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桐髒硯已經足足三天沒有見到過他的了,自從那一日他拿走了那一摞書籍,就把自己關進了自己的固有結界。英靈的固有結界沒有任何可以進入的渠道,他又不舍得這麽用掉手上的令咒就是為了見自己的一麵,隻能抹把臉苦逼兮兮地把準備吐出去的血咽回肚子裏,拖著老朽的身體放出使魔孤軍奮戰。


    他真正的敵手隻有愛因茲貝倫和遠阪,在此之前他們三家已經達成了協定,互相合作處理掉其餘四個參戰者。


    愛因茲貝倫召喚出的archer,遠阪召喚出的saber,再加上他召喚出的berserker,都是彼此藏下的最後底牌,在清理其餘參戰者的過程中,僅有saber略微露了個麵,象征性的打了幾下便隱去了身形。


    直到開戰三天後的現在,伴隨著藏得最好的assassin及其禦主倒在了三家的圍攻之下,最終的戰鬥終於拉開了帷幕。


    遠阪家的現任族長遠阪颯人用火係魔術處理幹淨assassin禦主的屍體,彬彬有禮地笑道:“今日甚是疲累,不若休戰一日?”為表誠意他還特意向後退了兩步,攤開雙手做無害狀。


    倘若不看地上隻留下一小撮灰燼的屍體,他當真可以稱得上是紳士風度的典範。


    間桐髒硯笑眯眯地點頭,默認了他的提議,作為參戰者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他一直盡職盡責地扮演著溫和嚴厲的老者形象,輕易不發表意見,隻作為旁觀者默默觀察即將成為他對手的二人。


    遠阪颯人繼承了遠阪家的魔術回路,即便無論天資還是能力都隻能算作平庸,但是仍舊依靠自己頑強的毅力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加上驚鴻一瞥的saber加成,絕對是個非常難對付的角色。


    “哼!”帶著嘲諷意味的冷笑出自環手遠遠站在一邊的金發青年,他有著來自歐洲的日耳曼人典型特征,略薄的嘴唇讓他顯得有些刻薄和無情。


    然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如果不是利昂.馮.愛因茲貝倫身邊還帶著小聖杯做護身符,大概在處理掉assassin之後間桐髒硯和遠阪颯人會毫不猶豫地動手把他也一起處理掉。自認為握著小聖杯和archer便趾高氣揚把聖杯看做囊中之物,傲慢卻無與之相配的足夠能力,一定程度上真是非常的讓人討厭。


    在這個瞬間,間桐髒硯與遠阪颯人的思路並在了同一根軌道上。


    不過再怎麽蠢,利昂也還沒有狂妄到認為自己能夠以一敵二,所以他也就冷哼了一聲,撇過頭默認了停戰提議。


    “那麽,在下便就此告辭。”遠阪颯人理理自己酒紅色的西裝,手杖敲擊在地上,發動身上的魔術機關,席卷起狂風離去。


    而間桐髒硯,在遠阪颯人離開的同一秒,悄無聲息消失在了陰影之中。他的數值雖然高,但是耗魔也是數一數二的高,加上圍剿rider,他現在已經相當的疲憊了。


    到家時已是夜半時分,間桐家的大宅寂靜無聲,間桐髒硯左右看了看,一如既往地空無一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員傷亡,他提前解雇了全部的傭人,並且把自己的子嗣全部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以防萬一。


    而他的英靈,現在是連續第四日待在固有結界裏,沒有任何音訊,倘若沒有源源不斷從他魔術回路裏抽走的大量魔力,他大概都要以為自己的已經被誰送回英靈座了。


    謹慎地打開宅院裏的結界禁製,間桐髒硯和衣躺在床上,閉緊雙眼放鬆下緊繃的精神,此刻他的麵容老態畢現,依靠魔力維持的軀殼,由於連續多日的高強度戰鬥已經無法支持,倘若這次仍未能取得聖杯,他就不得不啟用最後的辦法,將自己徹底轉化成蟲子的形態以謀求更加長久的生命。


    他無意識摩挲著手背上的令咒,這個動作成為了他的一種習慣,惶惑不安的時候,好像能給他多大的安慰一般。在這種自我安慰之下,他漸漸陷入了淺眠。


    固有結界裏也正是黑夜,漫天夜明珠構成的繁星點點美得讓人移不開眼,京極彥醉後沉沉入睡,迪盧木多無奈地看著堂而皇之霸占了自己大腿當枕頭並且完全沒有任何移開意思的人,隻能維持著坐靠的別扭姿勢稍作休憩。


    有婢女躡手躡腳走進來,手上捧著一襲厚重的狐裘,站在京極彥躺著的軟榻前幾步,妝容精致的臉上顯出幾分別扭的為難神色,雖是矯揉造作到不忍直視,卻並非她的本意——玉石雕刻的人俑,能做出這種表情來已是不易。


    陛下的脾氣沒有誰能比這群生前死後都伺候著的下仆更加了解,所以手捧狐裘亦不敢上前半步,唯恐擾了陛下安眠,落得拖下去杖斃的下場。


    “給我吧。”迪盧木多伸手接過狐裘,豔麗如火的紅狐裘遠比看上去輕薄,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氣透出來,展開披在京極彥身上,恰好遮住了大半的身子,京極彥睡夢中微微蹙起眉頭,趴伏在迪盧木多膝頭,露出小半張蒼白的臉,眼尾處暈紅似是仍帶著淚痕。


    雖然從頭到尾,他也不過隻落下幾滴眼淚,便將全部的情緒盡數收斂。


    迪盧木多無意識勾起一縷散落在京極彥肩頭的黑發把玩,往日嚴謹束起的長發直到腰間,純粹的黑色如瀑在指間穿行而過,是和主人性子截然相反的和順柔軟,還帶著幾分孩子樣的蓬鬆。


    有時候這人的確孩子氣的很,像隻拿你磨爪子的貓兒,掛著惡劣的笑意恣意矜貴,不過有時候卻又深沉的可怕,仿佛是擇人欲噬的虎豹,不動聲色便帶著十萬分的危險。


    京極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鎮日無所事事隻能呆在固有結界裏的迪盧木多忍不住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極端敏銳的洞察力與行動力,加上順風順水沒有任何阻礙的人生,造就了一個異常任性幾乎遊走在暴君邊緣的帝王。但是他無法否認京極彥身上的領袖魅力,那是和芬恩大人截然不同的,霸道到理直氣壯卻並不剛愎自用的魅力,若最開始就是被他召喚出來的話,大概也不至於留下那般深重的遺憾。


    黑色的長發繞在指尖,發尾尚且有幾分朝露的濡濕,魔法又給予了它蜂蜜的甜香,不知為何突然起了幾分壞心思,迪盧木多小心分出幾縷長發笨拙地嚐試編起,黑發柔軟溫馴的在他手下逐漸顯出小辮子的形狀,京極彥睡夢中似有所覺,動了動腦袋發出幾聲輕哼,不過帶著幾分酒氣慵懶的嗓音沒有半分威懾力,反倒叫迪盧木多更加得寸進尺,打散了手上的半成品,從鬢角的碎發開始,一直編到腰間,細細長長的一根小麻花辮待在滿頭黑發裏半點不起眼,迪盧木多薄唇勾起,有些期待京極彥醒來看到的神情。


    此刻京極彥的夢裏,卻是冬日異國的大雪紛飛,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完了名叫間桐髒硯的男人的一生。


    那個男人出身於遙遠而寒冷的國度,自小在魔道名門的家族中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卻不知從何時起,不知為何,突然立下了要將這世間的醜惡盡數鏟除的宏大理想,早早接受了家族世代相承的魔術刻印,背著行囊遊走於世界各地探求能實現自己夙願的奇跡。


    他的足跡遍布各國,一次次滿載希望,又一次次失望而回,十幾年的歲月就這麽匆匆流過,男人的眉梢眼角開始染上霜色,清臒的麵容憔悴不堪,但是眼眸中希望的火苗從未熄滅。


    當他敲開坐落於德國的艾因茲貝倫城堡的大門時,幸運女神終於向他露出了微笑。那是奇跡的聖杯啊,耗費了無數日日夜夜,不惜將家族從不外傳的禁術附諸其上,犧牲了有生之年唯一讓他感到悸動的女子的,奇跡的聖杯啊。


    所以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取得它,哪怕身體已經在無情的歲月中腐朽,靈魂仍舊在灼灼燃燒著,和他一起戰鬥的故友們都已逝去,唯獨他還固執地堅守在歲月中,他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的活下去,然後取得聖杯,將這世間的惡意鏟除。


    活下去,要一直活下去,哪怕變成蟲子,哪怕家族衰敗,也要活下去。這樣的執念支撐著他走過了數百年的歲月,連夢裏都是聖杯的影子。


    京極彥看著夢境中的老人癡迷地捧著聖杯不肯放手的模樣,心下微哂,人心再怎麽出於善意的願景,一旦被歲月反複衝刷就終究會變了模樣,哪怕不是立刻,也會是十年後,二十年後的某天,甚至於他現在就能想象出間桐髒硯被自己的*所吞噬,徹底迷失在黑暗之中的模樣。


    他聽見間桐髒硯的聲音在夢境中響起,就像是在玻璃罩子外麵進行的反複敲擊,“以令咒為名,出現在我身邊,berserker!”,於是他知道,該到這場無趣夢境結束的時間了。


    迪盧木多看到京極彥半夢半醒的睜開眼,正抓住他編著第二個小辮子的手,懶洋洋地笑道:“如此犯上,真該把你拖下去打一頓才是。”京極彥並不著急,從令咒另一邊傳來的魔力穩定規律,說明間桐髒硯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還能再拖一會。


    京極彥坐起身,瞥了迪盧木多一眼,“回來再收拾你。”他說的輕佻,迪盧木多一樣沒放在心上,還挑釁式的挑眉道:“在下恭候。”


    京極彥也不惱火,眼下迪盧木多正得他的歡心,偶爾不守規矩亦可做額外情趣,陛下對於自己寵著的向來多三分縱容。


    所以被強迫式叫醒睡眠不足的一肚子怒火,就隻能讓間桐髒硯那邊受著了。


    青年化作碎金消散,還不忘順手拎走一壇美酒,長發披散衣襟半敞,豔紅的狐裘一甩擋住了疾射而來的利箭,酒氣浸泡過的眉眼,出了奇的色氣。


    間桐髒硯跌坐在他腳邊,仍帶著幾分驚魂未定,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麵上青筋扭動,刻印蟲在他的血管之下修複著受損的內髒和魔術回路。


    “現在看來,你死在這裏也挺好的。”白瓷的酒壇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水在地上蔓延出幽藍色的火苗,灼灼然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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