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果真甚美,一輪彎月高懸於天際,絲毫沒有被地下冬木市的繁華奪去光彩,反倒因此而更顯得皎潔靜謐,仿佛觸手可及。


    初春的冬木尚有些涼風吹拂,老式的宅院有一個小小的花園,院中栽了幾棵櫻花樹,已經在回暖的風中顫巍巍綻開花苞。邊開邊落的櫻花樹下,可見嫩粉色的花瓣零星。


    京極彥支使著小妖怪們在庭院的空地上擺了桌椅,自取了一個酒盞斟滿美酒,酒色澄清如水,微風吹過劃過波瀾幾縷,落下櫻花一片,香氣四溢,未飲先醉。


    他的神色是少有的安寧,靜坐在樹下仰頭看著彎月如勾,眉眼間流露出幾分不自覺的愁緒柔軟,換了一身暗紅灑金的鶴氅,極襯他手中緋紅色的琉璃玉盞。


    然而這樣子的柔軟隻是驚鴻一現,眼眸開合間又重新變回那驕矜傲慢堅不可摧的模樣,微微揚起下頜看向虛空,啟唇笑道:“既是來了還要躲躲藏藏,與宵小何異?”


    “不見仆從相迎,又是如此寒酸之所,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鎏金色的光輝閃耀,逐漸在屋頂匯聚成一個人影,五官張揚笑容恣意,張嘴自帶十分的嘲諷氣息。


    “不請自來惡客也,朕沒有直接將你趕出去已是盡足禮數。”京極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收斂於內的氣場全開,“還不跪下謝恩!”


    “很有膽子嘛雜種。”來人猩紅色的瞳孔縮起,仍是笑,可周身不穩的氣息顯然已是暴怒,“不如將你的雙腿砍斷,叫你永遠站不起來可好?”談話間,他身後已泛起大片金色漣漪,數十把帶著無窮威勢的兵器顯露出鋒銳的尖端。


    “敢在禦前口出狂言,九族盡滅亦難消朕心頭怒火。”京極彥麵上毫無懼色,手中酒盞翻轉被他摔碎於地,一抖鶴氅起身的刹那身後無數水色的長劍直指來人,劍鋒上跳躍著幽藍色的火焰,燃起的瞬間便叫這方天地降了好幾度,吐息間可見白霧繚繞,隱約透著讓人窒息的酒香。


    二人對視一眼,發現對方果然跟自己預料的一樣不討人喜歡。


    一邊寶具寒光閃爍,一邊長劍蓄勢待發,針鋒相對間卻是誰也不樂意先行動手,氣氛一時陷入了膠著的凝滯,京極彥眯眼打量著來人,在心裏冷笑著批判了他全身純金盔甲的糟糕品味,一腦袋豎起金毛的殺馬特風格,以及張口閉口莫名的中二氣息,更加驕矜地抬起下巴企圖在氣勢上俯視他。


    ——沒辦法,按照小少爺的身高也就隻能在氣勢上俯視別人了。


    初春的夜風尚有些涼意,更何況火光悄無聲息地蔓延至遮天蔽日,以至於櫻瓣上都凝上一層白霜,無聲驚落草尖的露水。


    而那些飄到屋簷上的花瓣,還未靠近就被寶具散發出的銳氣撕裂成齏粉,零零碎碎落於草間,酒香中平添三分櫻花的淺淡香氣。


    時間在這裏都走得格外小心,一分一秒悄然無聲,好似稍微多些聲響,亦會被直接毀滅一般,隻敢混在月色裏,一步一步伴著陰雲前進。


    不知從何處飄來陰雲一抹,不長眼睛地闖進凝滯的氣氛裏,伴著清風晃晃悠悠飄著,某一秒,明亮的月色為其所遮,天地昏黑了一刹——


    “叮!”“叮!”黑暗中響起兩聲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幽藍焰色撞上燦金鋒芒,霎時亮得叫人睜不開眼,不到半秒的光景便湮滅無蹤。


    陰雲緩緩飄遠,清亮的月色重又灑下,但是再不見那壓抑的氣氛,京極彥低頭輕撫鶴氅寬大袖子邊幅上精細的暗紋,自喉間溢出一聲輕笑。


    來人也在笑,沒有任何掩飾的大笑,身形自屋頂化為虛幻又在櫻樹下重新凝實,他笑得張狂放肆,彎下腰看著京極彥的眼睛:“吾乃英雄王吉爾伽美什。”


    狹長豔紅的眼眸銳利如同毒蛇的眼瞳,正對上少年的眼睛,純黑色的,撕去所有掩飾,將其中鋒銳漠然毫無保留的展露於外的眼睛。兩雙眼睛裏滿是相似的傲慢狷狂,含著好像可以吞噬天地的威勢氣魄,還有滿滿的,如同找到了新鮮玩具的興味。


    身高差的有點多,但是氣勢半點不差。


    “你知不知道,盯著一個人看超過三分鍾,可是會動心的。”京極彥忽然說道,“我們已經互看了兩分半。”


    “哦呀,你這麽說,莫不是欽慕王的威嚴?”吉爾伽美什嘴角掛起惡劣的弧度,眼波流轉竟是多了幾分魅惑的豔色。


    “放心好了。”京極彥一巴掌糊開他的臉,嫌棄地在衣角擦幹淨手,“我對還停留在青少年時期的中二病沒興趣。”


    “毛都沒長齊,真的知道什麽叫‘性’趣嗎?”吉爾伽美什環著手,哼笑道。


    “在下當年,可比你玩得高級。”小少爺挑眉,雖說他的確沒碰過那些自己爬上床的男男女女,但是皇家的啟蒙可是足夠五花八門,尤其是在發覺自己從來不碰那些人之後,送上來的花樣那是一天比一天繁多新奇,從前朝秘術到花街柳巷,隻盼著哪個能得了陛下青眼,連帶著下頭也能投其所好,不至於兩眼一抹黑無頭蒼蠅似得亂撞。


    所以說,小少爺的實踐經驗缺乏,理論經驗的確能夠秒殺某位王者。


    畢竟還有上千年的文化發展差距。


    吉爾伽美什從上至下把京極彥打量一遍,發出一聲嗤笑,顯是把小少爺的話當做了死鴨子嘴硬的少年意氣,沒有半分相信,開口轉而問道:“你養的那條狂犬呢?”


    “迪盧木多不在這裏哦。”京極彥歪歪頭,像是發現了什麽一樣愉快地笑起來,“一直這麽關注他,莫不是別有用心?”他不等吉爾伽美什發聲,就緊接著說道,“昨天晚上也是,大半夜的還要遠遠偷窺,要不是我反應及時現在他已經落到你手裏了罷。”


    “對於落魄的喪家之犬我可是半點興趣也無。”吉爾伽美什說道,“與之相比saber那凜然的困獸之態豈非更加的優美?”


    “可惜有個不討人喜歡的r。”京極彥說道,“過於高潔之物,就如這櫻花,花期過短,總及不上凋零後的頹敗姿態,長久又美好。”他掌心的櫻花瓣轉眼枯萎,皺巴巴縮在一起,呈現出小少爺最喜歡的,充滿悲涼色彩的退紅色。


    “比如r?”吉爾伽美什撇撇嘴,“還真是了不得的惡趣味啊你。”


    “你我二人,彼此彼此。”京極彥反手讓花瓣落在草地上,笑得恍惚當真像個孩子,“還是說你以為我會是什麽抱著愚蠢憐憫心的救世主幻想症,妄圖把陷入地獄的小可憐拯救出來?”


    別開玩笑了,小少爺哪輩子都沒有無聊到那種程度,就像他能毫不猶豫地拿迪盧木多最痛的故事改編成狗血小說一樣,三番四次犯上的仆從隻是他茶餘飯後的消遣,他欣賞著那在仇恨中的困獸之鬥,玩弄著被玷汙而失去辨別力的內心,隨意地指引方向,任憑青年徹底失去方向。


    “當然不會。”吉爾伽美什輕歎,“比起我,你可更像是惡的化身。”


    “是嗎。”小少爺做出訝異的表情,“這可都是聖杯的功勞。”或者說是這個對他抱有最大惡意世界的功勞——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是聖杯之中扭曲的意念不知通過什麽途徑,居然真的浸染了他的意識中的某些部分。


    尤其是針對可憐惡犬的那部分。


    他們二人正說著,忽然聽見天邊響起隆隆雷聲,便有誌一同的停止了話題,讓開一塊空地讓征服王的牛車緩緩下落。


    “你要的東西。”征服王拿出一個食盒交給京極彥,抱怨道,“你這地方難找的很,坐都坐不開,要怎麽暢快喝酒。”


    “放心放心。”京極彥打開食盒看了一眼,從中摸出一個咬了一口,含混著說了一句,“就等著你來了。”說話間他腳下泛起銀藍色的漣漪,熟悉的魔力波動讓韋伯瞪大眼睛,失聲道:“固有結界?!”


    “也算吧。”京極彥回味著嘴裏生奶油和草莓一起夾雜在冰皮裏的美妙口感,心不在焉地應道,他們已不在那個小小的宅院裏,腳下是綢布柔軟的觸感,一整塊天青色的絲綢鋪展在草地上,緊鄰著一條小溪,溪水清澈可見其中幾條小魚遊動,水底一塊塊圓潤的鵝卵石間生著幾簇水草,韋伯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幾根青草被他揪了下來,變成了一根根細細的翡翠條,嚇得他手一抖,翡翠落入水中,化為柔軟的青草模樣順水流遠。


    真.窮人韋伯盯著滿地茵茵綠草,拒絕計算其具體價值。


    而真.有錢的京極彥已經褪去鞋襪,赤足坐在溪邊,揪了根草逗弄著水裏的小魚,手邊是打開的食盒,裏麵是一個個排列整齊的糯米團子,半透明的冰皮上點了紅豆做眼睛,又有薄荷葉子調了色做耳朵形狀,儼然小兔子的模樣。


    羽二重的關西限定新品冰皮生奶油草莓乳酪糯米團,小少爺半個月前就利用特權預定了好幾盒,特意空運了一盒過來嚐鮮。


    ——雖然是支使韋伯順路幫忙去拿的。


    順說,這麽一盒的價格頂的上窮人韋伯小半個月的生活費了。


    征服王自然對自家小禦主內心微妙的仇富心情心知肚明,笑嗬嗬地揉揉他的短發,也跟著坐了下來,盤起雙腿強行把韋伯摁在自己身邊,對著京極彥問道:“酒呢?”


    “曲水流觴,自有酒來。”京極彥指指小溪盡頭,一個個琉璃酒盞順水飄下,恰在他們坐著的地方遇到礁石叢生水流變緩,就一個個停了下來,在水中晃晃悠悠沉浮不定,小小的魚兒圍著酒盞來回遊動,時不時探頭一頂,酒盞裏滿滿的酒水就晃蕩晃蕩,幾滴酒水濺進水裏,溢出奇異的酒香。


    “朕可是特意從私庫裏尋來的西域葡萄酒,請吧。”京極彥從水中舀起一個酒盞,拿起第二個糯米團子泡進酒裏蘸了蘸,一口塞進了嘴裏。


    征服王從小溪裏撈出一杯酒,淺淺抿了一口,濃鬱的香氣讓他眼前一亮,讚歎道:“好酒!”


    “奴婢給小郎君奉飲。”紅衣的婢女捧來一個竹製水壺,裏麵還插了一根竹子削成的吸管,韋伯接過來一看,裏頭紅澄澄甜絲絲的,分明是一整壺的葡萄汁!


    什麽?你問吉爾伽美什?


    小少爺又沒請他喝酒,開結界的時候順手把他踢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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