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顏雪懷收到了柴晏的來信。


    柴晏人在路上,信卻已經讓人快馬加鞭送到了京城。


    隻是路上條件有限,柴晏沒有使用他私人定製的香菜箋,隻是用的最普通的信箋而已,不過柴晏自己在信箋上畫了幾筆,畫的不是香菜,而是他自己。


    柴晏幼時頑劣乖張, 皇帝和皇後寵溺這個來之不易的幼子,狠不下心來管教,太子為了磨他的性子,便請了多位名師教導他的琴棋書畫,幾年下來,柴晏的性子確實安穩了不少, 於琴棋書畫之道,雖然比不上做為伴讀的陸錦行, 可也有小成,就如此刻他筆下的這男子,盡管隻是寥寥數筆,可卻勾勒得瀟灑飄逸,宛若仙謫。


    顏雪懷看著那幅隻有身形沒有五官的小像,嘴角高高揚起,她前世無數牆頭加在一起,帶給她的心動也比不上這個小像上的人。


    她對著小像傻笑了良久,才想起來還沒有去看信上的內容。


    柴晏對於邊關之事隻是一帶而過,更多的則是對她的思念之情,除此以外,柴晏在信裏告訴她一件事。


    歐陽讚有很大可能還在韃剌,此事與韃剌大妃有極大關係。


    至於他為何如此肯定,柴晏寫得很詳細,大妃向琥珀詢問過關於歐陽家的事情。


    根據這些情況,再加上當日紀婆子的口供,柴晏便幾乎可以肯定,歐陽讚就在韃剌, 而且就在大都。


    柴晏之所以會把這件事寫進“家書”, 是因為他已經知道,因為他的任性,皇後病了,皇帝龍顏大怒,現在泡了水的竹板子已經準備好了,隨時等他回來打屁屁。


    因此,柴晏不用想也知道,此次他回到京城以後,恐怕很難再有機會去邊關,至於韃剌,這輩子怕是都不要想了。


    他在回到京城之前,便把對於歐陽讚的猜測寫在信上,他知道自家香菜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顏雪懷確實明白了。


    她立刻讓人去找福生,她以為福生就在府裏,可她猜錯了,福生沒在,反倒是他的兩名小廝,正在幫著忠伯種菜, 隻是他們也不知道福生去了哪裏,橫豎隻有福生算計別人,別人算計不了他,小廝們不急,就連看著福生長大的忠伯也不著急。


    “放心吧,福生丟不了,他心眼多著呢。”


    顏雪懷當然知道福生丟不了,可她現在急著找人。


    直到傍晚時分,顏雪懷才等到了福生,福生竟是和周萬千一起回來的。


    周萬千大大咧咧地說道:“就是鋪子裏的萬嬸子,她的親妹子萬二娘,家裏的狗男人嫌她生不出兒子,平時就總是打她,她接連生了叁個閨女,被賣了兩個,這回又懷了,她婆婆找人看了,說她這胎還是閨女,孩子還沒生,就找好了買家,她聽說那買家,是專門收養女嬰的。


    這種收女嬰的,養到四五歲時,挑著長得好的,賣給養揚州瘦馬的人家,那買家就是看她長得不錯,估摸著生的女兒也會好看,便提前訂下了,這種提前訂下的都便宜,才叁兩,叁兩銀子,就能訂下個沒出生的小女娃。


    萬二娘這次再也忍不了,就趁著狗男人出去趕集,從家裏跑出來了。


    她挺著大肚子,走了幾十裏路,到京城投奔萬嬸子,可她才在萬嬸子家裏住了一晚,那狗男人就帶著人找過來了。


    今天一大早,萬嬸子的小閨女跑到鋪子裏,說她二姨父堵了她家門,非要把她二姨帶回去。


    我一聽就急了,正想殺過去,把那狗男人揍一頓,好巧不巧,福生正在隔壁鋪子吃早食,聽說以後就跟著我一起去了。”


    顏雪懷的眉頭動了動,是國公府裏沒有早食,還是整個皇城裏都沒有賣早食的,要讓福生大老遠去外城的小攤子上吃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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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狗男人還在京城嗎?”


    顏雪懷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她知道有福生在,那肯定是打不起來的。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不要臉的男人,聽說我是萬嬸子的東家,見我是個姑娘家,就以為遇到軟柿子了,一張口就要一百兩,如果我不給,他就要去報官,告我拐帶良家婦,還說我要把他老婆賣去青樓!


    你說還有這麽賤的嗎?分明他叁兩銀子就把沒出世的女兒給賣了,卻跑來訛我一百兩,我把一百兩扔進河裏,也不會給他!”


    顏雪懷不用親眼去看,也能想像出當時的情景,她問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福生就出來了,和那狗男人勾肩搭背低語了幾句,那狗男人不住點頭,接著,福生就走了,臨走時還在地上畫了個圈,讓我和萬婆子在圈裏不要出來,還說如果我們出來了,這事就辦不成了。”


    顏雪懷捂著嘴,強忍著沒讓自己笑出聲來,福生是擔心他走後,周大傻子衝過去和那群人打起來吧。


    畫圈?


    周大傻子真的留在圈裏沒有走出來?


    周萬千繼續說道:“那狗男人和他的兩個堂兄弟蹲在萬嬸子家門口,萬嬸子把萬二娘藏在屋裏,她和我一起拿著棍子和那叁個王八蛋對峙,好在沒過多久,福生就回來了,還帶著一個粗壯婆子,和四個幫閑。


    狗男人看到福生和那婆子便興奮起來,說萬二娘就在屋裏,那婆子點點頭,讓那四個閑幫在外麵守著,她和那狗男人,連同福生一起進了屋,還把屋門也關上了,把我和那狗男人帶來的兄弟一起關在外麵。


    當時圍了好多人,都在罵狗男人不是東西,狗男人的兄弟就和街坊們對罵,還說什麽不會下蛋的雞還不會賣了換錢什麽的。


    沒過一會兒,狗男人拎著個布包從院子裏出來,喜氣洋洋地,帶著他的兄弟們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進屋以後,那個粗壯婆子便把一隻錢袋子給了狗男人,狗男人數過之後,就連連點頭,福生拿出一張紙,讓他簽字畫押,就連筆墨都是準備好的,那男人不會寫字,在紙上按了手印。


    那張紙是放妻書,福生找人提前寫好,狗男人按上手印就行了。”


    顏雪懷眯起眼睛,點點頭,她能猜到福生會做什麽了,畢竟,如果換成她,也會這樣做。


    那男人是萬二娘的丈夫,他不但能把萬二娘帶回去,也能到衙門裏遞狀子去告收留萬二娘的人。


    隻要讓他簽了放妻書,萬二娘才能自由。


    “後來怎麽樣了?”顏雪懷問道。


    “後來?嗬嗬,後來我們就回了鋪子,把萬二娘也帶上了,萬二娘拿著放妻書就哭了起來,倒不是舍不得狗男人,而是擔心她那大女兒,後悔自己沒有帶著大女兒一起跑。


    我問福生那個粗壯婆子是什麽人,還有他給了狗男人多少銀子,萬嬸子是我鋪子裏的人,這銀子我來出。


    福生說不著急,等等就知道了。


    我能怎麽辦,隻能等著。


    好在沒等多久,剛過晌午,五城司的人就來了,說是有人告我們打人搶劫。


    這光天化日的,又是在京城,你說這事多搞笑,鋪子裏的客人們全都不相信,還要到五城司給我們做證,我們一直都在鋪子裏。


    後來才知道,原來那狗男人和他的兄弟們,剛剛出城就被人套了麻袋,托到半人高的草叢裏,打了個半死,身上的錢袋子也被搶走了。


    我和福生去了五城司,那叁個家夥被打得豬頭一樣,卻也沒有重傷,隻是皮外傷而已。


    他們一口咬定是我們打的,錢也是我們搶的,五城司的人問那是什麽錢,他們說是賣媳婦的錢。


    五城司就問媳婦賣給了誰,哪個人牙子,他們說不出,隻說人牙子是福生領來的,再問福生,福生直搖頭,說根本沒有這回事,這男人隻是來送放妻書的,他嫌萬二娘生不出兒子,便寫了放妻書,與萬二娘一拍兩散。


    五城司的人查看過放妻書,又和狗男人核對了手印,確定這是他自己的手印。


    既然是寫了放妻書,那就沒有賣老婆的事,當然也沒有賣老婆得到的銀子。


    狗男人說銀子被搶,可他根本沒有這筆銀子。


    再說,他說的人牙子,也就是那個粗壯婦人也被找來了,不但不是人牙子,而且還是宮裏出來的,這幾年宮裏放出來不少人,這位便是其中之一,她在宮裏便是侍弄花草的,出宮以後嫁給一個做花木生意的做填房,做了老板娘,生意很好,京城裏很多高門大戶,都從她家訂購花木。那四個幫閑,都是給她做事的。


    那婆子當場便發飆了,說她在宮裏兢兢業業半輩子,如今出了宮,文書上寫得明明白白,她是良家子,可如今卻被人汙陷成了牙子婆,她愧對宮裏的貴人們,她不活了,她不能進宮,就到公主府端王府門前磕頭去,直到磕死為止。”


    噗的一聲,顏雪懷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想起來了,的確有這麽一個人,定國公府的花木也是她家送來的,因為她是從宮裏出來的,李綺娘還把她叫過來說了幾句話,賞了她家小兒子一個銀項圈。


    這個婆子真能做得出來到公主府和端王府磕頭的事,因為公主和端王妃,都是她娘的大主顧,不用在府門外麵磕頭,隻要帶上幾盆新得的名種,就能正大光明從後門進去,到公主和端王妃麵前磕頭了。


    五城司的人,要麽是勳貴子弟,要麽也是出身武將之家,甚至當中還有宗室。


    他們自己家裏,或許就是這婆子的客人。


    福生找的竟然是她,那還真是找對人了。


    事實證明,顏雪懷猜對了,五城司裏真有知道這婆子的,再說,宮裏出來的人,豈會是上不得台麵的牙子婆。


    狗男人和他叫來幫忙的堂兄弟,告了兩個人,一個是這位前宮人,現任貴族花友,而另一位則是福生。


    五城司的人,除了新來的,就沒有不認識福生的。


    而且,福生雖然沒有職務,可他卻是有品級的,有品級便是官。


    汙告前宮人就罷了,他們還汙告了朝廷命官。


    好在這裏是五城司,五城司不負責判刑,隻管打板子和罰錢。


    和五城司的板子比起來,這叁人之前挨的打,隻是小打小鬧。


    叁個人各挨了五十大板,罰銀四十兩,五城司派人將他們遣返回鄉,並向他們的族裏索要罰銀。


    叁個人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被扔到騾車上,送出京城。


    如果不是為了收罰銀,他們很可能就被丟到城外,自生自滅了。


    顏雪懷哈哈大笑,說道:“這事福生處理得很好。”


    周萬千如同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是吧,他心眼真多,顏壞水,你和他學學,人家心眼多,可是一點也不壞。”


    顏雪懷.......你叫我顏壞水,怎麽,福生就是好水了?


    她就不信了,一肚子好水的人,會想出這種法子來。


    又聽周萬千說道:“我後來問過福生,他剛開始見到狗男人時,和他勾肩搭背說的什麽?你猜他是怎麽說的?他勸那狗男人千萬不要犯傻,像這種生不出兒子來的女人,留著也是浪費糧食,還不如趁著她還不算太老,把人賣了,再拿這銀子娶個年輕漂亮能生兒子的,那狗男人被他說動了,福生就說他認識一個做這生意的,於是便去叫了那個婆子過來。”


    讓那位前宮人在萬嬸子家裏出現,給狗男人她是牙子婆的錯覺,毫無懷疑地收下銀子,簽了放妻書。


    或許,這個不識字的男人,還以為他簽的不是放妻書,而是典賣老婆的契書。


    當然了,這個法子,若是與當年在平城懲治歐陽家的那位二老太爺比起來,還真是太簡單太平和了。


    顏雪懷笑夠了,忽然發現,周萬千雙眼放光,不對,是整個人都在放光。


    顏雪懷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把周萬千按在床上,問道:“老實交待,你是不是看上福生了?”


    她以為周萬千會掙紮幾下,卻沒想到周萬千二話不說就承認了:“你難道不覺得福生很厲害嗎?他厲害,我也厲害,我和他天生一對。”


    的確是天生一對,一個在前麵喊打喊殺,一個在後麵使陰招。


    顏雪懷忽然想起葉老夫人,好吧,葉老夫人說不定會喜歡周萬千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


    反正葉老夫人不喜歡她,顏雪懷也知道葉老夫人為什麽不喜歡自己,所以依此推斷,葉老夫人說不定會喜歡周萬千。


    至於福生,顏雪懷不用去問,也能想到。


    所以,這大老遠跑到外城吃早食的事,真的不是湊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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