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慶半眯著眼睛,用眼底的餘光看著沒有什麽表情的秦牧。等到秦牧念到一個段落,趁著翻本子喝口水的簡寫,孟凡慶從鼻子裏麵擠出了一聲冷哼。


    在靜靜的會議室當中,這聲冷哼無異代表晴天裏的霹靂,這說明市公安局長對於名義上的尚屬他領導的第一副市長,非但沒有給臉子,甚至根本已經打定了跟秦牧當場翻臉的打算。


    秦牧沒有抬頭,隻是喝水的動作停了一停,這一停之間,每個常委的心思都被吊了起來,豎起耳朵看看這個剛來的副市長是怎麽跟孟凡慶針鋒相對的。


    誰料到,秦牧看上去非常年輕,但是做起事來卻沒有那麽毛躁。他僅僅是做了個停頓,隨後便微笑著放下杯子,筆記本上的一頁好像異常沉重一般,偏偏翻不過去。


    看著秦牧在那裏微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孟凡慶解釋道:“秦副市長,您初來威平,很多事情並不是表麵上風傳的那樣,還請您不要聽信太多的謠言。”


    孟凡慶的這種說法,有點太露骨了些。確實,上層解決地方上的糾紛,有很多地方不為人知,單絲這些事情隻要經過一個暗示就可以說明,偏偏孟凡慶說得這麽清楚,直接表露出不少地方帶著黑幕的意思,這種態度未免太過於曖昧。慕天閣的眉頭漸漸皺起,隨後又舒緩開來,笑著說道:“同誌們,威平走到現在,與大家的努力是分不開的。但是現在的局麵隻是到了相對高一點的位置,卻不是終點。下麵我們討論一下威平下一步的發展規劃。”


    直接讓孟凡慶跟秦牧叫板,但卻沒有給秦牧反擊的機會,慕天閣就準備岔開話題。如果秦牧不堅持下去,那就有被壓一頭的感覺。秦牧是副市長,而慕天閣是市長,輪職位高低,秦牧確實屬於下風,但是,秦牧若是就此啞巴了,那就不是對慕天閣妥協,而是讓孟凡慶占了上風,那就有上下床的本質不同,所以秦牧笑了起來,接著孟凡慶的話說道:“不做好紮實的工作,內部沒有做到明朗化,我認為,再大的發展也是表麵現象,沒有任何實際上的意義。慕市長,關於剛才我所說的諸多問題,我持保留意見,還希望市委要多抓抓精神文明建設和為官的根本,這就是我所說的。”


    說完這話,秦牧閉口不言,慢慢的把筆記本放回了手包裏麵。


    秦牧的功課做得很足,剛才大家都已經看到,秦牧是翻到了本子的某個位置,那裏是這三年來公安係統發生的某些在外界傳來比較不靠譜的事情,但是,誰又能知道,秦牧這本子裏麵到底記錄了什麽人的動作,記錄了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上麵若是加著秦牧的評價,那本子若是被捅上去,多少人上多少人下,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左右的了。隨著秦牧的動作,每個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那黑色皮子的筆記本上,若是能夠拿到那個筆記本,稍稍靠下位置的常委,位置肯定能夠向前走上一步,同樣的,高位置的幾個常委也不想這本子流落到外麵,首先就要跟秦牧打好關係。


    敲山震虎。秦牧這一招在孫子兵法上絕對屬於非常厲害的敲山震虎。初來威平,秦牧沒有任何資本,若是不拿出手裏的一點東西,那現在隨便一個人都不會把秦牧放在眼裏。現在,有了這個本子,有些牆頭草的常委心裏已經有了些小九九,從大家雖然寧靜,但卻偶有異彩的臉上就可以看出。


    這效果看在秦牧的眼中,是非常欣慰的。他秦牧不是神仙,不可能做到查人那麽牛,但他可以從三年來威平某些事分析出不少東西,僅僅是把孟凡慶的某些事放在常委班子上說出來,那就足夠了。


    慕天閣的目光深邃而考究,秦牧這一手玩得出其不意,當秦牧收起本子的時候,慕天閣才發現,縱然自己攔住了秦牧繼續提出疑問的同時,也把不安和的根源定在某些常委的心裏。本來他認為,秦牧年紀輕輕,縱然有秦老爺子的支持,但憑秦牧想跟他掰腕子,也僅僅秦係矮子裏麵挑大個的無奈之舉,可現在看起來,秦牧不僅僅抓經濟有一手,在人心運用方麵也很有他自己的想法。


    總不能讓秦牧痛快了。慕天閣微笑起來,雙手環抱於胸前,身體微微的後仰,竟開始閉目養神。以往,每當慕天閣露出這樣的動作,那就是所有的工作已經分配完畢,就等著白光亮老生常談的打發垃圾時間,但今天,大家都能看出,慕天閣的內心並不平靜,他正尋找著讓秦牧好看的方法。


    不過,他還沒有想出如何讓秦牧難受,那邊秦牧又張嘴了。他轉頭對白光亮說道:“白書記,我初來乍到,本來應該先慢慢的適應工作,可今天在市裏看到一出事故,心裏有些疑問,咱們市的交通部門到底屬於什麽職能的單位,是不是隻負責記錄事故現場,而不是盡到警這個字應有的職責的義務?”


    順著慕天閣的話而說,卻反過來直接質問市委書記,秦牧的做法在一般的官場絕對可以稱之為市長的嫡係,但大家都知道,剛給慕天閣切切實實的叫了一次板的秦牧,用很隱蔽的手段擺了慕天閣一道,根本沒有給慕天閣思索的機會,馬上跟白光亮唱起了雙簧。


    “荒唐!”白光亮心裏美得很,秦牧一來,所攜帶的氣勢已經讓他感覺到無比的暢快,偏偏秦牧攜著省委照顧威平的旗號,舉著專項負責華夏財團投資的大旗,切切實實的跟慕天閣唱起了對台,這個時候自己若是不配合一下秦牧,當真就讓人太瞧不起了,所以白光亮的聲音沉厚而憤怒:“威平這個大城市,能夠如此迅速的躋身於世界知名城市,最有名的就是咱們市的交通和環境。秦副市長,不知道你又從哪裏聽到的消息,這樣的話我不希望聽到第二次。我們威平市的交通警察,是非常敬業的。”


    白光亮自己說這話都有些想吐,更何況其他的常委?大家心照不宣,威平的一些事大家還是很有耳聞的。


    秦牧搖搖頭,麵色有些難過的說道:“就在剛才我來的路上,華夏財團的董事長專門給我打了電話,說她的一位朋友親眼目睹了一場車禍……”說到這裏,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走到會議室的窗戶邊上,將窗簾拉開半截,指著外麵白若涵的破車說道:“事情的經過我就不說了,隻不過下麵這輛車子的主人,是華夏財團董事長的好友,僅僅因為在事故當場用相機拍了幾張照片,車子就被人砸成了這樣,所以華夏財團董事長對威平的投資環境非常的擔心,現在已經離開了威平,回去省城了。”


    白光亮霍然站起,他的這個動作雖然有些做作,但任何一個領導都應該明白,華夏財團若是拒絕在威平投資,其意義並不是說明威平少了個投資對象,而是省委那邊領導對威平最直麵的感官。別說華夏財團這種財大氣粗的國際知名企業,哪怕是一個開早點攤炸餜子喝豆漿的地方,隻要省委那邊的高層領導發了話,威平這邊就要老老實實的把這早點攤捧上天,更何況本來就可以為威平帶來不小利益的華夏財團?現在華夏財團若是回來了,然後到省委那邊抱怨幾聲,那等於威平這個下屬市很直接的打了省委領導的臉子,那後果會是什麽樣的,大家閉著眼睛都知道。


    遠的不說,單說白光亮和慕天閣,那就是要吃頓排骨的。白光亮走上現在的位置,已經是僥天之幸,人老皮厚挨上點批評根本沒有什麽,但是慕天閣不行,他現在幾乎沒有了任何的背後支持,跟秦牧兩個人完全屬於站在角鬥場上做殊死拚鬥的角鬥士,要不生要麽死,根本不做第三種想法。故此,慕天閣必須依足官場的規矩來給秦牧壓力,現在秦牧已經在提醒慕天閣,車禍事件錯綜複雜,尤其關係到省委領導對威平的感官和態度,你慕天閣的手也別張得太大,要是你覺得威平還是你慕天閣一手遮天,不把秦牧放在眼裏,那裏完全可以不必顧忌我的意思,繼續抱住交通局長這個人,那你就是直接跟省委叫板了,我秦牧就在旁邊樂得坐山觀虎鬥。


    慕天閣沒有跟秦牧交過手,然而當初在州廣發生的某些事,讓慕天閣在直覺上有些輕視秦牧,否則也不會在秦牧剛到威平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采取大開大合的手段對付他。秦牧施展小巧手段,四兩撥千斤的架勢已經擺出,這才讓慕天閣栗然而驚,沒想到秦牧僅憑小小的一次事故,就迅速抓住反擊的機會。


    鋒芒不可抗,還是迂回為妙。慕天閣跟在白光亮的身後站了起來,心裏做了決定。到底秦牧現在是走了省委的關係,自己要是不給幾分麵子,那確實讓省委非常尷尬。一個交通局長的位置,秦牧如果想要,完全可以拿去,雖然位置不錯,但並不是非要掌握在手中的。


    就在他深思的時候,白光亮已經怒氣衝天,站在窗戶旁邊狠狠的一拍窗欞,回首對孟凡球喝道:“這就是威平的安定,這就是威平的治安!”


    看到女兒的車子變成那樣淒慘的模樣,白光亮就算是個泥人,也該發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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