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宇新停住了腳步,方才何可人那一句話在耳邊一直縈繞著。夾答列傷


    情/婦嗎?如此刺耳的稱呼。這是,她,對於自己留在他身邊的定義。


    彼時,她什麽都不明白。不明白遲宇新為她付出了多少,也從未細想過為什麽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的總是遲宇新。她固執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肯細想,不肯追究。她不愛他,也不認為他會愛她。所以在聽到遲宇新的這些話時,她覺得錯愕、受傷。


    可是,遲宇新心口被她這一句話所劃下的傷口,此後的夜深人靜時,總會痛不可忍。


    彼時,他眯起眼睛,望著前方,沒有回頭。說不失望不受傷,也隻是自欺欺人罷。停了片刻,他隻說,“隨你怎麽想。”


    連辯解,都不再願意。


    然後,徑自走開。


    隻餘下何可人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陷入相思之中。她想念那個溫潤的男子,想念他溫暖的掌心,想念他那麽溫柔地望著自己輕聲喚她“可可”。


    寂寂深夜裏。跨過七年的時光,遲宇新立在床邊,看著她的睡顏。何可人睡得香甜,呼吸平穩,胸脯隨著呼吸輕輕的起伏著。那張臉掩映在微弱的燈光與影子之中,長睫,嫣紅的唇。倒讓他想起了多年前住在何家宅子裏那個愛哭愛笑的小孩來。她早已經褪去了稚氣,長成了美好的女人。


    方才那一句呢喃著的“錦言”言猶在耳。


    他在床沿坐下來,手指在何可人的臉上油走著,以指尖描摹出她的五官。


    也不知過了多久,遲宇新直起身,走了出去。在他關上燈的那一刻,整個套間都陷入黑暗之中。窗簾緊拉著,大約是還不適應黑暗,視野之中一片茫茫黑暗。


    他望向臥室大床的方向,什麽都看不見,就好像什麽都不曾存在過。


    然後,他輕輕關上門。


    “啪嗒”一聲,房門關上,隔絕了他和她的身影。


    隔天清晨。遲宇新自然是不在家。何可人獨自吃過早飯,正準備上樓的時候,梅姨輕聲說,“三少爺說是出差,交代我跟你說一聲。”


    她愣了愣,也沒多問,隻是點頭,“我知道了。”


    回到臥室裏,她換了衣裳,將窗簾拉開,站在窗戶邊上。外頭,是前庭,修剪齊整的灌木,秋高氣爽,天空分外高遠。


    她倚著牆壁站著,從手機裏翻出遲宇新的號碼來。想著給他一通電話,可怎麽,都沒辦法說服自己按下撥號鍵。


    很多事情,積壓在胸口。她根本,沒有氣力,沒有信心能夠整理好。那些與顧錦言相關的記憶,都湧出來,壓得她喘不過氣。19tkp。


    如果能夠繼續愛下去,會怎樣。這個想法,無數次地冒出來。


    她靠在窗戶邊上,大約是陽光太強烈的緣故,刺得自己睜不開眼,眼睛生生的疼。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眶發熱,胸口很疼。


    猶豫了很久,她最終還是撥通了遲宇新的電話。也不知為什麽,手一直在顫抖。電話過了有一會才接通。


    “可人?”


    她低眉,望著腳下的庭院裏鬱鬱蔥蔥四季常青的灌木,“我聽梅姨說,你出差了。”


    “嗯。得有一段時間。”從話筒裏所傳出來的遲宇新的聲音很靜,“你應該,也需要一段獨處的時間吧?”


    很多事情,遲宇新從不主動提及,卻總會沉默地替她解決難題,亦或是像現在這樣,給她獨處的時間空間,好讓她整理自己的情緒。


    何可人隻覺得喘不過氣,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回答。


    電話那邊,遲宇新怕是也知道了她此刻有多難堪有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麽些年,饒是她在外人麵前強裝無所謂強裝看透了這人世,但到底,還是有弱點的。


    他說,“沒事。什麽都不要想,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


    他說,盡管去做吧,我會為你保駕護航的。


    何可人握著手機,那一句“對不起”到了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好半天,她才擠出了兩個字,“謝謝。”


    “我還有事。就先這樣了。”


    王昊透過後照鏡看著坐在車後座的遲宇新,他的臉色異常難看,臉色慘白,薄唇緊抿著。可是說出的話,平靜之下卻是難掩的溫柔。


    王昊想起何可人的模樣來,平靜的,微笑的,故作嫵媚的。他見過很多很多次,確實是美好的女子。可是,被遲宇新這麽守護著,才是她最幸之事,最叫人羨慕之事吧。


    車子已經到了機場。


    王昊下了車,囑咐司機開車回去。遲宇新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本就寡言的人,這會沉默著,立在那裏,像是一顆古樹似的。


    何可人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嘟嘟”地斷訊聲,才覺得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她抓著窗欞,支撐著自己站穩著。


    她清楚明白,這一刻的自己,有多麽殘忍。


    可是,若是沒有辦法理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到如今自己愛的究竟是誰,是對自己的人生不負責任,也是對遲宇新不負責任吧?


    理所當然地活下去,理所當然地死去,理所當然地留在某人的身邊,是多麽悲哀啊。她已經,不想要再繼續這樣走下去了。


    何可人到醫院的時候,沈君已經來了,出院手續也已經都辦好了。何可人與沈君是在走廊裏碰到的。沈君見著她,先是笑了笑,然後一臉猶豫的表情。


    “有什麽話,就說吧。”何可人輕聲開口。


    沈君停了片刻,才開口,“我那天想要告訴你這一切,其實隻是看不得他自己卡在這道坎過不去。就是覺得,不管有什麽心結,總要解開才好。畢竟,解鈴還須係鈴人。”


    “我知道。”何可人看著她猶猶豫豫擇詞擇句的模樣,打斷了她的話,沒讓她繼續說下去,“這之後的事情,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我也有,想要解開的結。”


    事實上,沈君這幾天沒少被周季堯看不起。那天早上她回家後,就看見周季堯臉色難看得跟烏雲密布的天空似的。周季堯漫不經心喝著咖啡,難得的看著時下的綜藝節目,“你還真是有閑心。現在何可人跑去安慰你那了不得的朋友了,你終於心滿意足了?”


    “你什麽意思?”沈君也吼起來,雖是這樣,可到底,還是有些底氣不足。昨晚上何可人待到大半夜才回去,今天她回來的時候,在停車場剛好看見何可人已經來了。


    周季堯冷笑著站起身來,“沈君,你是專業棒打鴛鴦的?”


    這一句,戳中了沈君的痛處,她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半晌,才強忍著開了口,“我從來就不是故意的。你非要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嗎?”


    周季堯沒回答,隻淡淡看著她,那眼底裏什麽情緒都沒,空無一物。跟姐姐過世時他看著她的目光一模一樣。


    今天,沈君見著了何可人,多少也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她並不願意拆散情侶,可是,要眼睜睜看著顧錦言在他自個設下的監牢裏痛不欲生,她同樣做不到。


    何可人牽扯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你回去吧。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嗯。”沈君也不好再說什麽,點頭,“那,我先走。再見。”


    “再見。”


    何可人看著沈君離開後,才進了病房。5顧錦言正在傳外套,見著她,慢慢地露出微笑來。在上午的日光中,那麽溫柔。


    “一會,去個地方吧。”何可人輕聲說。


    “好。”顧錦言答得幹脆。


    “不問是哪裏?”


    “是哪裏沒所謂。隻要是你帶著我去的。哪裏都好。”


    她卻笑不出來。大約是方才與遲宇新那通電話的緣故。她的心情差到了極點,怎麽都提不起任何興致來。


    兩個人出院後,何可人開著車,一路上了高速。顧錦言坐在副駕駛座上,什麽都沒說,安安靜靜的。


    何可人覺得有些悶,打開了音樂。都是些老歌。一首接著一首。何可人將車窗搖下了一些,主動開口提及,“我們去臨濱。大學輟學之後,我就再沒去過了。”


    臨濱。顧錦言自然知道這個地方,對何可人而言意味著什麽。


    她讀完大學,中途時,她被薑瑜囚禁起來。遲宇新帶她逃離了這片土地後,她再沒有勇氣踏入這地方。那是噩夢一樣的地方。自然,也就,沒能夠再繼續未完成的學業。


    何可人看了一眼身邊顧錦言有些難看的臉色,搖下了一小半車窗,有風往裏麵刮進來。音樂的聲音調大了些。


    她跟著那歌聲慢慢唱起來,“依舊太寂寞,一直太淒涼,重複著孤單的飛翔,沒有呼喚何時才能到夢鄉,沒有回答哪裏才是我的去向。”她看了一眼顧錦言,“還記得嗎?不會唱了?”


    那是他與何可人在一起的時候,何可人喜歡的歌。雖說平日裏斯斯文文安安靜靜的,可是那會,她愛極了搖滾,國內國外的都愛。每次兩個人在一起,她都非拉著顧錦言和她一起聽。


    那時候,坐在護城河畔,她將耳機塞進他的耳朵裏,臉上是最明豔的笑容,跟頭頂的太陽一樣。她總說,是我喜歡的,你也要喜歡。如此霸道。


    這對顧錦言而言,是如此彌足珍貴的記憶。此後,她所愛聽的歌,都成了他想念她時的慰藉。


    宇才出時婦。顧錦言輕笑,“記得。”


    何可人轉過臉,又繼續合著那歌開始唱。顧錦言看著她的模樣,一顆心總算是定了下來,他也隨著她一起唱著。有那麽一瞬,他覺得彼此好像回到了過去,在那個護城河岸,看著她唱著自己喜歡的歌,一臉明朗的模樣。


    “經過風風雨雨後,嘲笑自己模樣;飄灑血淚在故鄉,痛苦浸透我的流浪;經過悲歡離合後,找不到逃脫方向;遙望這溫暖天堂,聽到有個聲音說,回來,回來……”


    這一刻,忘記這麽些年走過的苦痛道路,忘記他和她之間那麽多的無奈,忘記所有橫亙在彼此的可能永遠難以逾越的河流。兩個人一起唱著曾經喜歡過的歌。風吹進來,拂過臉頰而去。


    度何可人而言,既然那些過去,顧錦言難以釋懷,那麽,就創造新的回憶吧。


    遲宇榮上午出門的時候,遲安然的車子送修了,這會剛好要去錄節目,便搭了遲宇榮的順風車。遲宇榮打了一路的電話,等放下手機的時候,便看見遲安然一臉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


    “總算能打起精神幹點正事了。”遲宇榮感慨。


    安然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遲宇新是個混蛋。”


    “可不是。”遲宇榮笑起來,順著她的話說,“還是個油鹽不進的混蛋。”


    聽他這麽一說,遲安然倒是好受了些。那天從遲宇新辦公室出來以後,她沒回家,找了幾個發小喝了一頓酒。她不想回家,不願家裏人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索性在酒店開了一間房。喝得醉醺醺的自己,剛走進房間,就忍不住哭出來。她放縱著自己的悲傷,聲嘶力竭,用足了所有的力氣哭,直到後來,連一絲一毫的力氣都沒有了,嗓子發啞,完全哭不出聲。可意外地,那一天睡得格外沉,沒有擾人的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遲安然的目光有些飄忽,聲音很輕,“我見過遲宇新了。走之前還詛咒了他。”


    “哦?怎麽說的?”


    “但願他日身份對調,他被最喜歡和珍惜的那人也會拿刀捅進他的心裏,沒半點惻隱之心。”


    遲宇榮大笑起來,“這話還真是狠。不過,要是他真是被傷到體無完膚,你還是會不忍的吧?”


    遲安然望著遲宇榮的模樣,低下頭,“我那天還在想,要不要整整他跟何可人。後來一想,果然,還是舍不得……我很沒用吧?”


    遲宇榮伸出手摸她的頭,一臉憐愛,“這怎麽會是無能的表現呢。對於愛過的人,多半也是下不了狠心去傷害對方的。做不到大方,沒辦法祝福,就不用勉強自己。狠下心傷害對方,到最後,還是會忍不住傷心的。”


    遲安然聽著這些話,沒言語。即便是現在,她仍然做不到大大方方地祝他與何可人幸福百年好合。當時那番話不過是氣話。她依舊,舍不得他傷心痛苦。17135585


    車子裏一時陷入沉默中。


    遲宇榮想了想,又開口說,“被最愛的人沒半分惻隱之心地傷害,這種事,他也是有過的。”


    遲安然側過臉,一臉疑惑地看著身邊的大哥,“我沒聽說過。”


    “你知道他也沒那麽一帆風順就好。”遲宇榮並不願細說。這幾天,何可人一直同顧錦言在一起,這消息,他也知道,遲宇新那邊壓下來了,他也就沒在家裏說。今天早上,他給遲宇新電話的時候,遲宇新的聲音裏已透漏出倦意和疲憊。雖說遲宇新不肯言語,他也能夠明白,遲宇新這變化也定是因為何可人這幾日的行為。


    老三,你所傾盡一切,費盡心機所守護的那個人,到如今,也還不能夠陪在你身邊嗎?


    念及此,遲宇榮轉了話題,“你今兒采訪的嘉賓是誰?”


    “演藝界的新星,喬伊。出演了常宴清新片的女主角。其實台裏原本是想請常宴清做個專訪的。畢竟現在炙手可熱嘛。可對方壓根不理會。說是不上綜藝節目。”遲安然說起工作的事情來,語氣倒是積極多了。


    一旁,遲宇榮聽著這話,臉色也一分一分難看了下來。他緊緊抿著唇,沒再說話。


    遲安然有些好奇,望著他,“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沒事。想到一些公司上的事。”遲宇榮搖了搖頭,微笑。


    想要使你變得幸福。即使懷揣著這種想法,但,也還是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你在感情之中掙紮,沒有出路,沒有幸福可言。你固執地要等著那個人,固執地隻肯為他展露歡顏,到如今,為什麽依舊一無所有呢?


    何可人開著車一路駛到臨濱大學。她停了車,從車上下來,顧錦言也下了車。她按了鎖車按鈕,看著車子閃了閃,鳴了一聲,才往前麵走去。顧錦言與她肩並著肩。


    這天氣格外的涼爽,陽光很好,從頭頂照下來。何可人看著地麵上兩個人的影子,相互重疊在一起。


    這是臨濱大學的老校區。校區內都是濃密的樹木,以香樟樹和法國梧桐為主。這會梧桐的葉子多半都已經枯黃了,一陣風起,那些黃葉便落下來在風中繾綣著,飛舞著,然後緩緩落下來。


    兩個人走在校園裏。何可人忽然停下來,抬起手臂,指著前方的建築物,“我以前住這裏。”


    那是顧錦言不曾參與的人生。


    那是她的大學時代,現在回想起來,每一天,都是灰蒙蒙的。


    顧錦言也看過去,是一棟老房子。這會,還有女生進進出出。大門邊上,幾個後勤人員在聊著天。


    何可人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一直往前走,這些路,她走過無數遍。那時候她的身邊沒有他,也沒有遲宇新。每日清晨起床後便去操場跑步,然後大汗淋漓地回來,衝澡,換上衣服,去上課。日複一日,毫無新意可言的每一天。


    她就這麽走著,一直到操場邊上停下來。她在跑道中間的草地上坐下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顧錦言也坐下來。


    這是老操場。打球踢球的都去了新建的操場和體育館。來這裏的,多半是附近宿舍的同學,早上晚上過來跑步。這會正是中午,操場上空蕩蕩的,什麽人都沒有。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我以前,早晚都會在這邊跑步。”也會有控製不住情緒的時候,夜裏,跑著跑著,就哭了。這操場臨著馬路,隻有外麵路燈的些許光照進來。很暗。隻要不出聲,誰都不會知道,這邊有個人跑著跑著就哭了出來。黑暗之中,她的軟弱和悲傷都被隱藏了起來。


    “我出國後,就鮮少運動了。”顧錦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便這麽接了一句。


    “我們高中的時候就說過,以後念大學不要留在清河城,來臨濱。我到底,還是來了。隻是,沒想象中好呢。”何可人的聲音低低的,如水一般。


    “可可……”這些化,跟針似的,紮在自己心上,顧錦言輕聲喊她的名字。隻要一想起,她孤獨地走在學校裏,孤獨地一個人跑步,一個人看書寫字。就會心疼得無以複加。這是他和她的約定之所,在他離開後,她到底,還是守住了這承諾。


    何可人轉頭,看著他,微笑。


    那笑容,靜靜的,那麽好看。那麽地……悲傷。


    顧錦言抬起手,撫摸她的臉。小巧的鼻子,嫣紅的花瓣一般的唇。黑白分明的杏核眼,像是隨時會滴出水來。


    “顧錦言,我們一起走一遍。上課的地方,吃飯的地方,平時活動的地方。就當是,你陪我度過了這幾年的大學生活。就當是,我們之間的記憶。沒有什麽,放不下的。我也走到了今天,你也要走下去。”她一字一句,凝視著眼前顧錦言那雙溫柔的悲傷的眼睛。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錯得,並不是我,也不是你。


    顧錦言點頭,“可可,你放心。不會,再有下次。”


    你已經開了口。即便前麵等著我的,是地獄,我也會走下去。一如你所說,就當是為了你,活下去。


    何可人站起身,“走吧。我帶你去看看我們上課的地方。”


    她說我們,而非我。


    顧錦言跟上她,猶豫了一會,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何可人沒有反抗,也沒有望向他。她目視著前方,往前邊走去。


    她的手就在他的掌心裏,細細小小的手指。手隻有他的半個大。他緊緊握住,像是怕這掌心之中的存在,隨時會消失不見似的。


    兩個人走在教學樓邊上,裏麵傳來教室的講課聲,隨著風,一同飄了出來。何可人在一間教室前站了片刻,“這是我最喜歡的老師。之前曾教過我們古代文學。被學生評為臨濱大學四大才子。”


    顧錦言看著教室裏正在上課的老師,個子不高,上身穿絲製唐裝,倒讓人覺得格外儒雅。


    何可人往前麵走去,“不過,他是個怪人。有時候講著講著,就能唱起戲來。他的書畫和戲曲也都是極好的。他夫人也是本校老師,不過教西方文學,浪漫天真的一個人。那時候,我們班裏同學都格外喜歡這兩人。”


    何可人絮絮叨叨地說著,都是些細枝末節。她的表情淡淡的,也看不出她此刻,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走在這裏。


    他牽著她,隨著她的腳步,將這學校,都看了一遍。她在哪裏,上過哪些看。沒課的話,便去圖書館消磨時光,那會,她喜歡看推理小說,偏愛米蘭·昆德拉。早晚會跑步。大一體育考試長跑,她拿了第一名。


    他仿佛也能夠建構出一幅她的大學生活圖來。她說這些的時候,總是帶著淺淺的笑意。可是他掌心裏的,她的手掌,冰涼冰涼的,一絲溫度也沒有。他甚至覺得,她唇邊的笑,不過隻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回到臨濱的她,並不開心。又或者是,在他身邊的她,並不開心嗎?


    顧錦言望著身邊的何可人,卻在她的臉上,什麽也看不見。


    “餓了吧?我們去吃午飯吧。”何可人望著他,征求意見的模樣。


    “去學校食堂?”顧錦言也笑。


    何可人搖頭,“食堂飯菜不好。我們去外麵的美食城去吃。”


    今天,他和她都穿的格外休閑,走在這校園裏,倒也並不突兀。何可人熟門熟路,進了一家餐館。是川菜館。這會已經過了吃飯的點,所以裏麵倒沒什麽人。


    “酸菜魚。螞蟻上樹。東坡肘子。燈影牛肉。麻婆豆腐。宮保雞丁。嗯……再要一個,紫菜湯。”她並沒怎麽猶豫,已經報了一長串菜名,完了看著身邊的顧錦言,“還要些什麽嘛?”


    大約是看著她點菜的利索模樣,想起了曾經在小吃街她貪吃到最後走不動的情形,顧錦言的心情也輕鬆了一些。他搖頭,“這些可都未必吃的掉。就先這樣吧。”甚至,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發絲。


    好像,一切都不曾變過。


    但,也不過隻是好像罷了。


    兩個人擇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坐著。正等菜的時候,門外又進來一男一女連個人。正是佟錦時和佟錦瑟。


    佟錦瑟一眼看見何可人,便跑了過來。何可人也看見了,微笑起身。她一把抱住何可人,嗔怪著,“難得來一趟臨濱。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呀?真是太不仗義了。”


    佟錦時尾隨其後走過來,一眼看見坐在何可人對麵的顧錦言時,他的目光頓住,停了一會,才微笑著同對方點頭示意。


    好一會,佟錦瑟才放開何可人,“我收到你結婚的請柬啦。真替你開心。”


    聽到結婚請柬這幾個字,何可人的表情僵了僵,自然是沒能逃出佟錦時,還有顧錦言的眼神。她微笑著說,“我還沒見過長什麽樣子呢。”


    “很漂亮哦。我還以為是你自己做的呢。一看就是你的品味。內附的那張照片也很好看。我那天還跟錦時說,以後也要差不多的。”佟錦瑟的眼睛亮亮的。說完這話,她轉頭望著身邊的佟錦時,“我們坐一起吧。”


    “晚點再敘舊吧。以後有的是機會。”佟錦時抓著她的手臂,看了一眼旁邊的顧錦言。


    佟錦瑟明白過來,朝顧錦言點了點頭,又抱住了何可人,“那我以後有時間去清河城看你。你今天要是有時間給我電話,我們再聚聚,好不好?”


    何可人捏了捏她的臉,“好。不行,下次我再來臨濱找你?”


    “算了,還是我去清河城吧。我都好久沒去過了。”佟錦瑟自然明白,臨濱對何可人來說是能不來就不來。


    “去點菜吧。”佟錦時拍了拍佟錦瑟的背。


    佟錦瑟也沒再磨蹭,同何可人打了招呼便去了前台。佟錦時看著何可人,她的頭發剪短了,原先披散至腰間的長發這會隻到肩部,臉色也不好看,有些慘白。竟是比上次他待在清河城那會的狀態,還要差些。


    “過去的事情整理好了,就讓它過去吧。”他輕歎,聲音很低。


    何可人垂了眸,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半晌,她才點頭,“我知道的。”


    “讓自己冷靜下來,問問自己的心,想要的,究竟是什麽。隻要,你做了遵循內心的決定,不管是什麽,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何可人牽扯起一個微笑,主動給了佟錦時一個擁抱,“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你不是我的娘家人麽。自然得站在我這邊。”她看了一眼站在遠處有些的佟錦瑟,“去吧,錦瑟還在等你呢。”


    沈君回到家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雖說是看電視,可是在不斷地切著台,心神不寧的樣子。雖說,方才在醫院裏,她也沒直接離開,一直在停車場裏,坐在車子裏想心事。就是在那會,何可人與顧錦言一道出現了,兩個人上了車。她不放心,開著車跟上了他們,一直跟到了高速入口處。她看著何可人那輛卡宴上了高速,才覺得自己可能放了大錯。


    私奔。這是闖入她腦袋裏的第一個詞。


    雖說她一直不放心顧錦言,可是,如果真是私奔了,那麽,遲宇新的話,也實在太可憐了。她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麽該怎麽做,又或者,將一切告訴何可人是對還是錯。她被這想法折磨得都快發瘋了。


    周季堯是到傍晚才回來的。方一回家,便看見沈君縮在沙發上麵,不斷地按著電視遙控器,失了心神的模樣。


    “怎麽回事?”他走過去,將她手中的遙控器奪了過來,放到一邊的茶幾上。


    沈君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什麽。”


    周季堯看著電視裏正在放著的探險節目,覺得無趣,換了一個頻道,“那就打起精神。看你這軟趴趴的模樣。”


    若擱在平日裏,沈君肯定是要反擊了,可這會,倒是沒聲沒息,依舊是一副不在狀態的模樣。


    “如果,我說如果,何可人跟遲宇新真是分手了。你會不會……恨透我了?”沈君猶豫了半晌,才擠出這幾個字來。


    果不其然,周季堯的目光瞬間凜冽起來。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沈君覺得自己定是已經死了千百回了。


    “你又幹什麽了?”周季堯的聲音冷得一絲溫度都沒有。二十年的時光,他看著遲宇新為了這個叫做何可人的女人付出了多少又犧牲了多少。希望遲宇新能夠幸福的心情,甚至勝過了想要自己幸福的心情。


    沈君看了他一眼,有些可憐兮兮地模樣,“我沒做什麽了。就是,就是何可人最近都跟顧錦言在一起。我有些擔心。”


    周季堯的目光這才稍微溫和了些,他直起身,從口袋裏掏出電話,撥給了遲宇新。電話好一會才接通。


    “什麽事?”遲宇新劈頭蓋臉就是這麽一句。


    他往陽台走去,看著自家的院子,“在哪呢?晚上出來喝一杯?”


    “算了。我在德國。等我回去了再約。”遲宇新的語氣很淡。


    德國。遲宇新所籌備的結婚地點就是在那裏。周季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這叫鴕鳥心態。這個時候跑去德國作甚麽。”那一句,婚禮還不見得能不能辦成的話,到底是壓在了心底裏,沒說出來。


    “要做的事情多著呢。等以後你就知道了。你這會,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遲宇新隻當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周季堯想了想,也就沒再多說,“早點回吧。我這幾天新得了幾瓶好酒。改天怎麽一道喝個一醉方休。”


    “行。可別我還沒回,你自個就解決了。”


    “那得看你什麽時候回來了。”


    掛了電話,周季堯依舊站在陽台上。時間過得真快,不過一轉眼的時間,二十年也就過去了。那會,他和遲宇新都還是騎著機車的混小子。當真是時光荏苒,白駒過隙。


    對周季堯而言,遲宇新是唯一的朋友。是知己。那是他所維係時間最長的友誼。對遲宇新來說,也是如此。正因為這樣,看著他這一路走得多麽辛苦,看著他耗費了所有的心思氣力,所以,更希望,他能夠得到他所想要的幸福。


    周季堯原先還勸遲宇新索性放下何可人,世界之大何處尋不到合心意的芳草。可是遲宇新鐵了心,執拗地,隻要何可人在他身邊。他也就甚少在多言。可如今,你覺得幸福嗎?他問不出口。


    沈君站在後麵,有些戰戰兢兢的模樣。她總是這樣,一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就格外的沉默寡言。


    周季堯看著她,歎了口氣,抓著她的手將她拽到自己身邊,然後毫不留情地拍了她的頭頂,“以後少多管閑事。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沈君自知有愧,也不敢或者說沒精力像以往那樣狠狠地攻擊回去,隻沉默著。


    此時,德國境內。車子一路平穩地開著。遲宇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將手機丟回包裏,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致。


    這鄉間小路上格外的幹淨,車子很少。到一月份婚禮的時候,這兩旁的樹木,怕是葉子都要凋零了。


    上一次來這裏的時候,是幾年前呢?那會,他帶著何可人來的。她心情極好,平日裏寡言少語的,那一次,倒是說了不少話。一路上,都是熱熱鬧鬧的,哪裏像今天這般冷清。


    車子終於到了海德堡。他想了想,招呼司機停了車,自己獨自從車上下來。王昊也跟著下來,他眯著眼睛看著這片土地,“你就不用跟著我。先去教堂那邊吧。”


    “好。”王昊低頭應下。


    遲宇新也不再看他,沉默地往前走。他沿著內卡河上的舊橋往前走著。這橋頭還有一座猴子黃銅像。很多人希望通過撫摸它帶來好運,所以許多地方,都被摸得褪了色。


    那會,何可人來的時候,欣喜地抱著這猴子頭,作勢要親上去。她仰著頭,眼睛亮亮的,笑得無憂的模樣。難得的,不是故作微笑,不是假裝開心,真真切切地笑了起來。他在邊上看著,也覺得開心起來


    從舊橋頭下來,就是一條小巷,紅磚鋪成的小路。現如今已經長滿了青苔。沿著這道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哲學家之路了。道路兩邊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和齊整的草坪。往外看過去,可以看到整個內卡河對岸的老城區和城堡。這是他和何可人一同走過的路,一同看過的風景。


    有那麽一瞬,他仿佛看見了何可人。她穿著藍底白花的連衣裙,外麵穿著煙灰色的針織衫,抱著相機,認真地調著光圈,不斷地按下快門。將眼前這些景色都收在了相機裏。一臉慎重卻又欣喜的模樣。


    她回過頭來,看向自己,唇邊都是笑意,眉眼彎彎,眼底裏都盛滿了微笑。她一臉憧憬地說,“以後我要結婚,就來這裏。順便將蜜月一道在這裏都度了。方才那個教堂剛好能夠舉辦結婚儀式。”


    關於結婚的設想,何可人對他,隻說過那麽一次。他也就定在了這裏。現在想想,她或許,早也就忘了。


    可是,對他而言,那確實彌足珍貴的回憶。在這回憶之中,她對他露出了最真切的笑容。


    說到底,也不過是他的蠢勁罷了。


    所有自以為能夠給她的最好的,可能對她而言,都不值一提,甚至於,都比不上顧錦言對她露出的一個微笑。


    他日,你最愛最珍惜之人,也將會一刀捅進你的心口,沒半點惻隱之心。遲宇新莫名地想起遲安然的這麽一句話來。


    這就應驗了。且這報應,來得這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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