親麽?”


    她猛點頭,用蹩腳的中文說,“在哪,不知道……”


    出租車司機也愣住了,想了想,他問,“有大致印象沒?”


    anne一臉茫然地搖頭。


    這下,連大叔都一臉黑線了。


    “去市中心,可以嗎……”


    出租車司機點了點頭,“我往市裏開,你打電話跟對方聯係一下。”17l1w。


    anne握著手機,卻猶豫了。她一路看著窗外,糾結著要不要給薑子期打電話。車子外麵的景致一直在變化,車子已經進了市區,停在紅綠燈門口的時候,她卻忽而看見前麵有車子停下來,穿著一襲長裙明黃色尖頭細高跟鞋的女子下了車進了邊上一家店裏。


    kerr.he!anne激動地差點叫出聲來。


    “這邊可以停嗎?”


    出租車司機點了點頭,在前麵停了車。anne看了一眼數字,從錢包裏掏出幾張麵額為一百的人民幣遞過去,便拉了車門小跑衝了出去。


    身後,傳來大叔的聲音,“姑娘,找你錢。”


    “不用了。thank.you。”


    這是一家服裝店。anne剛一進去,便有人迎上來,“請問有需要幫助嗎?”


    anne打量了一下這店裏的布置,“我找kerr,剛剛我看見她有進來。”


    “好的。您稍等。”


    沒一會,何可人便從裏間出來了,見到是anne,她也有一瞬間的詫異,隨後微笑著走來,“有事嗎?”


    “我想找薑子期。”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anne的聲音低了下去。


    何可人怔怔看了她一眼,隨即露出了然的神情,卻也沒多說,隻問她,“你是要去他家還是讓他來見你?”


    anne想了想,才說,“讓他來,方便嗎?”


    “對他不知道。對kerr來說可是方便多了。”何可人身後的金發女郎雙手抱在胸前,一臉打趣地看著何可人。


    何可人也沒理會,隻撥通了薑子期的電話,“有時間嗎?來趟jessica的店裏吧,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掛了電話後,何可人在anne對麵坐下來,“坐一會吧。過會應該就到了。”


    何可人的語調平靜且平淡,仿佛隻是在閑話家常。


    這倒讓anne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多多少少平靜了一些。


    jessica親自端了咖啡上來,在何可人身邊坐下,一臉揶揄地看向何可人,“我正納悶你怎麽就逃婚了呢,結果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可真是毫無懸念的一出戲呀。”


    何可人覷她,“我可不是來聽你調侃的。”


    jessica卻毫不在意,大笑起來,“我瞅著,這世上能對付的,估摸也就遲宇新了。”


    何可人看了一眼窗外,“要不讓她去你樓上吧。一會若是你店裏來人了。也落個清靜。可以好好說話。”


    “也是。”jessica站起身,對著anne說,“我領你上去吧。”


    anne道謝後,便隨著jessica去了三樓。地方不算大,布置得倒還算是溫馨。朝街的一整麵都是落地窗,可以清晰地看著路上來往的人流車輛。落地窗邊擺著圓桌和椅子。


    薑子期沒用多長時間就過來了。jessica見他的車停在門邊,便去了裏屋。這會薑瑜受了嚴重的槍傷,這圈子裏的人多半都知道,估摸著敢對薑家下手的,也隻有遲宇新了。


    何可人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咖啡。


    薑子期進來以後,徑自走過來,在何可人的對麵坐下。


    何可人放下手中的馬克杯,看著眼前的薑子期。不過數日未見,他的臉色差了許多,一張臉跟失了血色似的。


    “傷……怎麽樣,還好吧?”何可人輕聲問。


    薑子期並不在意的模樣,依舊是溫文爾雅,笑得溫柔,“沒什麽事,都是些皮肉傷,沒傷到筋骨。”他靜靜望著何可人,看著她的神色,輕聲說,“我知道你想說的事情,我姐……薑瑜的事情,我要謝謝你。謝謝你留她一條性命。”


    “可能這麽說很冷血,但是,我對她的事情,沒有內疚。她並不無辜。隻能算作自作自受。”何可人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一張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的臉掩映在日光之中,聲音冰涼,“我隻是對於將你拉進來的事情,感到抱歉。即便,抱歉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我也不會因為對你感到的一絲歉疚,而當作薑瑜什麽都沒做過。”


    薑子期垂了眸,“我是我。薑瑜是薑瑜。她種下的因,就該食下因此結的果。對我,你沒有可愧疚的。不管人生再重來多少遍,我還會做一樣的事情。你沒做錯任何事情,所以不必感到抱歉。”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薑子期的表情是難得的嚴肅,他緊緊看著何可人的雙眼,不閃不避。


    “我唯一後悔的是,沒做好完全的準備。讓她找到了我們。”


    “謝謝。”


    “若你在遲宇新身邊能幸福安好,我祝福你。但是,若有一天,你覺得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任何時候,我都可以帶你走。”


    這話,並不是玩笑話。


    以前,他從不相信有大過天的愛情。一直以來,他聽從家裏人的安排,去國外念經濟學,回國繼承薑氏。即便這些都是他不喜歡的。即便他喜歡攝影,在家人要求他回國後他也可以直接拋棄攝影。


    並非服從於家人,而是覺得無所謂。無所謂要過怎樣的人生。無所謂去做什麽事情。無所謂前麵等著自己的是怎樣的未來。


    他從來沒有執念,可眼前這個女人不同。他希望她收獲幸福。這信念來得如此強烈。擊破了他之前所有無所謂的心情。


    大約,每個人都人生都會碰到這麽一個人吧。


    你希望她獲得幸福。


    你可以為了她去努力去爭取去做之前沒有想過的事情。


    你甚至,可以為了她犧牲自己的一部分或者全部。


    何可人笑意盈盈地站起來,“我不需要幸福,也沒有一定想要的生活。你同我不一樣。天使不該活在地獄,惡魔也去不了天堂,即便去了天堂也隻會無所適從而不是變得幸福。所以我呢,隻要待在魔王身邊就可以了。所以這種話不必再說。你很好,但不適合我。即便是做備胎,尺寸不合的話,也是沒有用的吧?”說完這些,她也不給薑子期說話的機會,轉了話題,“我帶你去樓上見個人吧。”


    薑子期一愣,一臉疑惑看向她,“誰?”


    “去了你就知道了。”何可人這麽說著,徑自往前走去。薑子期停了停,也跟上了她的腳步。樓梯時螺旋狀的,有點陡峭。何可人提著裙擺,低著頭,下巴和脖子的曲線美好的讓人沉醉。


    走到二樓時,她停住腳步,轉過臉看向薑子期,微笑的模樣,“我就不去了。你上了樓就能看見了。”


    三樓隻有一間書房、廚房和臥室。剩餘的空間裏,擺滿了畫板,都是jessica平日裏閑來無事的畫。靠落地窗邊,穿著襯衫長褲帆布鞋的女子坐在那裏,低眉看著手邊的雜誌。


    聽見聲音,她緩緩地轉過頭來,在看見薑子期時,驀地站起來。因為動作幅度過大,手邊的書掉了下來。


    薑子期左思右想都沒想到過等在這裏的人,會是anne。他怔在那裏,許久都回不過神來。


    兩個人就這樣在偌大的客廳裏相對而立。


    跨過了漫長的時間與距離。


    可肩煙可合。在這個從未想過的地方,彼此相對而立。


    薑子期還沒開始說話,anne就一步一步向他走來,然後在他麵前一米遠的地方停住。她死死望著他,“我喜歡你。從一開始就喜歡你。我知道你隻是將我當作普通朋友。我也知道你對很多事都不在意。可我在意你,我喜歡你。我記得所有你說過的話。我知道所有你的喜好。這並不是因為我將你當作最好的朋友,而是因為,我愛你。”


    “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可是,如果日後你還沒有深愛的人,還是對這個世界毫不在意,在你結婚娶妻的時候,能不能考慮我?”


    “在對你而言,娶誰都無所謂的時候,能不能,考慮我?”


    這一刻,她卑微到了地底裏。仰望著他。


    這是薑子期從未見過的anne,平日裏的anne愛玩愛鬧,愛開玩笑,卻從未如此卑微地站在他的麵前,祈求他的注視,祈求他的陪伴。


    “anne,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對你不負責任。你值得更好的人……”


    “不!我不需要更好的人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人!我隻要陪在你身邊,每天能看到你就已經很開心了!”anne抬高了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給我我想要的,不可以嗎……”


    anne的眼中蓄了許久的淚在說出這一句的時候,終於落了下來。


    薑子期看著不忍,上前一步,從口袋裏掏出手帕,遞過去。那時一條深藍色格紋的手帕。anne伸出手接過去。


    她記得,讀書那會,有一次,她下樓的時候因為跑得太快,扭傷了腳。她坐在樓梯上,疼得直掉淚。剛好碰見薑子期,他也是遞了一條這樣子的手帕過來。隨後,他背著她去了醫務室。薑子期的肩膀很厚實,她在他的背上,開心得幾乎要雀躍起來。


    那麽久遠地事情,卻好像就在眼前。


    薑子期想起方才何可人的話,所謂的幸福,並不是去往更高的更好的地方。他低低地歎氣,“就算在我身邊,你也未必會幸福呀……”


    “我不要幸福。”anne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回答。


    我所想要的,僅僅是在你身邊。陪你看細水長流,走過這漫長的人生。


    “既然難得來了,你在這住幾日。我帶你四處走走。過幾日再回去。”


    anne卻驀地抬起頭來,手指還緊緊捏著那手帕。


    薑子期也沒躲開她的目光,依舊是那副溫文模樣,“我也喜歡你。但是僅僅止步於此。我不急於結婚。而未來,或者我也會遇上愛的人。”


    “我可以等。五年也好,十年也好。我都會等下去,直到你結婚。我試過移情別戀,可是太難了,我做不到。我隻能等你。”


    薑子期已有動容之色,眼裏是溫柔的悲傷之意。他唯一的動心是何可人,卻也沒有一定要與她一起的執念。


    “若我到了結婚時,沒有深愛的人,你也還是現在的心情的話,我娶你。可以嗎?”他低眉,靜靜看著她,聲音很輕,春風似的,吹進耳裏。


    anne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指,然後,終於無可抑製地哭出聲來。


    “這樣就夠了。謝謝。”


    薑子期猶豫著,慢慢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合著節拍一樣,溫柔的,小心的。


    樓下,何可人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撐著太陽穴,另一隻手翻看著放在腿上的雜誌。jessica在一邊修改設計圖,因為肩膀有些酸,她抬起頭來,舒展了一下四肢,看了一眼何可人,“昨兒打電話給你,你不是說今天去領證麽。”


    “遲宇新早上接了個電話,匆匆忙忙走了。沒去成。”何可人淡淡地回,不起任何波瀾的語調。


    “什麽事都拖不得,拖著拖著可就沒影了。”jessica喝了一口咖啡,又低下頭去。


    “無所謂。”何可人語氣平淡的很,倒還真是一幅無所謂的語氣。


    jessica從畫稿中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了眉,鉛筆在白紙上勾勒出裙子的細節,“你走那幾日,遲宇新的人來過我這。差點沒將我這店給翻了個底朝天。跟黑手黨似的。我當時就琢磨著你也跑不遠。你就跟那孫悟空似的,再怎麽翻跟鬥日行千裏,其實連佛祖的手掌心都沒蹦躂的出去呢。”


    聽她這麽說,何可人一臉黑線,“你對中國文化了解的很嘛……”


    “我對中國的了解,可比對德國的了解都要深刻。”jessica說著,握著筆的手卻停在了那裏。總有些往事,生活中隨意地一句話一個場景,都能叫你想起來。觸及到你心底裏最柔軟的部分。


    何可人察覺到她的反常,也沒多言。


    帶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孤身在異國他鄉,一待便是十多年。這樣的人注定有著不肯愈合的傷口。


    不過,沒一會jessica就恢複了平日裏的模樣,“也不知樓上那兩人怎麽樣了。那小姑娘跟薑家公子倒還算是相配。不過薑家可未必會接受她。”


    薑家原先是這清河城裏最有勢力的,當時真可謂隻手遮天,不過這麽些年卻是沒落了。原先他們並沒放在眼裏的遲宇新,到如今,他們隻能望其項背。


    也難怪有人會調侃薑家,說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不接受又還能怎樣。畢竟也是家境良好的孩子。雖說幫不上薑家什麽,倒也不至於讓薑家顏麵掃地。”何可人站起來,將手中的雜誌放回到一邊的書架上,“這種事,還是得看薑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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