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侯副書記也是市政府的老資格了,新市委書記到來已有一段時間,各方麵協調之下,便將侯副書記從他原來的位置上調了上來。


    上午九點多,西平縣的班子人員便將侯副書記的小車迎進縣政府,侯副書記下車以後第一句話就是:“西平縣有廣大的土地和人力資源,改革的腳步還是要大一些啊。”


    一句話,讓西平縣的班子人員臉色都不太好看,唯有縣委副書記侯九州麵帶得意,彎身請侯副書記走向會議室。兩個人都姓侯,其中的關係就有些讓人猜度了。其實季秋和白光亮對於這點是清楚的,侯九州就是侯副書記的兒子。


    秦牧也站在人群中參加了歡迎儀式,侯副書記五十多歲,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身上的中山裝一絲不苟的穿在身上,腳上穿了雙錚亮的寬頭皮鞋。秦牧心裏歎息了一下,根據秦牧的推測,侯副書記的脾氣,屬於那種睚眥必報而好出風頭的類型,雖然表麵是寬厚的樣子,但從他說話的口氣中,能夠聽出尖酸的味道。


    秦牧默默的跟在人群中向著會議室走,心思飛到了昨天晚上與劉丹的抵死纏綿。今天一大早,劉丹就回了廟鎮,要跟那邊的老人告別一聲。看著劉丹強顏歡笑的樣子,秦牧就是長長的歎息。


    縣裏的小會議室,規格還是很高的。素淨的房間內,擺放著很大的橢圓形會議桌。在會議桌的對麵,擺放著一台二十二吋的彩色電視。牆壁周圍,掛著中國革命史上的各位偉人畫像,侯副書記進去之後,便誇獎西平縣改革的眼光還是有的,知道與時俱進,然後指點著說會議室要增加一些什麽設備,才能夠與大城市相比。


    秦牧聽得心裏一冷,增加那點東西的錢,西平縣不是沒有,但是這種形式上的東西,真得就那麽重要?老百姓富不了,縣政府打扮得卻花枝招展,傳出去會是什麽影響?這侯副書記恐怕是坐辦公室坐多了,基層的民情不是那麽了解吧?


    季秋和白光亮就賠笑,將侯副書記請到主座位上。按照級別,應該季書記坐在侯副書記的左邊,右邊是侯副書記的秘書記錄會議內容,但是侯九州卻坐在了侯副書記的右邊,將白光亮直接頂到第四位置上去了。


    這個信號簡直是太明顯了,侯九州的這一舉動,直接將矛頭對準了白光亮和秦牧,侯副書記到來的目的也昭然若揭—就是來給侯九州出頭的。


    秦牧心裏冷冷的一笑,侯九州年輕,說政治經驗不豐富還勉強帶的過去,但是侯副書記不應該連這麽一點官場的規矩都不懂吧,看來,這場會議將會是一場明顯的批判大會,已經不是縣班子能左右的了。


    果然,當季秋宣布開會並對侯副書記的到來表示極大的歡迎,眾人鼓掌之後,侯副書記便咳嗽了一聲,慢悠悠的說道:“西平縣要發展,要摘掉窮困縣的帽子,幹部的作用是很大的。為什麽這麽說呢,幹部是群眾的領頭羊,隻有你們帶好路了,他們才走得平穩,才能吃到草,吃到肥沃的草。但是,一味的躲躲閃閃,一味的害怕,那還能成什麽大事?”


    侯副書記的話,引起了大家的一陣掌聲,白光亮的臉色卻沉了下來。秦牧拿起麵前的茶杯,輕輕的吹了一口茶葉,小抿了一口。本來秦牧這場會應該屬於老老實實聽講,不能妄動的類型,喝茶也是有一定學問的,但是他既然摸清了侯副書記的脈,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便不用架著勁,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了,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果然,侯副書記繼續說道:“前些天,我聽到一些不利於改革發展的言論,書記找我談過話,為西平縣的個別同誌的保守思想感到痛心。這就是我們的幹部?當年抗戰時期,如果懷著這樣的心思,能取得最後偉大的勝利?”說到這裏,他的眼睛掃了一眼白光亮,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會議室寂靜如晨,偶有咳嗽的聲音傳來。後麵的批判恐怕會更嚴厲,但是這時候卻沒有人插話,大家都看明白了侯副書記的矛頭所指,心思各異。


    “季書記,我聽說你們縣有個叫秦牧的村長對吧?”侯副書記慢慢的放下杯子,對季秋說道。


    秦牧心裏一陣無奈,打電話通知他的時候,明明說的是鎮長,這下子又被打回原型,成了村長了。侯副書記這句話,分明是有把自己擼下去的意思。


    季秋側頭看了一眼秦牧,清了清喉嚨說道:“現在秦牧同誌因政績出色,已調任廟鎮鎮長了。”


    “哦?”侯副書記假裝驚奇的發出了一聲疑惑的助詞,隨後慢悠悠的說道:“管理好一個村和管理好一個鎮,差別還是很大的,不知道秦牧鎮長在廟鎮的風評如何。”


    這句話問的就相當的有味道了。季秋如果說好,那就明顯與侯副書記唱反調,如果說不好呢,那侯副書記馬上就會說出,沒有才能的幹部怎麽能領導好一個鎮,秦牧被降職的事情算是坐實了。


    班子成員齊刷刷的看向了季秋,白光亮也端起茶杯,輕輕的吹著水麵上的茶葉梗。


    侯九州的嘴角掛著譏諷的笑容,瞪了秦牧一眼。秦牧古井不波,認真的掏出筆,在麵前的筆記本上寫了起來。


    季秋怔了一下,他沒有想到侯副書記會當著眾人的麵難為自己,心裏就對侯九州產生了一些憎惡,官場上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理開始作祟,微笑著回答道:“今天秦鎮長也到了會場,不如讓他來講講廟鎮的現狀。”


    侯九州心裏罵了一句老狐狸,插嘴道:“侯副書記,據我所知,秦鎮長本人還是很有一些想法的,聽說廟鎮街麵上有個叫劉丹的年輕女老板,就是在秦鎮長的指點下,在縣城裏麵開了間很大的歌舞廳。”


    他這一說,不單單是秦牧,就算是班子成員看得慣看不慣秦牧的人,也在肚子裏麵罵侯九州無恥。把人家的私生活抬到班子會議上來,這麽拙劣的手段他竟然也能使得出來。先別說秦牧沒有結婚,跟那劉老板有私人感情絕對說的過去,就算是秦牧結婚了,隻憑風言風語來判斷一個在職幹部,侯九州還真是下了一步錯棋。


    這時候白光亮必須要說話了,他如果再不表態,讓侯副書記的矛頭直接指向秦牧,不但會傷了秦牧的心,支持他的常委也會感到寒心。他順著侯九州的話說道:“侯九州副書記的話說的很對,不單單是劉老板,廟鎮老酒廠的朱老板比之發展得更好,附近幾個縣市都有了老酒廠牌子的暢銷酒。”


    說完,白光亮深深的看了秦牧一眼。秦牧從這眼神中看到了鼓勵,便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侯副書記掃了侯九州一眼,咳嗽了一下,衝他的秘書點點頭,秘書便從麵前的一疊材料中抽出了一份報紙,遞給了侯副書記。


    侯副書記拿過來,沉默的看著報紙上的內容,會議室的氣氛頓時壓抑起來。秦牧突然產生一個荒謬的想法,這侯副書記是副書記,侯九州也是副書記,如果有人喊一聲“侯副書記”,到底是誰答應才好呢?


    侯副書記看了一會兒,仿佛是不自禁的把上麵的話讀了出來,但是聲音卻是不小:“在社會主義進程中,蘇聯內部必當產生極大的矛盾,這樣的矛盾具有針對性和階級性,必然對蘇聯的政局產生極深遠的影響,甚至會導致蘇聯社會主義體係的崩潰。”


    這是秦牧文章中的話,侯副書記這時候讀出來,讓縣班子成員心頭直顫。季秋深深的看了白光亮一眼,裏麵包含的意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侯副書記這是要借著秦牧這股子風敲打他們整個縣班子,借以讓侯九州獲得更大的實權啊。


    “蘇聯社會體係瓦解?真是無知者無畏啊。”侯副書記歎息了一下說道:“堅持社會主義路線,蘇聯的發展已經給了我們好的例子。蘇聯的社會體係已經趨於完善,這是全世界的共識。我想知道,究竟出於什麽根據和猜測,才會讓我們的同誌做出如此有失客觀評價,沒有一點基本常識的推論?”


    會議場上的氣氛更加的壓抑了,眾人的目光在白光亮和秦牧之間遊走。侯副書記抬了一下頭說道:“秦鎮長,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秦牧早已經做好了關於這件事被質詢的準備,他的筆力很強,思維也很靈敏,對於這種情況的出現,早在他腦海中反複出現過很多次。他不慌不忙的攤開麵前的筆記本,清朗的說道:“在任何一個社會中,都會有各種社會形態的存在。我們不能說,社會主義社會裏麵就沒有資本主義的存在,也不能說封建社會中沒有社會主義的影子。我們麵臨的問題,是這個社會中,究竟是哪種思想做主導。”


    侯副書記馬上截住秦牧的話頭,質問道:“你的意思是,懷疑我們的路線錯誤?”


    這句話非常嚴重,嚴重到秦牧的語言稍稍有點漏洞,就會被打入萬劫不複的地步。侯副書記這種曲解意思的問話,頓時將眾人的心提了上來。


    “咚咚咚!”這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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