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顧錦言側頭看著窗外。夾答列傷天已經黑下去了,黑色的天幕之中隻有幾顆稀疏的星。稀稀落落地,那麽暗。星星的話,無論多麽努力去發光,也還是如此微弱,照不亮那一片天空吧?


    恍恍惚惚,三十年的人生已經過去了。這一路,如此晦暗不明。但,還是有陽光的。在那消失的再也回不來的十年裏,那些與何可人相依相偎走過的路程,都是那麽明亮,明亮得……一想起來,就會泛酸。


    屋子裏隻開著一盞壁燈,燈光映照著這屋子。幽幽的。


    還活著呀……


    大約後遺症還在,沒辦法思考,就連躺在這病床上的身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門在這時被推開,伴隨著有規律的腳步聲一齊撲進耳裏。他慢慢地扭轉過頭,這才看見,來得人,竟然是和可人。


    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身子由不得自己,一點氣力都沒有,完全沒辦法動彈。


    何可人已經走到他身邊,他來不及說話,隻看見她抬起手。伴隨著在這屋子裏響起的清脆的聲響,他的臉頰已挨了重重地一巴掌。


    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力氣原來可以這麽大。臉上火辣辣地疼。腦袋裏跟藏了多少蜜蜂似的,嗡嗡地叫著。吵得他連思考都不能夠。


    沈君有些急,跟上來,“你這是做什麽?下手這麽重。”


    何可人壓根不去理會,連看都沒看她。


    顧錦言有些發懵,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眼前,何可人的麵容冰冷,那眼眸之中盛著的是憤怒,還有許許多多雜糅在一起的情緒。她不閃不躲不避,凝視著顧錦言的雙眸。17135517


    沈君站了一會,也沒再多說什麽,無聲地走了出去。


    有那麽一會,顧錦言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曾經的何可人。麵容清澈,眼神幹淨而堅毅。


    “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嗎?這麽多年都活過來了,連活下去都不敢了?”她一字一句地發問。


    死亡,不過是一瞬的勇氣。


    可活下去,卻需要持久的勇氣。


    顧錦言看著麵前的何可人,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說到底,他也隻是個膽小鬼罷了。


    那往後的漫長人生,他不知道這麽堅持著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還有什麽意義。夾答列傷他所有的理由,都已經失卻了。


    何可人看著他,低低歎氣,往後退了兩步,背抵著牆壁。“我……都知道了。為什麽不說呢?”


    顧錦言有些錯愕,好一會,他才開口,輕聲說,“我有我的理由。”房著片還色。


    “什麽理由呢?害怕尹芬會對我做一樣的事情?害怕我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會是這樣一個人?”她慢慢說著,情緒異常的平靜,平靜的叫人可怕,“但是,就算你為了這些顧慮而放棄了我,又能怎麽樣呢?我還是會知道尹芬究竟是怎麽一個人,我在她的眼裏心裏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日後,我也一樣,會被送上他人的床。”


    何可人停下來,看著遠處的天際,朦朦朧朧的,黑黝黝的,那空蕩蕩地天際。她的眼神有些放空,“到最後你所做的犧牲都是無謂的。甚至,因為你的離開,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和作為母親的資格。”


    顧錦言躺著,雙手緊握成拳。身子使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隻有那些悲傷的憤怒的後悔的情緒,在身體裏肆意流竄。


    那些他所做的犧牲,沒有絲毫意義,卻讓他失去了一切。這個事實,他比誰,都要明白。


    何可人看著顧錦言繃緊的麵容,一顆心,終究是慢慢地柔軟了一下來,她一步一步走過在,在床邊蹲下來。


    “原諒自己和所有的時過境遷吧。”在那一天,在被尹芬拍下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在被威脅的時候,他的痛苦不比她的少。


    他的痛苦,是因為認識了她選擇了她。


    顧錦言卻忽然伸出手,將她拽進懷裏。他的臉貼著她的發絲,伏在她的肩頭。鼻息之間,是她身上的香水味,淺淺地,隱約帶著一絲煙草的氣息,往自己鼻子裏鑽。


    何可人緩緩抬起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那些照片還在她的腦海裏,挑動著她的心弦。


    遲安然走後,遲宇新在辦公室裏站了一會。


    那一段話,言猶在耳。


    他並非沒有過那樣的心痛。何可人在無意之中捅向他心口的刀子,並非隻有一次兩次,到如今,這傷,還依舊在,隱隱地作痛。


    他回到家的時候,梅姨說何可人來過電話說晚上不回來吃了。他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客廳裏,靜悄悄地,靜得連象牙筷子碰到碗碟的聲音都那麽清晰。


    他沒吃幾口便停下了筷子。


    他本就沒什麽胃口,這會,坐在冷冷清清的餐廳裏,更是有些食不下咽。大約是因為下午遲安然過來,使他想起了不少往事,那些過往裏所帶來的情緒壓在心口,排不出去。19tjj。


    周季堯的電話就是這會打來的。他接了電話,一邊往樓上去了。


    “想了想還是跟你說聲吧。顧錦言那小子自殺了,車子停在過去那老地方,將汽車尾氣接到了車子裏。活活悶死自個的方式。”


    遲宇新握著手機,停住了腳步,“人呢?”


    “救過來了。對自己還真下得去手。”周季堯的語氣有些意味不明,他向來不喜歡顧錦言,更是對這種自尋死路的事情沒有好感。


    遲宇新同周季堯要了地址,便出門了。一路上,他的車子開得飛快。很多很多的畫麵都往腦海裏湧。那些,都是和可人與顧錦言相依相偎的過去。


    如果那段青澀歲月裏,何可人與顧錦言是男女主角的話,他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青梅。那些少得可憐的給予他的鏡頭也被她一並遺忘與剪切掉。而那些沒有露麵的時候,他是幕後工作者,護著她的安危,目睹著她所有的奮不顧身與笑容。


    車子停下來。他一路往前走,到這一刻,腦海裏竟什麽想法都沒了。他的腳步在空蕩蕩地走廊裏回響著。


    沈君靠在牆邊,聽見聲音,抬起頭來,見是遲宇新,她張了張嘴,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遲宇新連一絲餘光都沒有給她。他徑自走過去。病房的門虛掩著,他立在門邊,便看見病房內,何可人半跪在那裏,與顧錦言抱在一起。


    那樣相互依偎的姿勢。


    與那些過往,別無二樣。


    沈君站直了身子,看著眼前的遲宇新。遲宇新的身影被頭頂慘白的燈光拉的很長很長。那頎長的身影跟僵直了似的。他沒進去,隻站了一會,就轉身走開了。


    他的步子很快很快,跟帶著一陣風似的。


    沈君有些莫名,往門邊走過去,隻一眼,便能看見屋內那兩個人緊緊相擁的場麵。


    周季堯的宅邸內。


    遲宇新席地而坐。酒窖的溫度開得很低,十多度,涼意順著地麵往身子裏爬。一邊的桃木桌上擺放著好幾瓶酒。光線很弱很弱。


    周季堯打開音樂。這音樂是前幾日沈君改的,嫌他那些這麽多年都沒變過。李宗盛滄桑的聲音在唱著,“你曾是我的全部,隻是我回首來時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獨。”


    周季堯在遲宇新的旁邊坐下來,伸長了腿,替遲宇新倒上酒。這麽多年的默契,他多少也能夠明白些現在的狀況,也就什麽都不在多問。


    “這丫頭,換的這是些什麽。”周季堯一臉不滿,他從不曾聽流行歌曲。可偏偏沈君選的都是這些。


    遲宇新笑,“這不蠻好。我看你,恨不得把自己裝在套子裏。”


    “這無謂的人生裏,總還要有些堅持。”周季堯抿了一口酒,“對了,我上回從寧江過來,見著你大哥了。”


    “嗯?”遲宇新挑了挑眉,將杯子裏餘下的酒一飲而盡。


    “貌似是跟宋家那閨女在一起。”


    “她不是出國了,好幾年都沒回嗎?”遲宇新不解。遲宇榮當初對宋家那姑娘的心思,他也是明白的。


    “誰知道呢。”周季堯聳了聳肩,“這人,總有過不去的那一道坎。”他將手邊的酒瓶遞過去,看著遲宇新自個滿上了,又說道,“你不也是這樣嗎?”


    遲宇新沒接話。


    這一生,過不去的坎,無謂的堅持。都還是有的。無論他,還是周季堯。


    好一會,遲宇新搖著高腳杯,他的臉掩映在燈光之中,美好的悲涼。“跟能否跨得過去與否無關。說到底,也隻是我的蠢勁罷了。”


    “留著這麽個蠢笨的堅持,也未必不好。”周季堯舉杯,“為我們的蠢勁幹一杯吧。”


    淺淡的燈光映在玻璃杯上,熠熠的光芒。像極了某人的眼睛。也映出了兩個男人的麵容。很多事情,或許也並非是沒有辦法接受改變,僅僅隻是自己的蠢勁,與無畏的堅持罷了。


    冰涼的空氣中,李宗盛的聲音氤氳開來。隻是我回首來時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獨。


    病房裏的何可人對方才發生的一切全然無知。顧錦言緊緊地摟著她,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在今天之前,她從未想過,原來彼此還能如此相處,如此平心靜氣地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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