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


    在函穀關通往長安的馳道上,一隊打著楚國旗幟節幡的車隊正在緩緩而行,在經曆了人生前四十年的落魄之後,蒯徹攀上了個人事業的最頂點。


    “項佗、項聲等老朽豎子,一個個眼光粗淺,看不到楚國的危機,他們隻會依附著霸王,吸取他的血液,而我蒯徹,卻要給霸王增添助力,讓霸王的身體更加的強健有力。”正是蒯徹的這一封上折,最後打動了虞姬。


    楚國外戚與宗族之間的暗鬥,才剛剛開始。


    以楚國大司馬的身份,持禮節出使秦國,這讓蒯徹很是得意,這一次遊說和談,他下定了決心,要一力促成秦楚達成盟約。


    關中的第一場雨紛紛揚揚的落下,為長安城披上了一層雪白的厚實絨毯,雪中之城居高丘而建,在蒼茫一片的天際下,顯得格外的巍峨壯觀。


    人與城相比。


    就如同渺小的螻蟻與參大的大樹一樣,差距大的讓人生不起不敬和憾動之心。


    “如此大城,才配得上大秦國的泱泱氣度。”蒯徹掀起車簾,猛抬頭望了望麵前的秦國新都城,心中如波浪翻滾,久久無法平靜。


    “隻不過短短的四年時間,又一直在打仗,秦國怎麽還有國力建設這樣一座大城?”


    “昔日在魏地時,也沒有聽說陳平此人有什麽大的本事,怎麽到了秦國,就一下子成了相國一級的人物。”


    這一路西來,給予蒯徹的震憾實在太大了,關中他不是沒有來過,在始皇三十四年的時候,蒯徹作為齊國的博士被征召到鹹陽,當時的鹹陽城,在蒯徹的眼裏已經是一等一的大城,但今天看來,長安城的規模和氣勢要更加的宏偉壯闊。


    蒯徹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這讓他對與陳平的見麵充滿了期待,也許從陳平的嘴裏,能夠得到真相,對於自己的口辯之才,蒯徹一向很有自信。


    感恩坊。


    陳平的長史府所在。


    積雪已經被早起的值更人員清掃幹淨,一堆堆的羅砌在不起眼的角落,間或,還能看見頑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弄雪嬉戲。


    一輛騾車經過,馭手的叫喝打破了早晨的寧靜,車簾掀起,蒯徹怔怔的看著那幾個嬉戲的孩童,神情奇異而複雜。


    長安街頭,寒冷如斯,厚實的裘衣穿在身上,卻看不到凍斃的人。這樣的情形讓從關東來的使節、商客很是好奇,要知道關東的氣候比長安要溫暖得多,但就是這樣,凍死在街頭的乞者和流民也是時常可見。


    長史府門口。


    陳平已經命門仆大開了正門,迎候蒯徹這位楚國貴客的到來,武將們在戰場上體現價值,文臣們依靠廟台彰顯地位,在韓信等將領為秦國贏得地位之後,陳平在另一個戰場上也要披掛上陣,去贏得屬於他的榮耀。


    “蒯司馬,多年不見,兄長神采如昔,年華不老,實在令平心生羨慕。”陳平一邊上前說著,一邊做出親熱狀的握住蒯徹的手。


    “長史言重了,與弟相比,愚兄這點成績,又算得了什麽。”蒯徹老臉一紅,期期艾艾的說道。


    一番寒喧之後,分賓主落座。


    蒯徹見左右侍從退下,也放下了顧慮,向陳平直言來到秦國的意圖:楚與秦相約,彼此不互攻相向,如果發現一方撕毀協議,則另一方必須出讓十五座城池以作為賠償。為了加強兩國之間的聯係,蒯徹還提出共同出兵,對付異己諸侯的提議。


    被蒯徹列上黑名單的,是剛剛攻滅了張耳的趙國大將軍陳餘,這位陳大將軍因為沒有被項羽封王,心中恨恨,在明裏暗裏都給項羽製造了不小的麻煩。


    “合攻陳餘,不知我秦國有什麽好處?”陳平避開了互不相攻的部分,將交談的重點放到了合攻部分。


    “趙地的西麵雲中、代縣一帶,歸秦國,南麵邯鄲一帶歸楚國,如何?”蒯徹見陳平沒有拒絕,立時來了精神。


    剛才提的條件,他有意將重點放在了後麵,就是想激起秦國的吞趙之心,隻要秦國同意出兵合攻趙國,他這一次出使的目的就基本達成了。


    “這怕是不妥吧,雲中、代一帶少有人煙,又多是遊牧部落居住之地,我大秦要之何用,相反倒是邯鄲一帶,素為故趙的繁盛所在,劃歸我大秦的話,或許這合謀之策還有商量。”陳平搖了搖頭道。


    蒯徹神色淡然,早有準備的勸說道:“陳長史不怕胃口太大點了嗎,邯鄲距離關中有千裏之遙,就算秦國占有了,隻怕也呆不久吧。要知道,趙人對秦國的怨恨可不是幾句好話可以打發的。”


    長平之戰。


    白起坑殺趙軍六十萬精銳,這一段曆史對於趙國人來說,是一段刻骨銘心的羞恥,幾乎每一個趙國的男兒都會將秦國作為對手來看待,在這種曆史背景下,秦軍去占領一座反抗意誌強烈的敵國故都確實危險重重。


    陳平點了點頭,以表示對蒯徹說法的認可,不過,他又道:“不管怎麽樣,雲中和代縣與邯鄲相比,差距還是太大了。而且,我軍從北部繞道去攻取這兩個地方,糧秣的運輸也是大問題,消耗過大的話,實在得不償失。”


    “長史看到了難處,怎麽沒有想到好處,秦軍一旦占據了趙地的北部,燕王的地盤就在眼前了,難道霸王還會去謀想那麽遠的一處所在嗎?”蒯徹繼續遊說道。


    讓秦軍精銳去遠征北方荒蠻之地,在一次次的與趙軍、燕軍和匈奴人的撕殺中失去初生時的衝勁,磨平士兵征戰的棱角,最後,由一支無往不勝的強軍慢慢的退化為一支平庸的軍隊,這是當年橫掃六合的秦國大軍走過的路途,蒯徹希望李原麾下的這一支新生秦軍也象他們的前輩一樣,在無休止的征戰中漸漸的沉淪、覆滅。


    “哈哈。蒯先生確實了得,說的我都有些心動了,不過,秦與楚能否達成一致,可不由你我說了算,還得聽聽武侯和霸王的意思。”陳平不動聲色的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回答,從態度上看他個人的意思是傾向支持合攻的,這讓蒯徹在失望的同時,又心生了些許的希翼。


    “如此,那蒯某就等候長史的好消息了。”蒯徹擺袍袖起身,恭身一揖告退。


    蒯徹一離開,陳平就立即吩咐車駕前往李原府上,之前從彭城打探到的情報,還有蒯徹的出現,都表明了楚國內部存在意見上的分歧,這種分歧對於秦國來說,是可以利用的一個好消息。


    神武侯府,正廳。


    “楚國提議合攻趙國,這是蒯徹的意思,還是項羽的意思?”李原聽罷陳平的途述,心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直以來,關東諸侯對待秦國主流態度,就是合縱再合縱,一個打不過秦國,就聯合起來一起打;至於秦與楚之間聯合,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倒有些象當初秦國與齊國遠交近攻的策略,隻不過,秦齊聯合的結果是秦統一六國,齊國雖然支撐到了最後,但最終也滅亡了。


    有曆史的教訓在前,項羽會認可聯秦的主張,李原覺得可能性不大。或許,隻有象蒯徹這樣自由散漫天馬行空思想的人,才會想出這麽一個主意。


    “武侯,依平之見,這多半是蒯徹的意見。項羽能夠同意和談不戰,就是為了養精蓄銳,壯大楚軍力量,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是不會節外生枝的。不過,關東諸侯之中,除了楚國之外,就屬趙國力量還算可以,秦與趙之間,又是不死不休的局麵,如果能夠借助楚國的力量,早一些瓦解陳餘勢力,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陳平想了想,道。


    李原搖了搖頭,道:“陳餘不過一草莽罷了,不足為慮。留著他對於穩定趙國的局勢還有幫助,我軍連年作戰,將士身心已疲,故不宜再動刀兵,現在,關東諸侯之中,我們需要立即對付的是逃到穎川的漢王劉邦。汝明日去與蒯徹交涉,要和談可以,要合攻也可以,不過,先要把劉邦的項上人頭送上,見首級之日,即是和談成功之時。”


    陳平一驚,連忙點頭道:“武侯吩咐,平已記下,不過,劉邦已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武侯又何需關注於他?”


    “斬草除根,除惡務盡,陳相一定要記下,我大秦的相國,不僅僅是有智計,還要有大局的眼力。”李原聽得陳平發問,心中也是一陣惻然,劉邦的厲害,不熟知高祖皇帝的曆史,是不會有切身體會的,這一點上,就算是智如陳平,也一樣著相了。


    陳相,這是李原第一次以相國的稱呼相待陳平,其實,這也是陳平一直努力應該得到的,隻不過,李原還是希望能夠讓陳平多經曆一些磨練,也隻有這樣,未來秦國的內政治理才會更加的遊刃有餘。


    “武侯大恩,平唯有盡己所能,盡力輔佐,才能報知遇之情一二。”陳平哽咽道,多日的期盼,在這一刻意外的實現,讓他既感到驚喜萬分,又感到壓抑釋放後的輕快。


    “明日朝會,本侯會在朝議時提及你的任命,我大秦國的相國大人,你今晚可不要激動的夜不能眠而遲到,哈哈——!”李原難得的微笑打趣道。


    “這,平即告退,早些休息去了。”陳平一張俊朗的臉龐漲得通紅,忙不迭的一揖告退出來,在臨出神武侯府的一刻,陳平抬頭看了看飄著雪花的天空,忍不住大聲的叫喊起來。


    “長史大人這是怎麽了,是被素娘欺負了還是被趕出來家門?”陳平的這一癡狀剛好被來到門口的辛追瞧個正著,一向好熱鬧的小娘當即衝著陳平嚷嚷了一句。


    “哈哈,今天天氣不錯,是吧!”陳平長出了一口氣後,看見辛追走近,連忙打了一個招呼過後就飛快的溜走了。


    不提辛追與李原的關係,就是她本人陳平現在也惹不起,隨著秦國內部上下和睦,就連官員的內眷也是來往密切,張素娘與辛追、顧芸娘關係好的如閨蜜一般,要是辛追跑到張素娘那裏咬上一口,他陳平可真的消受不住。


    辛追是來邀李原到樂遊原上賞雪的,少女的心思總是有那麽一些浪漫的成份,李原也是多年沒有安安心心的去觀賞一場雪景了,佳人有約,自然慨然答應前往。隻不過,等他到了地方時,才發現不是辛追一個人來賞雪,而是一大群的女眷都在,他這個神武侯的作用,就是在一旁當靶子和運輸隊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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