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亮看起來並不是那麽蒼老,僅僅是五十出頭的樣子。他的身材還挺拔的很,帶有軍人的影子。身上老式的中山裝的扣子一絲不苟的扣得整整齊齊。眼角的魚尾紋並不能阻止他的眼中偶然閃過的精光,秦牧在第一時間內就判斷出這個老人是一個做事絕對認真的人,但是同時,他也有著相當程度的愛麵子。


    在秦牧觀察白光亮的同時,白光亮也仔仔細細的看著他。無可否認,白光亮的眼神中絕對不僅僅是一個縣長看待下屬的目光,裏麵還摻雜著些許的個人情感。這個年輕人,就是在深夜和女兒共居一室的人啊。


    旁邊的人們觀察著白光亮臉上的表情,見他嚴肅的臉上逐漸露出了笑容,眾人也放下了高吊的一顆心。


    “秦牧,你來說說,你們是怎麽想到搞這個東西的?”白光亮微笑著指向“村務公開”的紅紙,開口詢問道。


    “因為責任。”秦牧的眼睛很清澈,迅速的整理思路,聲音不急不緩,卻表現了相當沉穩的力度:“村官,是老百姓的村官,也是老百姓的領頭人。這一個村,就好像在時代進步ng潮中顛簸的小船,村官就是那個喊號子的,村民就是劃槳的。喊號子的不能光動動嘴皮子,還要告訴大家,要往哪裏劃,該怎麽劃,把目標給村民們說明白了,他們使起力氣來就有了目標。”秦牧走了幾步,手慢慢的撫摸著紅紙,低聲說道:“村務公開,是政事上必經的過程,隻有老百姓明白,他們的公攤花在了什麽地方,花的值不值得,他們才會不惜力氣的跟著咱們幹。白縣長,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秦牧沒有講的太透,隻是含糊的說了一點意思,想來憑白光亮的政治智慧,肯定會知道自己這麽做的目的何在。


    白光亮一邊聽著秦牧說話,一邊緩緩的點點,等到秦牧說完之後,他還在沉思中沒有醒過來。郭自在在一旁瞧得分明,這秦牧的說法分明是說到了白光亮的心裏頭。施政於民,還政於民,一直是白光亮的為官思想,為此,他和縣委書記在碰頭會、常委會上沒少頂牛。秦牧的思想與白光亮達成一致,很有可能會獲得白光亮的青睞,加上縣長千金的隱藏關係,郭自在那精明的頭腦中馬上浮現出一副秦牧飛黃騰達的樣子。


    按照郭自在的資曆,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在白光亮離職的時候,會幫他安排一個鎮長或者鎮副書記的頭銜,比起秦牧這個即將從基層走出來的幹部,那根子可就淺薄得多。郭自在心頭急轉,看向秦牧這個年輕村長的眼光就感興趣了許多。他輕聲笑了一聲,調侃道:“怎麽,胡書記,秦村長,來到你們的地頭上,還讓白縣長他們站在這裏啊?”


    一句話將白光亮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也感覺到這個時候發呆有些失態,便哈哈笑道:“不忙坐,不忙坐,聽說秦村長弄了個什麽,什麽根雕公司?我想要去看一下,要不,大家等下休息,一起過去?”


    縣長發話,大家都齊聲應好,秦牧就頭前帶路,向著家裏走去。


    “秦村長,秦村長。”一行人正走著,突然有人從一條胡同裏麵跑了出來,衝著秦牧直喊。


    秦牧一看,眉頭就皺了起來,原來是等著看自己笑話的老林。這段時間他沒有再出頭攪什麽事兒,隻是人前人後的嘲諷話說了不少。這個時候他出來,很有一些點火的氣勢呢。


    果不其然,老林晃晃悠悠的走到秦牧麵前,衝著白縣長他們點頭哈腰,一臉諂媚的笑容。胡老四在旁邊輕哼了一聲,說道:“白縣長,這是咱們村的老林,老林家裏種了七畝地,幹活是把好手。”說完,衝著秦牧使了個眼色。


    秦牧衝胡老四不著痕跡的搖了一下頭。老林出來得如此湊巧,肯定有人向他通風報信,是鎮上的什麽人呢?秦牧的眼光溜了一圈眾人,也看不出什麽特殊的表情。


    “你好你好,老林啊,你是種地好手,走,跟我邊走邊聊。”白光亮熱情的跟老林頭握了握手,一隻手拉著老林的胳膊,興致勃勃的對秦牧說:“小秦啊,我替你邀請了一個客人,你不會介意吧。”


    秦牧就笑道:“白縣長,你可別這麽說,我怎麽覺得,你這是在批評我不能跟群眾打成一片呢,我可是挺不安的。”


    秦牧年輕,對職位和歲數都大自己許多的白光亮說出這話,既有年輕人向老年人撒嬌賣寵的取巧,又隱含下屬對上級的保證,讓白光亮聽著十分高興,有些開玩笑的說道:“快點帶路吧你。”


    老林聽不出白光亮這句話中含著對秦牧不小的喜愛,還當是白光亮訓斥秦牧,不由衝秦牧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秦牧直接無視他的存在,老林一輩子在這山溝裏麵晃蕩,最遠的地方也是去過縣城,秦牧從來就沒有把他當成政治對手。老林,連讓秦牧提起的資格都沒有。


    一行人說笑著走向秦牧家。中途老林一直炫耀著自己地裏種了多少田,收成又是如何,準備明年再種多少,種什麽種類之類的話,聽得鎮上的人們紛紛點頭,李大同的臉色也好了一些。


    剛剛走進秦牧的院子,白光亮就被婦女們腳邊奇形怪狀的樹根吸引住了。他撇開眾人,走到齊嬸的身邊,拿起一塊並不大的樹根仔細的端詳著。


    齊嬸不知道這人是誰,不過這些天她也學著察言觀色,見胡老四和秦牧都在旁邊陪著,就知道這人的官,肯定比胡老四和秦牧大,便停下了手裏的活,有些拘謹的看著白光亮。


    “同誌,你們洗這樹根,要幹什麽用啊?”白光亮仔細的看著根雕,隨口問道。


    “俺們村長說,要把這樹根加工,仔細的,仔細的醞啥來著,然後賣給毛鬼子,換大錢。”聽周愛國念叨了幾回,雖然說起來磕磕巴巴,但是也把意思說清楚了。


    白光亮點點頭,又問道:“你們幹一天這活,小秦給你們發工資不?”


    齊嬸連忙看了秦牧一眼。秦牧雙手一攤,無辜的說道:“縣長問你話,你就照直說,你要一個勁的看我,就算你說的是實話,別人也以為你怕我給你小鞋穿,想著法的蒙騙縣長呢。”


    秦牧俏皮的把官場內瞞上不瞞下的潛規說了出來,卻讓眾人聽著並不刺耳,郭自在就輕輕捶了秦牧一下,說道:“你個小秦啊,都說你是愣頭青,你也不能楞得這麽離譜吧?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秦牧連忙解釋道:“郭秘書,那你可是太冤枉我了,我是有啥說啥啊。”


    白光亮笑著擺擺手,對齊嬸說道:“同誌,照直說,他敢給你小鞋穿,我把他村長給擼了。”


    齊嬸也笑了,說道:“縣長呀,你可不能撤秦村長呀。他老好人了,俺們幹這些活,不但每天包兩頓飯,一天還發兩塊錢呢。”


    “哦?是這樣嗎?”白光亮是縣委常委,也是在大山裏麵出去的,對縣裏的貧困鄉村還是很關注的,聽說秦牧用人不但管飯還給錢,便滿意的衝秦牧點點頭。


    “幾塊破樹根有啥拾掇的,我看,還是老老實實的種地才是正經的。”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出現了。


    老林的話剛一出口,不但鎮班子人員的臉色馬上變得鐵青,就連郭自在的臉上也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白光亮仿佛沒有受到影響,轉頭笑著問道:“老林,你說說,為啥種地才是正經的呢?”


    一聽白光亮的興趣上來了,郭自在狠狠地瞪了老林一眼,對秦牧說大哦:“秦村長,你看你這當村長的,就沒個屋子讓縣長休息一下?他歲數大了,又爬了這麽高的山,你真當白縣長是鐵打的啊?”


    按照郭自在的意思,趁著秦牧請白光亮等人去屋子的時候,他找個機會把老林訓斥走。誰想到秦牧露出為難的神情,看了看自己的主屋,又看了看那漏風的偏屋,嘴巴張了張,卻沒有說出話來。


    一看秦牧的這個表情,在場的每個人都狐疑起來,難不成這秦村長的屋子是金做的銀做的,別人還不能進去了?


    胡老四也皺起眉頭訓斥道:“小秦,你這是什麽表情?”


    老林眼珠子一轉,哈哈笑道:“秦村長,看看你,怎麽這麽矯情,不就是你對象在屋子裏麵嗎?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是何晶那丫頭吧?”


    他這話一說,不少人都開始咗牙花子,現在這種情況,怎麽著也輪不到你說話吧?


    白光亮一聽老林這話,臉上的肌肉就跳動了幾下,也用懷疑的眼神看著秦牧。


    副鎮長金小亮一看白光亮的臉色有些不對,琢磨了一下,便搶先走到正屋,一推屋門走了進去,緊跟著金小亮“啊”了一聲,又從屋裏麵急匆匆的跑了出來,湊到白光亮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僅僅是這個動作,讓秦牧明白了,這金小亮,很有可能跟縣長走得極近,屬於縣長派係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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