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電視台的大廳,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像激流般通遍全身。仲偉誌在停車場停車,林建安的車自打他們回來就成了他們的坐騎了。仲偉誌也許沒有發現妻子今天的異樣,林越男也無法告訴丈夫今天因為要來這個地方,自己的感受又是如何的。


    第一次來這裏,是為了接受陳叔叔的資助,自己永遠不會忘記當時自己的局促不安和慌張失落。時隔許多年後重回這裏,林越男突然有種勝利者的感覺。關於陳孝光的事情,林越男並沒有對仲偉誌講很多,不是她羞於說這些,也不是不想對他講這些,這是仲偉誌所無法理解的一種感情和經曆,林越男這樣告訴自己。


    從陳叔叔的辦公室出來已經是三個小時後了,這不是第一次從陳叔叔那間寬大的辦公室走出來,現在的陳孝光已然是平海市電視台的台長。這個辦公室林越男是不陌生的,隻要回平海,這裏也是必到之所。但是這一次走出陳孝光辦公室的一瞬間,林越男有了一種莫名的輕鬆感和滿足感,她明白這種輕鬆來源於長期以來的包袱,對於恩人的包袱,走出這個辦公室並不代表是甩掉了所有的包袱,但是至少證明了她林越男再也不是隻需要幫助別人的人,她可以和資助者平等地相處了,但是同時林越男也明白不論今天她送給了陳叔叔多少的東西和金錢,他對於自己的幫助和支持是永遠也還不了的,也正是這份還不了的情將他們會永遠的連在一起。


    還不是下班時間,電梯裏就隻有仲偉誌夫婦倆,突然電梯在三樓停住了,林越男的心叮的一下響了一聲,三樓是編輯記者們所在的地方,這裏的人她幾乎都認識。


    在門開的那一霎那,林越男甚至驚奇地感應到即將進來的那個人正是她最想見到又最怕見到,最害怕見到又最擔心見到的人。也就一兩秒鍾吧,林越男卻覺得自己的心髒承受了數百年的壓力和震蕩。門打開,答案揭曉。


    “你怎麽愣在電梯口不進去啊,快幫我們按住電梯,小王就過來了。”熟悉的聲音,即使自打離開這裏後沒有再回來過,記憶卻永遠消磨不掉。光是聽聲音和語氣就知道這是廣角欄目的司機尤師傅。站在他身邊的、按電梯的人正是那個人。


    那個人顯然也受到了震動,懸在半空的手始終沒有按住電梯按鈕。眼見電梯門緩緩地閉合,仲偉誌迅速地按下了按鈕,電梯門緩緩又打開了,一時間電梯附近安靜異常,隻剩下大家的呼吸聲。仲偉誌有些詫異地看著這個拿著攝像機的男人,是自己敏感了嗎?為什麽覺得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妻子,眼神不那麽單純?仲偉誌有些生氣了,剛準備開口,這個男人就被另外兩個人擠進了電梯,一個是剛才說話叫嚷的人,油頭粉麵;另一個是女生,拿著話筒,小心翼翼;林越男撇了一眼這個女生,仿佛一下子看見了若幹年前的自己,當初自己不也是拿著話筒,拿著記錄本,跟著這個男人,跟著這個司機外出采訪的嘛。


    “尤師傅,好久不見了。”林越男打破沉默。


    “你是?”尤師傅顯然對站在自己後麵的女人有些陌生。


    “我是林越男,當年在你們部門實習過的。”林越男露出了當年的招牌式微笑,這個微笑的特質是當年尤師傅發覺的,說這是最天真無邪的笑容。頗讓當年的林越男驕傲。


    “啊,是你啊,我還真沒認出來,你真是……漂亮太多了,想當年你在我們這裏實習的時候,還跟朱愛國……”尤師傅暗自驚訝,這麽多年沒見,當年的小雛菊一下變成了嬌豔的玫瑰。


    “對,當年還經常跟朱老師一起出去采訪,”原來這個男人叫朱愛國,仲偉誌大量著他,似乎這個人的眼光從看到妻子之後起就沒有離開過。


    林越男意識到了仲偉誌的不滿和疑惑,撇過朱愛國,不,準確的說從朱愛國進電梯開始她就故意無視他的存在,不然以她的性格也不會和臭名昭著的司機打招呼。似乎電梯裏沒有朱愛國這個人,而提到他時又如此的輕易和無謂。


    “這是我先生。”這句話是對著尤師傅說的。


    “你好。”仲偉誌很禮貌地向朱愛國伸出手,是自己哪裏做得有問題嗎?是偉誌看出什麽了嗎?為什麽他會直接和朱愛國打招呼呢?


    朱愛國有些遲疑、有些驚異、更有些晃神,頓了一兩秒後才伸出了手。一個在你生命中消失很久的人,一個你以為也許不會再見到的人,一個你想見到的人,現在所有的這些都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朱愛國心中五味雜陳,興奮、無措、好奇、不解……


    很多年前,林越男的話清晰地在耳邊的縈繞:朱愛國,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麵……一定是我很幸福、很成功的時候,我一定會當著你的麵介紹我丈夫的。


    現在的她幸福嗎?應該是吧,林越男不知什麽時候挽著仲偉誌的胳膊,手上的鑽戒亮光閃閃,她應該很幸福吧,她現在成功嗎?雖然這些年她一直拒絕和自己聯係,換了手機號碼,換了qq號碼,能聯係到的聯係方式通通無效,徹底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一樣,不過隻要不脫離人群,總還是會多多少少知道點信息,聽別人說她一直都在某個國家級的媒體工作,對於從事新聞行業的人來說,這不就是成功嘛。另外朱愛國注意了很久仲偉誌穿的製服,也是個級別不低的軍官吧,這樣的丈夫,這樣的穿著品味,這樣的神情體態,她應該是成功的吧,應該是幸福的吧。林越男從來都是個說到做到的女人,是個可愛的女人,她的可愛是因為她一眼就可以被人看穿,就像現在,誰都可以看出他在故意不搭理朱愛國,誰都能夠感覺出她和朱愛國很尷尬的氣場,誰都看得出她在炫耀自己的幸福和丈夫。


    “這張是我的婚宴請柬,這次是回來補辦婚禮的。”走出大廳前,林越男突然想起了帶來的請柬,遞給了朱愛國。頭也不回地拉著丈夫走出電梯。電視台的大廳裏有一整麵牆是鏡子,餘光瞥到鏡中映射的身後的人,林越男莫名有些想哭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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