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天氣,說冷就冷。


    奔騰了一個夏天的大河,突然間停止了咆哮,讓它停歇下腳步的,不是別人,正是來自大北方冰原的寒冷空氣。


    結冰的河段處,棱汛正在形成,一隊隊卸了柔軟皮墊子的戰馬,正在低頭從結了冰的硬地麵上翻食草根,草莖中的汁液一點點的沁入口腔,給予著奔跑了整整一個多月的戰馬以繼續狂奔的力氣。


    匈奴人一退二百餘裏。


    不出冒頓所料,誌氣驕狂的秦軍從高溝深壑的黃土高原上傾泄而下,曹信的脾氣性情和當年也別無二致,秦軍先鋒部隊在無定河畔稍一遲疑之後,就立即緊緊的咬住了赫連部落的尾巴,而為了讓秦軍上當,冒頓更是連續下了五道急令,強令赫連壁做出被迫接戰的樣子,以吸引秦軍繼續跟進。


    最終,在曹信的猛追之下,赫連部落折損勇士一千有餘,並且所俘獲的人丁有六千餘眾、牛羊約上萬頭,均被秦軍追回。


    匈奴各部,隻不過是利益上的聯合體,赫連部落的這些損失,別的部落不可能幫其墊上,這使得失去了戰利品的赫連部落上下怨聲載道,就連一向對冒頓言聽計從的赫連壁也再耐不住憋屈,急急跑到高闕城向冒頓訴苦。


    冒頓這些天來,心情很是舒暢,一方麵每天都能看到一隊隊押解回草原的俘虜和牛羊。另一方麵誘敵計成,秦軍再進一步,就全軍進攻匈奴人預設的包圍圈內,這一次出兵河套,如果能夠一舉將老對手李原給斬於馬下,那就算一雪前恥了。


    氣衝衝的赫連壁一進王帳,瞧見的是興高采烈的冒頓和各部落貴族、當戶正在對酒相飲,匈奴漢子喝酒,當然不是南方人相敬如賓的樣子,而是用大盅直接往嘴裏倒,而吃肉更是用刀子割一塊,吃一塊。


    “大單於,赫連部落按照號令,已經撤退至大河以北,接下來如何行動,還請大單於明示。”赫連壁卟嗵一聲,帶著怨氣單膝跪地,大聲道。


    “赫連,哈哈,我大匈奴最勇敢的戰士,你部的功勞,我已讓侍相記下了,等到大軍凱旋回歸時,我要親自給赫連部落的勇士們加授狼旗。”冒頓大笑道。


    “謝大單於恩賜。不過,這次我部為誘秦軍深入,損失相當的慘重,是否也請侍相一並記下。”赫連壁臉色一白,低頭說道。


    “損失,赫連你放心,等到取了李原的人頭,你部第一個進長安城。”冒頓臉色一沉,沉默了一陣,緊盯著赫連壁說道。


    王帳之中。


    氣氛因冒頓的這一句話而倏然緊張起來,隻要是熟悉冒頓性情的人,都會明白,冒頓剛才那句話背後蘊含的威脅意味。


    為人上人者。


    最為忌諱的,就是下屬以邀功為名脅迫,就算這個下屬確實勞苦功高,也不該以此為借口,向上級討要好處和職位。


    赫連部落的損失,冒頓自然知曉,他之所以遲遲沒有對赫連壁進行補償,就是要考驗一下赫連壁的忠誠度。可惜的是,赫連壁的表現讓他失望,這個北海部落的後起之秀,和呼衍邪、丘力金一樣,充其量隻能是匈奴別部的一支,而再沒有機會成為冒頓麾下的親信部落。


    人可共患難,而難共富貴。


    匈奴人也是一樣。


    在即將摘得勝利果實的巨大喜悅麵前,一向冷靜有加的冒頓心態開始變化,這其中,除了臧衍等圍攏在冒頓身邊的盡是些奉承之人外,還因為李原給冒頓帶來的巨大的壓力使然。


    赫連壁神色灰敗的從高闕城回轉本部落。


    這個年輕的匈奴將領,內心無比的失落,剛剛南下之時的雄心壯誌,在麵對殘酷內鬥的結果時煙消雲散。


    人生際遇有時就是這樣。


    英明的君王,並不會一直的英明果斷,特別是在達到了心目中的目標之時,在臧衍等人一聲聲的頌揚聲中,冒頓漸漸的失去了最初識人的聰慧,他開始以這個人是否聽話、是否會迎合自己作為衡量能力的標準,而對於象赫連壁這樣不太聽話,又有相當能力的將領,冒頓倏然感到了一抹的忌憚。


    草原之上,氣候惡劣,人的生命很是短暫,冒頓現在的年紀已近四旬,這還是一個男人最為強壯的時候,但再過幾年,他的身體肌能就會下降,而到時候,他這頭老雄獅能不能再統禦整個草原獅群,就要看年輕的雄獅是否會發起挑戰了。


    後來的競爭者是誰。


    赫連壁也許是一個,還有呼衍邪,這個老家夥正在科布多湖畔培養呼衍部落的下一代勇士,也許還有狡猾的丘力金——。


    酒在胸膛裏燃燒。


    各種的執念在心裏滋生,強烈的危機感襲來,讓冒頓欲罷不能。


    ——。


    秦軍一路破竹。


    曹信以小月氏投擲兵為前導,一路追擊匈奴部落,每遇敵停駐返戰,小月氏高大的士兵即以巨盾為防禦,以投槍為武器,將本想著撈一點便宜的匈奴人殺得狼狽而逃。


    巨盾、投槍。


    這兩種縱橫在歐洲戰場上的武器,在經過了秦國兵造的重新打磨之後,正在越來越發揮出它獨有的威力。


    與大月氏人的頑固與怯懦不同,小月氏人在內遷隴西之後,經過幾年的融合,已經漸漸的融入秦國,關中的一些秦人有不少就新娶了小月氏人的女子,而他們的後代,則屬於黃種人和塞種人的混血人種。


    大月氏王輕信匈奴使者的妄言,結果召致覆滅的下場,這一事實在警醒小月氏人更加的依附秦國的同時,也讓他們對匈奴人更加的忿恨。


    大河彎角畔。


    一隊隊小月氏秦軍在各自將校的指揮下,正在就地搭建高台柴岩,秦軍一路進抵到這裏,已經深入河套平原有百餘裏,而更重要的是,九原城就在大河的對麵,秦軍隻要突破對岸不遠處的匈奴人防線,就能與城中守軍相會合。


    絕境之中苦苦掙紮的九原守軍,隻要登高一望,就能清楚的看見大河南岸的秦軍旗幟,這對於死守城垣有近二個月的王離等秦軍將士來說,不亞於是打了一針強心劑。


    不過,曹信軍到了這裏。


    已經不會再繼續渡河進攻了。


    過河突擊,對於秦軍來說,危險性太大,雖然大河因寒冷而封凍,但冰麵以下,卻是依舊奔湧的大河水,而冰麵上秦軍將士要想安然通行,也極為不容易,在這種情況下,一旦過河的秦軍被匈奴的優勢兵力包圍,秦軍先頭部隊就很難獲得生機。


    與其那樣,不如就守在南岸,等李原率領的主力部隊到來之後,秦軍有戰車、有弩兵、有騎兵還有秘密的天雷部隊為支撐,正好給予匈奴人重重的一擊。


    十月二十六日。


    陰天。


    北風呼嘯著席卷過河套的草原,李原率領著秦軍主力在經過了二十餘日的跋涉之後,終於到達大河南岸。


    而與此同時,冒頓的王庭也從高闕城南移,匈奴各部以狼群的姿態向秦軍駐紮之地靠攏,一場圍殲與反圍殲的激戰即將展開。


    二十七日,晨。


    在冒頓的授意下,匈奴別部將領臧衍率領著本部的一眾士兵開始向殘破的九原城發動進攻,臧衍麾下的這些部眾,其實並沒有多少真正的匈奴人,他們來自於燕地、趙地和楚地,這些中原民族的叛徒為了各自的私利糾結到了一處,最後成為匈奴人的走狗。


    九原城中。


    邊軍主將王離抱病率領僅餘的六百餘名殘卒拚死抵抗,這些天來,城中糧秣告盡,軍民隻得斬殺戰馬、刨食野草根莖、還有捕捉城中小動物為食,一些受傷的士兵紛紛不堪嚴寒和疾病死去。


    在這樣的絕境之中,王離卻倏然回光返照,爆發出來他作為名將王翦之孫的所有能量,他一次次的衝殺於前,擊退了匈奴人一次次的進攻,即便身上數處被創,也依舊鬥誌高昂。


    “大秦,大秦!”


    “大秦勇士,絕不後退,邊軍健兒,死不休戰!”秦軍將士最後的高呼之聲,不時在九原城頭響起。


    一架架被搭上城垣的雲梯被推倒,隨同登城匈奴人一起滾落下來的,還有城中殘存的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守卒。


    城中的弩箭早已射盡,麵對匈奴人射來的利箭,守軍將士就象沒有見到一樣,一個又一個的排著隊上到城垛口,他們的臉上沒有恐懼,有的是嘲笑和譏諷的笑容。


    死!


    並沒有那麽的可怕。


    在臨死之前,能夠拉上這麽多的敵卒一起陪葬,值了。


    抱著這樣的視死如歸的想法,邊軍守卒們和著雲梯上的匈奴人一起跳下,他們一起摔落在堅硬無比的硬地上,一起骨斷筋折,一起並排並的仰起頭,看著天邊的烏雲翻滾,看著又是一隊的同伴跌落到自己身上。


    “來吧,匈奴蠻子,我王離的劍還在,來呀!”城樓上,王離倚靠在木柱上,身畔的屍體層層疊疊,其中有邊軍親卒的,也有匈奴人的,而王離也已殺得渾身浴血,多處的創口迸裂,鮮血染紅了征袍。


    黃昏時分。


    九原城陷落,邊軍主將王離戰死,城中守卒六百餘人悉數陣亡,無一生還。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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