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殺人者


    薑斷弦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已經明白就在影子說出這一句話的同一刹那,他的生死已在瞬息間。


    他沒有想錯。


    就在這時候,一柄殺人的長劍已經刺向他左背肩下一寸三分處,在瞬息間就可以從他的後背直透心髒。隻要他的反應慢一點,就必將死在這一劍之下。


    因為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個影子所吸引了,競完全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等到他聽見這個殺人者最後一響腳步聲時,他的背脊已經能感覺到劍鋒上的寒氣和殺氣。


    他沒有死。


    一個自己也曾殺人無數的人,對這種感覺的反應總是特別敏銳的。


    薑斷弦這一生中曾經殺過多少人?


    他對一件殺人厲害的反應之敏銳,甚至遠比一個處女的私處對男人的反應更強烈。


    就在這生死呼吸的一刹那間,他的腳尖已轉“扭馬”之式,腰低擰,身轉旋。右手已抽出長刀,反把握刀柄,順勢斜推,刀鋒的寒光就已沒入這個殺人者的腰。


    沒有人能形容他身子輪轉時所發動的那種力量,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招變化的巧妙。


    最重要的當然還是速度。


    力量就是速度,速度就是力量,也是生死勝負之間的關鍵。薑斷弦這無懈可舉的一刀揮出時,就已經決定了他自己和這個殺人者之間的勝負生死。


    隻可惜他還是算錯了一件事。


    在他聽到這個殺人者的最後一響腳步聲時,就幾乎已經可以算出這個人的身高和體重,以他身經百戰後所累積的豐富經驗,要從一個人的腳步聲中算出這一點來並不困難。


    想不到這一次他居然算錯了,這個殺人者居然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


    牧羊兒比她更小,是個天生畸形的侏儒,而且還少了上條腿。


    所以他們兩個人的體重加在一起,剛好和一個正常人的重量差不多,如果牧羊兒騎在田靈子的肩上,兩個人加起來的高度也和一個正常人沒什麽分別。


    這一點牧羊兒精密計算過,要刺殺一個像薑斷弦這樣的高手,每一個細節都不能不計算得很精確。


    他的目的就是要薑斷弦算錯。


    田靈子的腰柔軟如蛇,蛇一樣的吞沒了薑斷弦的刀鋒。刀光沒,等到刀光再出現時,已經到了田靈子的腰後。


    他的身子已經翻飛而出,淩空一丈。腰肢上突然噴出了一股血樹,轉瞬間就煙花般散開,化成了漫天血花血雨飛落。


    血光散動間已經有一條幽靈般的血影向薑斷弦飛撲過來,帶動著一條火蛇般的長鞭,卷向薑斷弦的咽喉。


    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擊,因為它完全出乎薑斷弦意料之外。


    血雨飄落時,田靈子也落到地上,可是她那不知**過多少男人的軀體,已經斷成兩截。


    ——刀光沒,刀鋒過,她的人還可以飛起來,飛起一丈餘,直到落在地上後才斷成兩截。


    這是什麽樣的刀法?


    這時候血紅的大蛇已經卷上了薑斷弦的咽喉,再以鞭梢反卷打薑斷弦的眼。


    這一招實在比毒蛇還毒,薑斷弦對付這一鞭的方法,也是牧羊兒永遠想不到的。


    他忽然低頭,用他的嘴咬住了往他咽喉上纏過來的鞭,他的手也同時抬起,用他手中的刀柄握住了鞭梢。


    這不是刀法,天下所有的刀法中都沒有這一招。


    這一招是他的智慧、經驗、體能和應變力混合成的精粹。


    最重要的一點,當然還是速度,沒有看見他出手的人,絕對無法想象得到他的速度。


    但是牧羊兒的反應也不慢,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瞬間,他已經做了一個最正確的判斷,而且下了決定。


    ——他決定“放棄”,放棄他的鞭;放棄他身邊唯一能保護他的武器。


    鞭撒手,他的人淩空翻身,翻出七尺,力已將盡,他已斷了一條腿,身法的變化,當然不會像以前那麽方便。


    幸好他還有一條腿,他就用這條腿用力點影子的肩,然後再次淩空翻身,借著這一股力穿了出去。


    夜色已臨,這個殘缺矮小的人,很快就像鬼魅一樣沒入黑暗中。


    薑斷弦轉腕揮刀,刀風如嘯,刀上的血珠一連串灑落。


    一附近的人家有沒有風鈴被振動?


    薑斷弦慢慢的轉過身,麵對一直站在那裏連姿勢都沒有改變過的影子。


    “你為什麽還沒有走?”他問影子。


    “我為什麽要走?”影子說:“你剛才出手那一刀,我這一輩子恐怕再也見不到第二次了,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走的。”


    “你知道我不會殺你?””


    “大概有一點知道。”影子說:“我又不想殺你,你怎麽會殺我?”


    薑斷弦又盯著他看了很久,一直等到眼中的冷意在漸漸消失時,才歎了口氣。


    “不錯,你的確不想殺我;”


    他不能不承認,在他剛才擰身出刀斬斷人腰時,影子也有機會斬斷他的腰,在牧羊兒的長鞭卷住他脖子時,影子的機會更好。


    從影子的眼神與沉靜中,薑斷弦當然可以看出他無疑也是個一流高手。


    薑斷弦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剛才為什麽沒有防備他。


    影子在微笑,仿佛已看穿了他心裏在想什麽,所以替他解釋:“在剛才那一瞬間,你好像根本已經忘了這裏有我這樣一個人存在。”影子說:“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隻不過是個影子而已。”


    他笑得很愉快:“我想你現在大概已經相信,影於是從來都不會殺人的。”


    薑斷弦沒有開口,他在沉默中思索了很久之後,也說了很難聽得懂的話。


    “你不是他們的影子,他們才是你的影子。”他說。


    “這句話我聽不懂。”


    “每個人都會有想要殺人的時候,可是每個人殺人的原因和目的都不同。”薑斷弦說:“無論他們的殺人動機是什麽,都絕對是出於人類最原始的共同需要。”


    “有理。”


    “從這些殺人者的身上,你已經看到你自己的心裏強暴衝動無知和脆弱的一麵,你要殺人的時候,就可以控製住自己了,因為他們的行動已經替你消除了心裏的殺機。”


    薑斷弦歎了口氣說:“換句話說,他們已經替你把人殺了,你自己又何必再去殺人?”


    影子已經想了很久,也長長的歎了口氣:“所以你才會說,我不是他們的影子,他們才是我的影子。”


    “不錯。”


    “現在我真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了,”影子說:“這句話說得真好。”


    今夕無雪,星光卻淡如雪光,淡淡的照著影子的臉。


    他的臉看來更疲倦蒼老。


    就在此刻,那個江湖中最富傳奇性的殺手“影子”已經完全消失,現在他又變得隻不過是個蒼老而疲倦的賣花老人而已。


    甚至連這個賣花老人都很快就會從此消失。就好像這個世界上從未有這樣一個人出現過


    但是薑斷弦卻絕不讓他就此消失。


    “等一等。”他同時用聲音和行動把老人留住:“我會讓你走的,可是你也應該先讓我明白一些事。”


    他的聲音強硬而堅決,他的行動無疑比他的聲音更有說服力,


    這個影子般的老人隻有留下。


    “什麽事?”他問。


    “你究竟是誰?”薑斷弦盯著他:“你的身份,你的武功,你的名字,你在沒有易名改扮前老得是什麽樣子,這些事我都想知道。”


    不但他想知道,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都想知道,這個神秘的影子在不是“影子”的時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這當然也就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既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又很難逃避,妻斷弦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已經緊逼在他咽喉眉睫間。


    他的人就好像真的是個影子般開始飄浮。


    “薑先生,”他說:“我一直認為你是位君子,一位君子好像是不該試探別人隱私的。”


    他說的話也漸漸鋒利:“而且你自己好像也有兩種身份,我相信薑斷弦一定不願別人刺探他有關彭十三豆的秘密。”


    薑斷弦忽然笑了。


    “我不是君子,不過我至少還可以算是個很講理的人。”


    “一個講理的人和君子已經很接近了。”賣花的影子重又微笑……


    “那麽你能不能告訴一個很接近君子的人你的貴姓大名?”薑斷弦繼續微笑,“經過了這些事之後,我至少應該知道你的名字。一


    影子不回答;卻反問“你還想知道什麽事j”


    反問通常都可算是最好的回答其中之一,所以薑斷弦居然真的放過了前麵一個向題。


    第二個問題是:


    “一個‘五’字之後再加四個零並不是個小數目,牧羊兒和田靈子價錢也不便宜。”薑斷弦間:“誰肯花這麽多錢來殺我?”


    這當然也是秘密,任何一個有職業道德的殺手,都絕不會泄露這種秘密:


    “薑先生,我想你一定也知道,如果我泄露了雇主的秘密,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花錢雇我了。”影子說:“這不但有關我的信譽和存折,而且影響到我的原則。”


    “是的。”


    薑斷弦不能不承認這一點,可是影子接著說出來的這一句話卻使他覺得很吃驚。


    “你想知道的兩件事,本來我都不該告訴你。”影子說:“但是我卻可以為你破例一次。”


    “為什麽?”


    “因為從今以後,影子就會完全消失了。”他說:“顧橫波也一樣!”


    “顧橫波?”薑斷弦間:“你說的是不是那位以‘詩、書、畫’三絕名動士林的眉山先生?”


    “是。”


    “他為什麽會忽然的消失?”


    影子說出來的話又讓薑斷弦大吃一驚,他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的。


    “因為顧橫波就是我。”中最有名的一個。


    他的書畫精絕,詩名尤高,七歲時就被公認為江南的神童還不到三十歲時,士林藝苑就已恭稱他為眉山先生。


    像他這麽樣一個人,誰也不會把他和江湖問的凶殘暴力聯想到一起的。”


    可是現在卻有一個神秘的殺手說:“顧橫波就是我。”


    這句話誰能相信?


    薑斷弦相信。


    他非常了解這種人;要就不說話,說出來的話就絕不會是假話。


    “那麽你是不是說,眉山先生這個人也將要就從此消失”


    “是的。”


    “這實在是件很可惜的事。”薑斷弦歎息:“這件事我也許根本就不該問的。””


    “你已經問了,我也回答。”顧橫波淡淡的說:“這些事現在已不重要。”


    “你那位雇主呢?”薑斷弦又問:“像你這種人,為什麽會泄露他的秘密?難道他也會消失?”


    “他不會。”顧橫波眼中露出悲傷:“可是不管他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以後他都不會再見人了。”


    “為什麽?”


    “因為他現在大概已經落入牧羊幾乎裏。”顧橫波說:“無論誰落入牧羊兒手裏,以後都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以前呢,以前他是誰?”


    ‘她是個很奇怪的女人,也是個很美麗的女人。”顧橫波說:“她的名字叫柳伴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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