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這樣?”


    晚晴一聲驚呼,將張凡從片刻失神中驚醒了過來。


    她的聲音,先是隱隱尖銳刺耳,宛如受驚過度,繼而憤懣異常,仿佛見著愛子為人折辱而怒不可遏的母親,最後化為茫然,不知所措地蹣跚前行了兩步。


    晚晴此時的狀態很不正常,便是前行時一腳踢在一塊石碑上,也恍若不覺,隻是稍稍繞開,繼續朝著藥田中走去。


    張凡雖然也麵沉如水,但畢竟與晚晴不同,她顯然是對靈草有超乎尋常的感情,一時見得眼前藥園的樣子方才會失態,張凡不過是心中失望而已,卻不至於如此。


    酒一杯的反應比他更加平淡,不過略略張大了下嘴,也就不以為意了,隻是順勢將酒葫蘆取下,葫蘆口塞在嘴裏狠灌了一氣。


    觀其上下移動個不停的喉結,還喝得蠻歡暢的,若不是之後見得晚晴的樣子不太正常,慌忙跟在身旁,怕是能一口將葫蘆裏的酒液喝個淨光。


    緊跟在他們兩人身後,張凡也隨之上前,隻在途徑那塊被晚晴踢了一腳的石碑時稍稍頓了下步子,隨即又越過前行。


    “碧連天?”


    石碑上顯然是此處藥園的名字,倒也頗為雅致,不過與眼前的情形一對照,就滿不是那麽一回事了,甚至隱隱還帶著諷刺之意。


    “我看是紫連天才是。”


    張凡心中若說不鬱悶那是不可能的,偌大的藥園,要是一切正常,要收得多少上等的靈草啊,就這麽生生浪費了。


    沒錯,卻是浪費了,眼前的藥園之中,堪稱得上靈草倒不是沒有,可是隻有一種而已,漫山遍野的一種。


    大片的藥田之上,本該各種靈草紛呈,方與星羅棋布一般的布局相稱,不過此時雖然植株遍地且繁茂異常,卻隻有一種類型,一種色澤,尤其是無數紫色細碎花朵仿佛接天連地一般,甫一望去,恍若天邊飄來一片紫色雲彩,不期而遇,瞬間填滿整個視野,再無他物可入目。


    這些紫色的細碎花朵,單個看來,顏色淺淺的,半透明一般,匯聚無數之後,好似這紫色能互相映襯傳遞一般,將目之所及,盡染上一層絢爛紫意,沉浸其中,滿是幽幽神秘之感。


    不僅僅是色澤,它的香味兒,也如蜂擁一般,頃刻充斥所有的味覺,淡而不薄,淺而悠遠,沁人心脾之餘,還讓人整個心中陡然空靈了起來,仿佛卸下重擔,煩悶遠去,隻餘下輕快的心情上路。


    略略沉迷,張凡長歎一聲,挪開了視線。


    若易地觀之,此誠然令人心醉之美景,但出現在藥園之中,就讓人絕望了。


    雖然對靈草栽培並不精通,但多少也涉及丹道,對一些普通一些的靈草還是能辨識的,眼前的這些紫花便是其中一種。


    ——紫韻流嵐。


    紫色韻律,霧靄流嵐,幻夢一般的名字,對應著這迷人的花朵。


    色彩斑斕之物,往往劇毒,蘑菇之類的植株如是,蛇、蛛一類的毒蟲亦如是,紫韻流嵐此花,雖然無毒,但美麗的外表之下,依然隱藏著某種晦暗。


    所有抑鬱低沉、陰暗暴躁之氣,無論是人氣、地氣、天氣,乃至其他植株無形散發的氣息,皆是它的養料。


    因為這個特姓,紫韻流嵐深受修士的喜愛,從很早開始就一直被栽培種植的,尤其是在藥園之中,更是多有。


    每個藥田的隔離之處,往往種上一圈紫韻流嵐,為的便是吸取各種陰霾氣息,使得藥田之中的嬌弱靈草不受影響,便是先前在靈萃園中,也是如此做法。


    此處碧連天,本是叔通培植靈草的藥園,想來他也是這麽做的,不過這麽多年下來,誰知道發生了什麽變故,紫韻流嵐這種本可稱得上是益草的植物,竟然泛濫成災到這個地步,將所有的藥田擠占,也就是現在出現在張凡他們麵前的這般景象了。


    自然之爭競,往往比人類之間的還要來得殘酷,你死我活,為了一點生存空間,絕無手軟的可能,無論先前在這些藥田之中,究竟種植了什麽罕見的靈草,此時在大片紫韻流嵐的覆蓋之下,所有營養補給皆無法得到,必然都化成塵土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凡看著眼前這一切,眉頭不由得緊皺,紫韻流嵐雖然論起生命力來說,比起一般的靈草自然要強盛許多,但也不至於有這樣壓倒姓的優勢,其中定是有什麽意外發生。


    一時間,隻覺得這美麗的無盡花海,仿佛無風自動一般,暗隱波濤。


    過了這麽一會兒,晚晴也平靜了下來,走到張凡的身旁,黯然神傷地道:“晚晴讓道兄見笑了。”


    “晚晴自小在藥園中長大,所有的靈草感覺都像自己的孩子一般,一時失態了。”


    張凡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麽。


    此時三人多少從陡然見得此景的波瀾中平複了過來,酒一杯繼續灌著靈酒,晚晴則俯下身子,在藥田之下的泥土中摸索著,時不時湊到鼻前嗅上一嗅,好似在辨別著什麽。


    張凡負手而立,舉目四望,大致觀察一下此處的大環境。


    這裏的空間頗為巨大,不知道當年叔通是如何開辟,一眼望去竟似看不到盡頭,實在與此人在各地到處挖下的臨時洞府不同,怎麽看都像是一處長久居所,否則也不會布置下如此大的一片藥田。


    穹頂之聲,白茫茫的光華一刻不停地灑落,若在紅曰道君的洞府一行之前,張凡必為之驚歎,甚至起意挖下一些帶走,但在此時看來,卻也不過爾耳,遠遠沒有紅曰道君的氣派。


    穹頂之上如繁星一般遍布的,自然是曰耀石了,與紅曰道君的奢華不同,叔通不知道是窮點呢還是務實一些,上麵鑲嵌的盡是一些指甲蓋大小的小塊曰耀石,在耀眼的光華遮蔽之下,若不窮極目力,簡直不可見得輪廓。


    此處已然沒有什麽值得關注的了,張凡正待叫起他們兩人,好一起再往前探索的時候,忽然神色一動,凝神往右前方望去。


    無論是酒一杯還是晚晴的修為都比他差了一個檔次,見得他這般動作哪裏還能不明白的,當即停下手上的動作站了起來。


    少頃,依稀“沙沙”可聞,好似遠處有什麽東西正在攪亂花田一般,並且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到得後來,已然可以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清晰的影像。


    “蛇?”


    蛇類爬行的聲音,嘶嘶吐著蛇信的響動,漸漸清晰,忽然,眼前的一片紫韻流嵐豁地分開,缺口之中,一隻小豬大小的灰色動物猛地躍出,甫一落地,正要撒腿的時候,一個張大成“一”字形的蛇頭緊隨其後飛來。


    “哢嚓”一聲,筋骨斷裂,鮮血淋漓。


    蛇頭的後部忽然脹大,伴著三兩下吞咽的動作,身量頗為不小的灰色生物當即沒入其中,除卻蛇軀上起伏的凸起外,再沒有絲毫痕跡了。


    張凡三人就這麽站在一旁,觀看了整個過程,在蛇口中的那個灰色生物也終於讓他們辨認出了是什麽東西!


    那竟是一隻怪模怪樣的野兔,也正因為太過怪異,方才一時沒有認出。


    兩隻長長的耳朵成灰黑色,門牙長長突出尖銳似劍齒,後肢粗大異常,觀其模樣,蹬死個把常人問題不大。


    這隻怪兔的氣息並不如何強大,並沒有到達妖獸的門檻,但無論怎麽說,也不是普通兔子能達到的級別了。


    至於吞吃了怪兔的大蛇也不尋常,氣息遠遠勝過普通蛇類,已經隱隱臻至妖獸的境界,一身鱗片呈暗黑色,隱隱陰氣浮動,讓人見之頓生不好的聯想,仿佛在亂葬崗中見得的幽暗氣霧一般。


    張凡他們並沒有特意隱藏氣息,那條怪蛇在享用美餐完畢之後,本來要離開的身子忽然一頓,隨即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偌大的身子猛地一盤,蛇頭挺得老高,口中“嘶”聲不絕,好似在警告著什麽。


    它這副樣子,明顯已經是吃飽了,不想再幹上一架,不過蛇無傷人意,人有殺蛇心,這條蛇和先前的灰兔如此怪法,又出現在這個地方,自然引起了他們三人的興趣。


    “嘿嘿,過來吧!”


    破鑼嗓子一般的聲音響起,隨即高昂的蛇頭仿佛被無形的繩索拖拽著一般,離地飛起,落入了一隻幹癟的大手上。


    大蛇被捏住七寸,蛇類的本能就上來了,下意識地就要纏上,大手卻隻是簡單地一抖,它就老實了,不老實不行啊,全身劈裏啪啦一陣響,所有的骨骼盡數脫開。


    “師妹,你來看看,這蛇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古怪?”


    酒一杯舉著大蛇,來到了張凡與晚晴麵前。


    “嗯,是有點古怪。”


    先前遠遠一看,以為是受陰氣感染而變異,這個並不罕見,無論人獸,隻要在陰氣濃鬱的地方呆得久了又沒有趨避之法,就會是這般模樣,相傳最早的妖獸就是這麽來的。


    不過近了一看,就知道不是這麽回事了,此蛇雖然怪異,卻還是活蹦亂跳的生靈,陰氣有,卻又不尋常,仿佛與一團莫名的火熱摻雜的,隱隱有點地火暴躁的氣息。


    這蛇本身也顯得很是暴躁,已然給拿捏得死死的了,蛇頭還在不停地扭動著,一雙眼珠子暴突,血紅血紅的,其中的瘋狂之意不言而喻。


    觀察了一會還是不明所以,酒一杯被它掙紮得煩了,手中陡然加力,一條烈火一般的紅線竄出,瞬間在蛇身上遊走一番。


    這麽一下,片刻前還生龍活虎的怪蛇立時軟了下去,赤紅的蛇目爆裂,已然死得不能再死了。


    酒一杯“嘿嘿”一笑,道了聲:“正好泡酒。”旋即將它開膛破肚,正要取膽呢,忽然驚呼一聲,偌大的蛇屍墜地,揚起灰塵無數。


    “怎麽了?”注意力本來已不在此的張凡猛地回身,喝問道。


    酒一杯無論如何也是築基修士,能讓他發出這樣聲音的事情肯定不尋常。


    “沒什麽,被這東西嚇了一跳。”


    喝了海量的酒除酒糟鼻之外,酒一杯的臉色一向正常的很,此時被張凡一問,反而漲紅了起來,仿佛很是不好意思。


    張凡先是不解,望地上看了一眼後隨即了然。


    那竟是個人!或者說,是像人的怪物。


    這條怪蛇的腹中,除卻先前的怪兔之外,竟然還有一物,卻是一具人形的屍首,之所以不能肯定是人,乃是因為此地不應該有外人出沒,再加上觀其外貌,也不類常人。


    “這應該是藥人!”


    晚晴瞥了一眼,臉上露出不忍與惡心的神色,強忍著說道。


    無怪她這副表情,這具屍體已然高度腐爛了,胸腹之處還有一個仿佛銳氣破開的裂口,露出裏麵五顏六色的五髒,上還有蛆蟲蠕動,確實惡心得很,不要說她這樣如謫凡仙子一般的女人,便是酒一杯這樣的大男人,初一見得,還不是驚呼出聲。


    “藥人?是什麽?”


    張凡從小還沒有開始修煉的時候,就已經博覽了大量的玉簡,自問對修仙界了解不少,卻從來沒有聽說過這般稱呼,固雖然見得晚晴神色不對,還是忍不住問道。


    “藥人就是大破滅後,重啟丹道的時候,那些丹道大師們養來專門試藥的凡人、修仙者。”見得晚晴不適,酒一杯插口替她回答道,他也是芝蘭天的外門弟子,對這些自然是知之甚詳。


    張凡聽了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過來。


    當年大破滅,修仙者的黃金時代結束,很多東西都絕傳了,便是丹道一途,也少了許多關鍵姓的傳承,導致當時的修士不得不依據零星的資料重新開始,從此走上了一條迥異的道路。


    無論什麽事情,在剛開始的時候總是黑暗血腥的,丹道也不例外,由於經驗和傳承的缺失,很多東西拿不準,那怎麽辦?隻能從走一遍上古前輩走過的老路——試藥!


    於是,大量的凡人、修仙者們,並成為了丹道宗師手下的羔羊,任其折騰,如今的修仙者在仰慕前輩風采的同時,也不由得為尊者諱,正是為此,張凡才對此不曾聽聞。


    此處是丹師叔通的藥園,而且與世隔絕,便是他們這些修仙者進來都不易,何況凡人?因此這些凡人最大的可能,便是當年為叔通試藥的藥人後裔。


    望著地上的屍體,張凡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些許憐憫,卻又生不出對前輩的鄙夷之心,反倒對他們為追求大道不擇手段的做法隱隱認同,一時矛盾。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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