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祚回到軍營,便聽說監軍太監和錦衣衛到了,詢問了郭大靖後,才知道這三人被郭大靖派人給關在碼頭的屋子裏了。


    “這——”劉興祚大吃一驚,騰地站起,說道:“你太衝動了,那可是朝廷派來的,一份奏疏呈上去,咱們的罪責不輕。”


    郭大靖淡淡一笑,向下壓了壓手,說道:“稍安勿躁。”


    劉興祚眨巴著眼睛,看著郭大靖的表情,猜測著他應該是有理由的,便坐下來聽他解釋。


    “想上奏朝廷,他們有專船?”郭大靖扳著手指頭,一一數著說道:“沒有!咱們會痛快地派船送,不可能!”


    “紙包不住火,壓得了一時,壓不了長久。”劉興祚搖了搖頭,說道:“就算他們飛揚跋扈,忍讓一下,又有何妨?”


    郭大靖也搖了搖頭,說道:“忍讓的結果就是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第一回就打掉他們的威風,以後就好辦了。”


    “咱們什麽情況,你也清楚。”郭大靖繼續說道:“軍隊的訓練即將完成,作戰計劃也初定下來。若是讓他們得了勢,指手劃腳的瞎指揮,咱們的心血可就前功盡棄了。”


    “還有——”郭大靖伸出了手指,示意劉興祚繼續傾聽,“我看他們的行囊頗豐,這一路上想必沒少收沿途官員的錢財。慣出了毛病,向咱們伸手要,咱們給得起嘛?”


    劉興祚垂下眼簾,對郭大靖所說的都很讚同。


    京中的太監,還是魏忠賢指派的,目中無人是肯定的。太監貪財,也是人所共知。


    但郭大靖的處理方法是不是太過簡單粗暴了,若是換成自己,該如何應對?


    “放心吧,老劉。”郭大靖滿不在意地笑道:“這事就交給我好了,你專心去訓練騎兵。”


    劉興祚苦笑,輕撫著額頭,最後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這樣,若是你的辦法不行,那某來收拾殘局。”


    收拾殘局是好聽的,給郭大靖擦屁股善後才是真的。


    郭大靖感受到劉興祚的誠意,哈哈笑著拍了拍老劉的肩膀,說道:“行,我要搞不定,你再去作揖磕頭。”


    劉興祚翻了翻眼睛,暗自祈禱別到那地步。


    ………………


    兩個時辰換一隊看守,趙光等三人被死死地看在屋子裏,連門都打不開,從窗戶倒是扔進個馬桶,然後又封得死死的。


    一壺茶水早就喝光了,屋內也不通風,熱得跟蒸籠似的。喊叫、斥罵、求懇都試過了,可全都不管用。


    嗓子幹得要冒煙,身上熱得恨不得把皮扒下來。趙光等三人毫無形象地倒在屋內,象三條沙灘上瀕死的魚。


    “天黑了,有點涼氣了。”蔣寶和貼近窗戶縫,有氣無力地說道:“公公,您到這兒來喘口氣。”


    趙光象狗似的,都伸出舌頭來了,渾身無力,想爬過去又覺得太丟人。


    “公公,我來扶你。”沈宗貴光著膀子,汗水還不斷地流下,勉強扶著趙光到了窗前,感覺到了縫隙中透出來的清涼夜風。


    沈宗貴試著推窗,發現有些鬆動,已經封得不是那麽嚴實,便又用力推開了大的縫隙,更加涼快了。


    “不會是真的要弄死咱們吧?”蔣寶和望著窗外地上來回走動的崗哨的影子,又考慮到自己的生死來。


    趙光也害怕極了,沒想到碰到這麽個愣頭青,自己還沒怎麽地呢,就翻臉要下狠手。


    這家夥就是個亡命徒,不僅殺了奴酋王子,還砍殺過上百建虜。能得到這麽多功勞,顯見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


    早知道這樣,就客客氣氣地多好。姓郭的開始還很和氣,卻被自己的刁難給激怒了。


    這種人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拿九千歲和朝廷嚇唬他,哪裏會有用呢?為了消除禍患,十有八九是要殺人滅口了。


    “官爺,給點水喝吧!”蔣寶和看到巡邏的人影到了近前,趕忙哀求道:“俺們快渴死啦!”


    趙光狠狠地瞪了蔣寶和一眼,數他最沒骨氣,聽這哀求的口氣,和那些在大街上叫著“老爺太太給口吃的吧”的乞丐有什麽區別?


    不過,趙光很快就改變了看法。蔣寶和不錯,自賤身份,這討來的水是真甜,真解渴啊!


    給水就是個信號,似乎姓郭的有些放寬了看押,說不定不想殺咱們呢!


    蔣寶和喝了兩口水,腦子活泛了不少,覺得自己的試探,還是有點效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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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渴暫時解決了,可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蔣寶和不由得苦笑起來。


    討口水喝還說得過去,要飯吃的話——他看了眼趙公公,嘴唇翕張了幾下,試探著問道:“公公,您餓不?”


    趙光能不餓嘛,可他也知道蔣寶和想幹什麽。這麽丟人現眼的事情,非得打著為他著想的旗號,其心可誅!


    被趙光狠狠瞪了一眼,蔣寶和低下頭,把椅子搬到角落,半倚在上麵閉上了眼睛。睡吧,睡著就不餓了。


    趙光和沈宗貴也沒有了力氣,各自在沉默中慢慢入睡。趙光還能躺在桌子上,沈宗貴也和蔣寶和一樣,在椅子裏縮著睡。


    島上再艱苦,可也能有睡覺的床,吃喝也不愁吧!這三人來的時候,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混到這般境地,卻是萬萬也沒想到。


    天亮了,又換了一班崗,看守得還是那般嚴密。水給,飯甭想。


    隨著太陽升起,溫度升高,馬桶裏屎尿味又彌漫出來,令三人痛不欲生。


    馬蹄聲終於響了起來,在三人既恐懼又期待之中,郭大靖的聲音在外麵響了起來,似乎在詢問守衛。


    “公公——”沈宗貴和蔣寶和苦著臉,哀求地看著趙光。


    趙光無力地歎了口氣,來到窗前,努力地提起力氣,尖著嗓子叫道:“外麵可是郭將軍?昨天是一場誤會,也是雜家的錯,還望您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外麵沒有了聲音,過了好半晌,屋門被打開,郭大靖剛邁進一隻腳,又退了出去。


    “趙公公,蔣、沈二位大人,請出來說話吧!”郭大靖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他也沒料到關小黑屋竟會如此,這三人是真遭罪了。穀


    聽著郭大靖說話的口氣,三人心中稍寬,趕緊整理衣服,邁步走了出來。


    陽光刺眼,三人都不由得眯了下,再看向郭大靖的目光,已經與昨日迥然不同。


    也不說是敬畏,反正郭大靖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拿捏,更不是能被他們折辱的。這一點,三人心裏都清楚明白。


    “郭某連夜派人持印信官憑前往登州,請巡撫大人驗看真偽。”郭大靖拱了拱手,微笑著說道:“剛剛才得到消息,確實是一場誤會。慢待了三位,郭某在些賠個罪。”


    趙光眨巴了下眼睛,看郭大靖的站姿,便知道他隻是嘴上說說,並沒有服軟的意思。


    這家夥,糊弄誰呢,還派人去登州,還誤會?


    蔣寶和見趙光不說話,趕忙陪著笑臉說道:“郭將軍謹慎小心,有情可原。建虜狡詐,不可不防。”


    見郭大靖的目光投向自己,沈宗貴也趕忙說道:“沒錯,沒錯。既是誤會,說開說得。您說呢,趙公公。”


    形勢比人強;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趙光擠出難看的笑容,拱手還禮道:“雜家豈是小肚雞腸之人?郭將軍心思縝密,辦事謹慎萬全,實是令人佩服,佩服啊!”


    你還有點不服氣!


    郭大靖笑容收起,冷冷地注視著趙光,手也按到了刀柄上。


    有病啊,你個閹貨!


    蔣寶和和沈宗貴不約而同地望著趙光,心中暗罵:死要麵子活受罪,你想死,別拉著我們哪!


    趙光在冰冷目光的注視下,額頭沁出了汗珠,心中也是後悔。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怎麽就耐不住,非要去觸黴頭?


    “某看這誤會還未消除,三位還是在這屋中再委屈幾日吧!”


    郭大靖沉聲說道:“某派人去京師,再去證實官憑印信的真偽。若是為真,郭某前來負荊請罪,朝廷如何降罪責罰,也無怨言。”


    趙光的臉色立刻變得刷白,沒想到這郭大靖說翻臉就翻臉,竟然連自己稍吐怨言,也不肯罷休。


    看著郭大靖轉身就走,趙光趕忙緊跑幾步,陪著笑臉攔住,連聲說道:“誤會已經消除,郭大人不必再派人奔波勞累。雜家對郭大人是心服口服,絕無他意,絕無他意。”


    郭大靖沉著臉,審視著趙光,好半晌才陰惻惻地說道:“趙公公,可不要口是心非,心懷怨忿。等上奏朝廷的時候,說某的壞話。”


    “雜家若口不應心,天打雷劈。”趙光實在是怕了,呼吸著外麵的新鮮空氣,那小屋子再呆一刻都要發瘋。


    哈哈哈哈,郭大靖展顏大笑,伸手按下趙光賭咒發誓的手,說道:“郭某是性情中人,趙公公也坦誠實在,日後相處,定能融洽協調。”


    “那是,那是。”趙光連連點頭,陪著笑臉說道:“早聞郭將軍武勇豪爽,雜家是傾慕已久啊!”


    “真的,郭某這麽出名嘛?”郭大靖手上一轉,已經搭上了老太監的後背,笑著邊走邊說。


    “那是啊!”趙光連忙跟上,笑著說道:“郭大人的名字,還有所立的功勞都在邸報上,天不聞名呢!”


    “慚愧,慚愧。不過是殺了百八十個建虜,如屠豬狗……”


    “郭大人百人斬之威名,本朝又有幾個猛將能如此……”


    眼見著郭大靖和趙光相攜而走,如同老友重逢般說笑自如,沈宗貴和蔣寶和互相瞅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


    這小命是保住了,趙光還是個識時務的。強龍不壓地頭蛇,在這音信交通都不便的海島,郭大靖確實不好招惹。


    郭大靖領著,或者說是陪著趙光等人來到軍營,送去安排好的住處,又派人送去了吃喝。


    烤魚、鹹菜、粥、餅,這是最通常的早餐。隻不過,有的時候,魚不多,就先緊著軍官。


    同甘共苦,卻不是完全平等。郭大靖發現,對這點待遇上的差別,士兵習以為常,軍官倒是頗為驕傲。


    在尊卑觀念深入人心的時代,或許這樣更合理。就象郭大靖討厭下跪,但當時的人們隻把磕頭當成一個禮節,並沒有抵觸心理,也不覺得有損尊嚴。


    既然大家都能接受,郭大靖也不必非要去改。就象軍官和士兵的餉糧標準不同,你非要來個官兵平等?


    吃過早餐,趙光等三人便躺下休息。這回終於有床了,長途勞頓,再加上昨晚的折磨,確實需要好好休息,緩一緩疲乏。


    這軍營裏可都是郭大靖的人,連說話都得小心。趙光等人雖然沒徹底慫,卻也在擺正自己的位置,不敢再目中無人、專橫跋扈。


    郭大靖為了以防萬一,在碼頭上安排了得力的軍官,對於船隻進出加強了管理,不給趙光等人告狀的機會。


    時間不用太長,隻要半個多月。到時候,天啟帝隻剩下十幾天可活,書信送到京城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當然,等到天啟帝駕崩,那就更好了。崇禎上位,對於閹黨可是下手狠辣。趙光等人肯定是閹黨,這絕跑不了的。


    趙光等人不是傻子,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豈能不知?


    新皇登基,魏忠賢失勢,就算暫時不死,也不能再權傾朝野。他們也失去了倚仗,夾著尾巴做人吧!


    太監和官員還大不相同,皇帝換了,他們作為前任皇帝的近人,失勢是輕的,被趕出皇宮,甚至小命不保,也再正常不過。


    官員還可能留任,畢竟是通過科舉爬上去的。如果真有本事兒,新皇也會加恩籠絡。


    況且,官員即便罷職還鄉,也基本上衣食無憂,甚至很多官員會是豪富。可太監呢,沒有一技之長,作為閹人又被瞧不起,難以被社會接納。


    要知道,當時可沒有什麽太監養老所。


    為了晚年生活,很多太監都提早作準備,或捐錢給寺廟,或養義子,以求老了不致凍餓而死。貪財,其實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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