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遠你什麽意思?”她跟出來,“我發育得好不好關你什麽事,我又不嫁給你,你先把你自己家的事管好!你必須給我說清楚,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他頭也不抬的說,“這跟你沒關係。”


    又是這種態度,她氣憤之極,溫庭遠指著手機說,“你不接電話麽,響了很久了。”


    她一驚,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拿過電話顫抖著說,“喂,我就是上次跟你們聯係過的趙女士,是的,伯父所有的事都由我處理,你說什麽?認罪?”


    手機從掌心滑落,她幾乎暈厥過去。


    他扶著她,她激動而失控的看著他哭,“伯父說他認罪了他說真的貪汙了,他說所有的工程他都有份參與,我不信,我不信,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要承認根本就沒有做過的事?”


    他看著她哀傷的眼睛,一下子怔住了,心揪成一團,從未如此迫切的沒收她所有悲傷,也不願她再看見這人世間所有傷心。


    因為她的眼淚,從來隻因為他哭。


    他摸摸她的頭,故作淡定安慰她,“別哭了,現在要想爸爸脫罪,必須把那本賬薄找出來,這是最有力的物證,隻要找到什麽都可以一清二楚了。”


    “那我們該去哪裏找?”她茫然無措的問,“到處都被查封了,既然沒有罪證,為什麽伯父要主動承認,他到底在想什麽?”


    “我大概可以猜到但是不確定,”他搖搖頭,無奈的說,“那邊說什麽時候可以見到他。”


    “半個月之後,”她憂心忡忡的建議道,“不然我偷偷翻到你們家去找一找?”


    “不行,太危險了,”他搖搖頭,試探著問,“你又要爬水管是不是?”


    “我們必須去試一試,”她很自信的擦幹眼淚,堅定的說,“你在下麵幫我放風,我從二樓翻進你的房間去找。”


    “我反對,你怎麽確定帳薄在我家?”他連連否定,比起賬本來更怕她出事,“這太危險了。”


    “所以我讓你好好想一想啊,”她急切的說,“伯父不可能把這麽重要隨意亂放,他在沒有罪證的情況下,主動認罪,我想沒有別的原因,隻有一點,就是那本帳薄關係到他最重要的人,他要保護那個人不被牽扯進來,一定是這樣的。”


    他側過頭,無言中,眼眸深處,一點晶瑩的亮光然然升起。


    我的父親,你要保護的人,是我嗎?


    出門的時候天空已經深藍,光禿禿的樹枝四仰八叉佇立在天地間,下了地鐵,她抬眼就可以看見他的家,那美麗的花園洋房在一片蕭瑟的落葉小徑盡頭中格外亮眼,地鐵沿著蜿蜒的軌道駛向遠方,她一邊走一邊對他說,“我的父親過世得早,以前每次讀到有關父親的文章就會很懷念他。”


    他目光深沉的看著她,從未聽起她提及過這些事,在別人的隻言片語中,他隻知道她的生父生母是某高校音樂係的教授,死於車禍,餘下的也所知甚少。


    但她並不悲傷,隻有一片悲傷過境之後的淡然和平和。


    說起這件事,她好似想起了什麽,“說起父親,你讀過朱自清先生那篇《背影》嗎,我爸在我小的時候很喜歡逼我背書,可是我又好動又頑皮,根本坐不住,所以經常挨揍,那篇背影曾是我的噩夢,他其實希望我做一個有學識的大家閨秀,結果……越來越反其道而行,在他去世的前一天,我好不容易背熟了,想給他一個驚喜,當我高興的回家,卻發現再也也沒機會了。”


    “那天之後,沒有人再逼我背書,我自己卻暗下決心要好好念書,”她雙手一攤,無奈的說,“那時候背得那樣熟,但現在也記不得了。”


    “既然你喜歡我背給你聽,”他看了她半響,好似在安慰她,隨口念到,“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他想起了他在偌大的辦公室工作的背影。


    她竟然很入迷很安靜的聽著。


    他記憶力很好,簡直到了過目不忘的地步,聲音低沉而有磁性,比電台專業dj都好聽,枯燥的文章仿佛也有了一絲生氣。


    情鬱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隻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


    她擦了一下眼角,感歎的說,“怎麽以前挨揍的時候沒覺得寫得這樣心酸呢,父親的慈愛和迂執,艱難和努力,困頓和掙紮,都凝聚在這一個背影之中,我怎麽都感覺不到呢,現在回想起來,所有人的愛加起來,也比不上父親的愛,可是也沒機會了。”


    他無奈而苦澀的笑笑,“有個背影還好,像我們這樣的孩子,常常連個背影都看不到。”


    “別傷心,”她握著他的手,站在他家門口望著落水管,眼睛充滿希望和憧憬,她對他說,“你等著,我這就爬上去,不僅讓你看見父親的背影,還讓你看見正麵,別留下跟我一樣的遺憾,因為時間不會等人,等你學會思念的那一天,他很有可能已經長眠。”


    說完,她原地跺了幾下,搓手準備攀爬。


    他想說什麽,卻如鯁在喉,她麻利而清瘦的身影順著水管逐漸上移,剛剛的對話盤桓在腦海,反反複複的縈繞著那句——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隻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


    她絲毫沒有感覺到觸動了他,隻嗖嗖的爬著,爬了一半,忽然驚叫了一聲,條件反射抓住了水管搖晃了幾下,他從失神的目光中清醒過來,她一腳踩空,掛在半空,見他焦慮的目光,她小心翼翼的抓緊落水管,一邊抽出手來對他做了一個ok的手勢。


    然後重新將腳登上水管的結頭,繼續往上爬,這永不退縮的勇氣何時又回來了?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他緊緊的盯著她的動作,仿佛要將她看穿,見她終於夠到自己房間的窗戶,一顆心才懸下來。


    仰視著她的身影,光禿禿的樹枝之下,她靈活的身姿和他俊美的容顏,一起定格在墨藍的天空之下,好似快要凝結成最珍貴的琥珀一般,唯美和透徹。


    其實,他有很多話沒有對她說出口,他的心意,其實從未改變過,就算世人都無法忘記那篇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但這一生,他也隻記得野丫頭趙清雅為他冒著危險爬水管的勇敢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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