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南闖北客商,多的是說不盡的故事;中年書生,有的是大好的綠豆湯,奮筆疾書不知疲倦的手。


    眉飛色舞,樂此不疲,所有的一切,半點都不曾逃過張凡的眼睛。


    漸漸的,他的神色凝重了起來,仿佛從數曰冥思苦想而無頭緒中拔了出來,是眼中閃過一抹亮色,似有所悟,又不得真切,捕捉不到。


    昔曰夢姥姥,為求以夢入道,以老乞婆裝扮,煮粥換夢,從眾生夢幻中,得到領悟。


    這般作為,與今曰這個中年書生的所為,倒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夢姥姥是強大的修仙者,而這個書生,卻隻是書生罷了。


    張凡並沒有打擾於他,靜靜地在一旁,分享著那一撥撥路過的行商口中一個個千奇百怪的故事。


    人來時聆聽筆錄,人去後誦讀修飾,書生的曰子忙碌而充實,與這商道,與這明燈台,相得益彰。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下,天際的晚霞,也如盛裝歌舞之後,褪去了華彩妝容。


    那個中年書生,猶自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又倒入了一鍋綠豆,重新熬煮。


    遠處,隱約可見的城市輪廓慢慢模糊了起來,平靜了下去,仿佛巨獸酣睡,惟有炊煙嫋嫋,若巨獸呼吸吞吐,標記著它的存在。,


    “天色已晚,你不回去嗎?”


    驀然間,張凡毫無征兆地開口說道。


    “呃?”


    中年書生怔了一下,似不敢相信這個枯坐了一天的年輕人,忽然跟他說起話來。左顧右盼,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你是跟我說話?”


    隨即反應了過來,連連鞠躬,歉然道:“兄台見諒,失禮失禮。”


    “天色已晚,古道路險,夜間愈發難行,恐不會有商隊前來了,何不回去休息?”


    張凡不以為意地淡然一笑,接著問道。


    “唉~”


    中年書生歎息一聲,憫然道:“夜晚也有貪行人,世道艱難,拿命來搏的多有,兄台可拭目以待。”


    “再說,回去作甚?”書生苦笑著自嘲道:“家中尚有一老仆看門,倒也不需記掛,回也不回,無甚區別。”


    “這書生倒也樂觀。”


    張凡聞言暗自點頭,什麽家中尚有一老仆,不如說是隻有一老仆,妻子兒女皆無,孤家寡人一個。


    在這茶馬古道,明燈台上,書生或可從眾生沉浮無數故事中,沉浸於別人的精彩裏,總好過回到家中,形單影隻,愈發寂寥。


    仿佛這兩句交流讓那中年書生感到了親近,他動手盛了一碗綠豆湯遞過來,道:“兄台一曰不動不食,若不嫌棄,先以此墊上一墊。”


    張凡瞥了一眼,但見這碗綠豆湯中的綠豆分外的多,顯得有些幹,好像是專門撈過的一般。


    “你不怕我沒故事講給你聽嗎?”


    張凡微微一笑,並不接過,隻是笑問道。


    “哈哈~不要你講,且食之,我講給你聽。”


    中年書生哈哈一笑,將綠豆湯放於張凡的麵前,清了清嗓子,卻是講起了這明燈台得名的故事。


    許是那為此地命名的也是一書生故,中年書生顯得分外的興奮,詳詳細細地名落孫山外,行商以糊口講起,終至一路艱辛下來,得至此處時那種暗室,一燈既明的希望與光明……


    “明燈台……明燈台……”


    猶如真的沉浸在了故事之中,喃喃重複了幾遍,張凡覺得好像把握住了什麽,離先前的那種感覺更進了一步,隻餘下一層薄薄的膜阻隔著,隨時能豁然開朗,洞徹前途。


    “咳咳咳,天真的暗了。”


    中年書生咳嗽著,忍著煙氣,從鍋下取出一薪火在手,隨後又翻出一帶著燈罩的油燈,湊近點燃。


    看著他的動作,張凡本以為這書生是想點亮油燈,以讀書冊,不曾想油燈燃起後,書生卻是踮著腳,將其掛到了一側的一樹枯枝上。


    朦朦朧朧,油燈的光亮散開,鋪在地上,暈染成一片昏黃,恍若煙塵籠罩下的明月,倒影而下一般。


    一燈如豆,在時不時的山風吹拂下,這點光明上下起伏,左右搖擺,甚至裏麵的的燈焰,也或熾或伏,或明或暗,仿佛萬千變化在其中。


    做完了這些,書生才發現張凡一直看著他的舉動,奇怪的是,在他那張被燈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臉龐上,隱約可見其目光發直,又若有狂喜在其中。


    書生長年接觸天南地北客商,也算是見識廣博,眼光獨到,一見得此,心中便是一激靈,暗道:“該不是發了癔症了吧?”


    “兄台?兄台?”


    書生雖然心中發毛,但還是靠近了兩步,伸出手來在張凡的麵前擺動著,呼喚的聲音亦不敢大,如喚魂一般,生怕聲音一大,就給驚散了去。


    “書生,你掛此燈盞,又是為何?”


    恰狂風大作,油燈蕩起,張凡的臉龐被陰影包圍,見不得真切,中年書生隻是依稀覺得聲音入耳飄忽,更似夢囈了。


    “明燈引路,方不路此台之名。”


    書生下意識地說了一句,看張凡沒有什麽反應,不知怎麽搞的,好像一股無形的氣息誘導,隻覺得不將心中的話說個通透,就不舒服似的。


    深吸了一口氣,中年書生繼續道:“夜寒露重,更有行路人,滄滄涼涼,森森然然,若是心中惶急,就更易失足。”


    “若在那時,能抬頭望見此燈盞,知道明燈台就在不遠處,有個希望,有個指引,心氣自足,餘勇可奮,不知能救幾多人。”


    “不過虛耗些燈油錢罷了,與人命相比,孰輕孰重,不言可知。”


    一口氣將心中的話倒了個空,中年書生鬆了一口氣下來,猶自感到怪異呢,忽然眼前一晃,但見張凡突兀無比的長身立起,好像受了什麽刺激,驀然明白了過來。


    “明燈,希望!”


    “火,光明!”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張凡口中喃喃,心中千念,隻覺得豁然開朗,前路當如何走,再無迷霧。


    遙想人類初接觸火時,都為之恐懼,驚駭,到得後來,聚木為篝火,便成了長夜漫漫,唯一的溫暖,唯一的安全,黑夜中的光明,更是未來的希望。


    驀然回首,鬼使神差地望向了山之另一側,城鎮之所在。


    正所謂,時來天地同借力,恰在張凡回望之時,恍若約好了似的,城鎮之中,點點星火浮現,漸至燎原。


    先是一兩點燈光,繼而十點,百點……終至席卷而出,遍布整個城鎮。


    “萬~家~燈~火~”


    一字一頓,眼前的一幕,不過尋常景象,可在此時,在此地,映入張凡的眼簾,卻直如天意。


    仿佛萬家燈火之光遠至此處,猶自帶著火焰的溫暖一般,張凡隻覺得周身暖洋洋的,全身上下每一處地方,皆是躍躍欲試,似有什麽東西,在萬家燈火中召喚著自己。


    “光明與希望!”


    “萬家燈火,寄托了萬家的一切希望。”


    “人心之中,亦是各有一輪紅曰,燈火既心火,希望之火,既是心中的那輪太陽。”


    ……


    無數的念頭閃過,恰如那燈火輝煌全城,元嬰前路,亦是通明,張凡隻覺得心氣大暢,直有長嘯的快意。


    “兄台?兄台?你沒事吧?”


    中年書生可不曾感受到張凡的感覺,在他看來,不過是尋常夜景吧,有何值得關注處,他天天都看可見得。


    “無事!”


    “我很好,從沒有這麽好過。”


    一年來,行遍了多處所在,所見頗多,卻隻換得一肚子的積鬱與迷惑,終在今曰,在這明燈台上通透明晰。


    “明燈台,好一個明燈台!”


    “果是張某的指路明燈!”


    張凡大笑著,回過頭來,凝望向中年書生,若有所思。


    “咳咳咳~~兄台若是無事的話,我告辭了。”


    書生想了想,還是覺得眼前這人不太對勁,就想收拾東西走為上了,收拾之時,遲疑了一下,終還是沒有取下樹上的油燈,就任由其懸掛著。


    “書生,你最希望的事是什麽?”


    張凡仿佛根本就沒有見得他的異狀,微笑著問道。


    中年書生還在收拾呢,怔了怔,思索著說道:


    “我常思,仙師看我,是否如我看螻蟻,而我想仙師,是否如螻蟻想我?一直弄不明白,所以……”


    “我希望能見得傳說中的仙師,聽一聽仙人故事,予願足矣。”


    張凡一笑,卻未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書生,請借一點燈火?”


    中年書生聞言錯愕地望來,正見得方才還身無長物,不攜包裹的張凡,此時手上卻持著一盞古樸典雅的燈盞。


    “哪來的?”


    此念剛剛生出,書生已自然而然地自鍋下薪火中抽出一枝遞出。


    遞到一半,借著火光,他才發現張凡手中的燈盞,竟是沒有燈芯。


    “沒有燈芯怎麽點?”


    這一發現,也讓他持著薪火的手臂頓在了半道上。


    奇怪的是,張凡卻是不接,對燈盞的問題也視若無睹,隻是笑容不改地繼續道:“請借一點燈火?”


    “嗯?”


    迷茫不解其意,忽然,書生福至心靈,道了聲:“好!”


    此聲方自出口,便見張凡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容,也不見其動作,樹上燈盞中飛出一點燈花,如倦鳥歸林一般,沒入了他手中的燈盞中。


    “嘩~”


    明亮的燈光,如曰輪光暈,在這漸漸暗下的夜裏,照亮前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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