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到十階的樓梯上摔下來,地上是厚厚的絨毯,縱然京極彥真的是倒黴透頂頭部著地,也隻昏迷了不到兩個小時,醒來之後利索地吐了陪床的西門總二郎一身後,就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裝死。


    回憶的最後一個鏡頭,是夕陽斜照下的焰色連雲。


    他就說自己從小張口寡人閉口朕的中二病,自帶王霸之氣從沒缺過人使喚的特技,以及寡人至高無上餘下都是仆從的奇葩世界觀絕對是有出處的。兩個小時被迫重溫一遍皇位幾十年,連死都死不安穩,硬生生被扯到異世界,反複折騰數百年的記憶,唯一的感受莫過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上輩子就不是什麽明君,這輩子更是早早顯示出了暴君苗頭的小少爺麵無表情地盯著頭頂的巴洛克式吊頂,默默翻了個身。


    下午的數學小考還是請假好了。


    他身邊,頭發花白的醫生笑容和藹地第五遍詢問道:“京極少爺,您還記得您是怎麽受傷的嗎?”語氣自然渾不在意自己完全被忽略的狀態,做了京極家十幾年家庭醫生,他早就習慣了這位小少爺說得好聽點叫沉穩睿智有個性,實際上就是自閉毒舌中二病的態度。


    “記得。”京極彥道,雞蛋加菜葉子加墨水加油漆的奇妙味道,他就是想忘記也困難。


    醫生笑嗬嗬地點點頭在本子上寫了幾行,開門讓外頭等著的西門總二郎進來探病。


    西門總二郎一臉緊張地問他:“現在感覺如何?還想吐嗎?還是想吃什麽?要不要喝水?”


    茶道世家的二少爺,跑腿專用。盯著眼前的臉看了一會,發現自己第一次成功把人臉聲音和身份對上號,京極彥難得給了西門總二郎一個好臉色,“幫我請一個禮拜的假,準備好水月的栗子羊羹還有米花大酒店的魚片粥,現在,出去。”


    西門總二郎好脾氣的連聲應是,京極彥閉上眼又睜了開來,“對了,你們那個無聊的遊戲,給我停掉。”病人都是有資格任性的,他愉快地下了定論,躺回去拉高被子,閉起眼睛享受自己的病假。


    英德的老師大多數都是很識相的,以京極家的地位,就算小少爺天天翹課也半點影響不了他最後的成績。


    ......


    再一次醒過來京極彥是在自己家裏,稍微努力了一下清醒過來,他雙眼無神地坐起,頂著一頭亂毛僵著臉張開嘴,立刻有一顆甜甜的水果糖放進嘴裏,完美治愈了他醒來昏沉的腦袋。


    蹲在床邊的青年很眼熟,默默回憶一番之後,京極彥找到了他的名字:“美作明?你怎麽會在這裏?”美作家的少爺,對熱情過度中老年婦女專用擋箭牌。


    似乎記憶恢複以後,困擾了他十幾年的人臉遺忘症也不藥自愈了。


    “國王陛下受傷了,他這個騎士怎麽能不出現?”西門總二郎一邊說著一邊拎著食盒走進房間,京極彥抽抽鼻子,覺得自己的肚子開始彰顯存在感,“不過你居然和他認識,知道的時候我可是被嚇了一跳。”


    “對對對。”美作明點頭,做出一副哀怨的表情,“可真讓人傷心。”


    “我也不知道。”躺在房間沙發上看書的花澤類緊接著跟了一句。


    真奇怪不是嗎,他們三個全都認識京極彥,並且自認為和他關係不錯,但是直到今天才發現彼此也認識同一個人。


    對此,京極彥充耳不聞,自顧自在床上坐好,西門總二郎殷勤地拉開床上專用的小桌,端出魚片粥和栗子羊羹,要不是京極彥的眼神太過冷淡,他估計還想一口一口喂。


    先嚐了一口粥,味道沒錯,的確是米花大酒店買來的,羊羹的色澤也沒有任何問題,鑒定完畢後,把羊羹推到一邊留作夜宵,京極彥埋頭專心喂飽自己空空如也的肚腹。


    至於眼巴巴守在一邊的三個人,他認為自己沒有任何義務向他們匯報自己的交友狀況。


    況且還算不上朋友。


    ......


    沉默......


    哀怨......


    某種陰暗的氣息開始蔓延......


    對上花澤類莫名顯得水光漣漣的眼眸,驕橫跋扈的京極小少爺心裏某根弦動了動,揚眉道:“你們不問,難道要我跟在你們後頭隨時報告嗎?又不是你們養的狗。”


    少年的容貌清俊柔和,唯獨一雙眼睛圓而上挑,襯得他像隻傲慢是天經地義的貓兒,哪怕現在臉色蒼白坐在床上,也讓人覺得自己矮了一頭。


    對上這種眼神,千錯萬錯都變成了自己的錯,幾人縮縮脖子,老實低頭道歉:“是是是都是我們的錯,怪我們沒有問你,別生氣別生氣。”


    這還差不多,京極彥抬起下巴,努力調整自己的語氣:“下次我會記得通知你們的。”他微微側過頭,冷哼道,“還不走是準備在我家過夜呢?”


    施舍一樣的傲慢語氣也掩不住耳根的薄紅,十幾年第一次見到這麽軟和的京極彥,三個人離開時臉上都帶著如出一轍的夢幻表情。


    真的像做夢一樣啊......


    於是他們全都忘記了,道明寺司還在家裏焦躁地等待著他們回去報告小少爺的心情如何。


    聽著門外腳步聲漸遠,京極彥的臉上勾起冷淡的笑,爬下床扒在窗戶邊上看著三輛車接連離去,感慨了一下現在的小孩子越來越好糊弄了。


    看來偶爾滿足一下下仆愚蠢的內心也是挺愉快的遊戲呢。


    現在是下午六點,太陽要落不落懸在地平線上,一切都暈染著一種奇異的昏黃色澤,熟悉而微妙的寒意又一次籠罩著他,從骨子裏泛出的僵冷讓他有些反胃,捂著嘴幹嘔幾聲,他強忍著眩暈爬上窗台,一閉眼睛毫不猶豫跳了下去。


    從老頭子死後就縈繞在自己身邊的寒意,他絕不相信那是什麽所謂的氣虛體寒所致的幻覺,尤其是在記憶恢複之後,隻要一想起那有可能是什麽東西,他就惡心到無法容忍自己再在那個屋子裏待下去。


    看起來必須得把某些東西拿回來了。


    少年穿著寬大的睡袍,從三樓一躍而出,如同一隻輕盈的蝴蝶,隨風而起。


    沒錯,京極彥沒有掉下去,一股看不見但切實存在著的力量讓他得以漂浮在空中。“帶我去壹原侑子那裏。”他開口說道,放鬆身體讓那股力量帶著自己高高飛起。


    而另一邊壹原侑子早早就準備好了茶點,閉門謝客,捧著茶杯笑眯眯地看著京極彥搖搖晃晃地落在地上。


    “真是久違的貴客了啊。”壹原侑子吐出煙圈,打量著京極彥現在柔軟的少年人體態。


    “把煙熄掉。”京極彥打了個噴嚏,皺眉咳嗽幾聲,開口命令道,他脊背挺直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眼眸是不加任何掩飾的銳利傲慢。


    “看我,都忘了您現在那脆弱的肺部了。”壹原侑子把煙鬥放好,微笑著倒了三杯茶,一杯推給京極彥,一杯推向桌子另一邊,“帶著這位一路過來辛苦了,也請用一杯粗茶吧。”


    “他?”京極彥問道。


    “是一位非常可愛的天狗先生呢。”壹原侑子道,故作驚訝地捂住嘴,“不過竟然連‘見’都做不到了嗎,能看到您如此虛弱的一麵,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京極彥扯開一抹冷笑,“我的來意,侑子小姐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您要的東西就在這裏。”壹原侑子道,“想必您也準備好了要付給我的代價。”


    “妄圖染指朕的威名與榮光,你的勇氣倒是值得褒獎。”京極彥昂頭道,作為規則外的變數,他對自己迫不得已進行的轉生和計劃外的失憶都早有預料,也為自己留下了穩妥的後路,誰叫世界是如此不遺餘力地想要把他這個來自於外側的變數抹殺掉呢。


    而誰叫他對這個世界從來都毫無好感呢。


    “那麽,請驗貨。”壹原侑子取出了一個木盒推給他,木盒裏裝著一塊玉,準確的說,那是玉璽。


    象征著一個國家至高無上權利的,傳國玉璽。


    壹原侑子在京極彥轉生時負責保存這塊玉璽,而作為代價京極彥取回玉璽時要將自己的名字交給壹原侑子——在另一個世界統治著廣袤國度的名字。


    京極彥取出玉璽,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麵上寫下一個赦字,把玉璽蓋在了上麵。


    自赦己罪,倒還真是隻有皇帝能做到的事情,就像十幾年前他也是如此在一篇浩浩蕩蕩的罪己詔下麵蓋上大印,自己給自己判了刑,剝奪了自己身上全部的力量,以一個單純的遊魂身份轉生到了那個死嬰身上。


    以自己當初的虛弱程度,這是唯一能保住自己力量不被世界吞噬掉的方法。


    赦字在玉璽之下逐漸散發出極其耀眼的光彩,玉璽逐漸融為光點化進京極彥的身體,某種離他遠去十幾年的力量,又一次從靈魂最深處湧了上來,與此同時,有什麽東西被強行地剝離了出去。


    他聽見壹原侑子含笑的聲音。


    “謝謝惠顧。”


    奸商。京極彥暗罵道,擔心自己恢複力量後死不認賬,幹脆趁著自己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強行收取報酬,要不是看在壹原侑子勤勤懇懇在多方勢力的窺探下守著自己的玉璽十幾年,他絕對立刻掀了這間破店。


    不過他也隻有想想的力氣留著,過度的力量衝擊可不是他現在這具身體能夠輕易承受的,等到他的意識恢複,已經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這也就意味著,他要打足精神去應付那絡繹不絕的探訪者了。


    好煩躁,真想全部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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