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早晨,比夏目想的要冷一些。


    捂著手套,他回頭看一眼漸漸遠離的露營地,歎了口氣。


    “怎麽,不舍得?要不要回去再住幾天。”雨宮惠轉頭看他。


    “他哪是不舍得木屋呀,分明是離不開近田老師。”


    佐藤由美放下手機,“早上起床的時候,我就看見他跟近田老師在客廳裏聊天,還送了東西給她。”


    “那是新年的祝福。”夏目移開視線。


    “事到如今,這麽明顯的謊言就不要當著我們說了。”


    雨宮惠抓住他的衣領,“說吧,給她什麽了?”


    佐藤由美嘴角挑起,露出有意思的笑容,她轉頭看鈴音,後者也是豎起了耳朵。


    “新年祝願用的繪馬...”


    “嗯?”


    “還有明信片。”


    “就這些?”雨宮惠冷淡的問。


    “就這些。”夏目連連點頭。


    她鬆開手,背靠座椅,懶散的打了個哈欠,“我還以為是什麽呢,一些無聊的東西。”


    “等等,你剛才隻是問一下嗎?”夏目扭頭。


    “不行?”她語氣不善。


    “沒沒...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雨宮惠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你要是不告訴惠,她就真的生氣了。”佐藤由美揶揄。


    “這...很有可能。”


    “我要睡覺,你可以安靜點嗎,夏目。”


    “好嘞。”


    “惠最近變得好強勢。”佐藤由美在前麵說道,她拉了拉鈴音的袖子,“你會不會有壓力啊?”


    “由美,你忘了我是什麽部門的人嗎?”宮川鈴音回答。


    “我聽人說,劍道練的再強,也還是不如槍械。”佐藤由美自言自語。


    “停!”


    夏目一把湊到前麵,捏住由美的臉:“不要再拱火了!讓我安心過個年吧!”


    “唔...”佐藤由美還想說什麽,但是嘴被堵上了。


    “放開。”


    惠與鈴音齊聲說,冰冷的目光同時投來。


    “可惡...現在隻欺負我了嗎?”夏目坐回去,同時給了由美一個警告的眼神。


    至於後者有沒有看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十幾分鍾以後,眾人從大巴下來,轉乘動車。


    動車站冷清,除了旅行的遊人,站台的乘務員,根本就沒人了。


    “有種承包動車的感覺。”佐藤由美邊走邊說,“你們看,好空曠呀。”


    “去買便當如何,回去都中午了。”夏目提議。


    “行啊。”由美點頭。


    “好。”


    惠和鈴音紛紛同意,但是她們都沒動,隻是看著他。


    “...我去?”夏目指著自己問。


    “不然呢?”


    雨宮惠雙手抱胸,“你有時間體貼由美子,就沒心情照顧我們嗎?”


    “鈴音也覺得是,夏目偏心的太過分了,該不會對那個教師有什麽不好的想法吧?”旁邊的巫女附和道。


    佐藤由美笑嘻嘻的抬了抬臉,意思顯而易見。


    “行吧。”夏目隻好一個人出去。


    再次回來的時候,夏目手裏帶著四份便當,量都很足。


    ‘嘩啦...’


    動車發動,夏目坐在窗邊,望著窗外掠過的景物有如走馬觀花。


    他想起昨晚惠的笑臉,可是再轉頭,她還是冷淡平靜的樣子。


    這著實令人遺憾。


    “新年的第一天,夏目有什麽計劃嗎?”宮川鈴音問道。


    “先在家裏大掃除,然後再去神社。”夏目拆開便當。


    由美看過來一眼,“這麽早就吃?”


    “我餓的快。”


    “由美呢?”宮川鈴音轉頭。


    “我跟他一起去。”佐藤由美說道。


    這話說完以後,雨宮惠看了由美一眼。


    “怎麽了,惠?”


    “...”


    雨宮惠沒有回答,保持沉默。


    隻是,她的小眼神,在鈴音身上飄忽。


    “這不好吧,由美家裏人也需要你,陪著夏目算什麽。”鈴音也不出她所望,立刻反對。


    “有什麽不好,我以前也這樣,經常往外麵跑的。”


    “總之,你一個未成年,不準跟男生一起來神社,我會趕你出去的。”


    “你這算什麽巫女嘛。”


    “我現在已經不是巫女了,你可以叫我宮川大小姐。”鈴音俏皮的笑道。


    夏目幫忙解釋:“鈴音已經修滿了巫女的修行,以後可以不用負責這個工作了。”


    “欸...”


    佐藤由美拉著他的袖子,“決定了,不去淺草神宮。”


    “你敢?!”


    “兩位...”


    夏目小聲說道:“要是覺得不合適的話,要不要大家一起?”


    “嘖。”宮川鈴音盯著他,“夏目,你沒有別的想法吧?”


    “絕對沒有!”


    鈴音看了惠一眼,惠點頭。


    “我想問一下,為什麽你們吵架,還要拉上我呢?”


    雨宮惠揶揄,“不過我也沒有別的事情,倒是可以順從你們的任性。”


    “...”夏目欲言又止。


    雨宮惠瞥了他一眼,“有話就說,搞得好像我不讓你發言一樣。”


    “我說了你不會生氣?”


    “不會。”


    “行,那...”


    “隻是會看你不爽。”


    “這還不是生氣!”


    宮川鈴音幽幽道:“既然雨宮小姐這麽不情願,我們也不強求的。”


    “就是就是。”由美瘋狂點頭。


    雨宮惠沒理他們,扭頭盯著夏目:“你也這麽想嗎?”


    “...問我幹什麽,我在吃飯。”他的筷子慢了一拍。


    “優柔寡斷的男人,容易被人柴刀。”她柔聲道。


    “我反對!”


    夏目舉雙手,“惠必須來!”


    “...”


    佐藤由美歎了口氣,“你就不能堅持一下嗎?”


    “由美,當你換到我這個角度,你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如果我是你,我才不會惹那麽多人。”佐藤由美反駁道。


    “...”


    夏目不說話了。


    除了心虛以外,其他三人的視線,都帶著一點冷漠。


    三個小時的旅程,匆匆而過。


    眾人在電車站告別,各自拎著行李回去。


    “下午見。”宮川鈴音說。


    “嗯。”


    夏目跟由美回千葉。


    一星期沒回家,房子裏充滿了寒氣,夏目來到庭院,才發現梅花露了點花骨朵。


    客廳方木桌的中央,擺著一張小百合留下來的信。


    夏目坐下,拿起信紙翻閱。


    裏麵講道,小百合在這段時間,又去了一趟北海道,認識了一個新的朋友。


    從北海道帶回來的特產,就被她放在臥室裏,是一團茶包。


    “有時間的話,我會帶朋友回家裏玩的。”——小百合。


    “...”


    夏目將信收好,放在文件袋裏。


    由美也收拾好了行李,來到客廳,“大掃除吧。”


    “嗯。”


    “剛才惠給我發了郵件,說是下午會安排車過來,接我們去她那裏。”


    夏目點頭,又問:“她現在呢,人在哪?”


    “據說回家了。”


    “回家的話...”


    夏目想起位於千代田區的雨宮家,點點頭就不問了。


    ...


    下午一點,天氣放晴。


    三日大雪以後,陽光穿過樹蔭,落在了夏目的頭上。


    “收拾好了嗎?”他回頭問。


    “好了。”


    佐藤由美係了圍巾出來,手上塗的指甲油都被擦去了。


    她把門反鎖,挽住夏目的手臂,“走吧,惠應該要著急了。”


    “由美在裏麵太久了。”


    “呀,沒辦法啦,參拜神社可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我得想辦法畫個不冒犯神明得淡妝。”


    “...”


    沒法理解的夏目,坐上了雨宮惠安排的轎車。


    轎車往文京區開去,目的地是雨宮惠的私人別墅。


    惠站在門口,大門前。


    她換了一身灰色的開衫外加一件羊絨毛衣,身下是一件藏青色的牛仔褲,手中挽著冷色調的包包。


    遠遠看去,她知性又有魅力,像是職場女王,與青春明媚的由美截然不同。


    “惠,好久不見。”佐藤由美遠遠的打了招呼。


    “也就一個上午而已。”


    雨宮惠早已習慣由美偶爾的粗線條,回應了一聲走在夏目身前:“怎麽樣?”


    “好看。”


    “下次換個詞形容我的美麗。”雨宮惠說完坐進車裏,翹起優美的雙腿。


    “...”


    夏目與由美對視,兩人小聲議論了一會兒,被後者輕輕的咳嗽聲打斷了。


    “按計劃,是要去巫女所在的神社。”雨宮惠抱起雙手,“但我剛才問她,她說現在人很多,我們可以在山下的人行道走一走。”


    “惠有鈴音的聯係方式?”夏目問。


    “被長輩逼得,其實我也不想要。”


    她把手機放下,“自從十年前加了以後,今天是第一次對話。”


    “真可怕,大家族的小姐真可怕。”佐藤由美喃喃自語。


    “你也算大小姐了。”夏目提醒。


    “我算什麽呀。”


    三人對話的時候,轎車行駛在擁擠的路口。


    時至新年,所有人家都出門去神社參拜,為新年贏得一個好兆頭。


    車停在一個寬敞的路口,夏目推開門,迎麵嗅到冷風帶來的青草味。


    遠處,神官正開始清掃著參道上的積雪。


    他與惠,與由美,走在充滿綠意的小道上,欣賞著山腳下的風景。


    “哪怕是冬天,這裏的樹林都沒落下葉子呢。”佐藤由美說。


    “當初種的都是耐寒的品種。”夏目解釋,“你想啊,神社的樹要是光禿禿一片,哪還有遊客過來。”


    “有道理。”


    “這上麵就掛著牌子,樟樹。”雨宮惠無奈的看了她一眼,“由美,你還不認字嗎?”


    “哦...”


    穿過人潮,走過飛舞著落葉的小道,最後停在一塊石壁前。


    石壁的頂上,放著神龕。


    “那是什麽神?要不要拜拜看。”


    “那個?”


    夏目抬頭,微笑道:“要說神的話,或許也可以算。”


    “你認識?”雨宮惠問。


    她剛才端詳了一會兒,也沒分清楚這是什麽,但既然掛在淺草神宮,那肯定是巫女放的。


    “祂執掌食欲,是好奇與貪玩權柄的掌控者,祂崇尚旅遊,是美麗與苗條的神明,我是祂忠實的信徒。”


    “我怎麽從沒聽過,你該不會騙我們吧?”佐藤由美問。


    “日本有八百萬神明,你沒聽過很正常。”夏目說。


    他走在神龕下,摸了摸衣兜,將聖誕夜領到的糖果放在神龕裏,然後拜了拜。


    “這樣就行?”


    “這樣就好,大概兩星期以後,糖果就沒了。”


    “廢話,肯定會被風吹走的。”由美說。


    夏目沉吟,“這確實有可能。”


    於是,他把糖果往裏塞。


    雨宮惠站在一旁,望著神龕若有所思。她瞥了夏目一眼,但沒有吭聲。


    等到由美離開以後,惠走過來,“你家裏的那個?”


    “嗯。”


    “怎麽跟宮川家有關係?”


    “她是宮川家的先祖。”


    雨宮惠瞪大了好看的眸子,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夏目很熱心,“我家裏還有一個,改天出來了我給你介紹。”


    “不用了。”雨宮惠臉色一黑,轉身就走。


    “沒關係的,她們都是很友好的女鬼,不會害人的。”


    “你閉嘴。”


    ...


    在山下走了一會兒,等到遊客稀少了,三人沿著鳥居上山,走在參道的兩側。


    宮川鈴音在神宮內等候,她站在門前,見到夏目以後遠遠招手。


    “這邊~~”


    “走的好辛苦呢。”佐藤由美擦去額前細密的汗水,“路上都是人,明明是下午了。”


    “昨晚人更多呢,警察都出來維持秩序了。”


    “巫女真辛苦。”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說完,宮川鈴音帶著幾人往裏走,“我帶你們去參拜神明。”


    “夏目就不用了,他剛才在山下拜過了。”由美說。


    “山下?”


    宮川鈴音愣了一下,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好笑的看著他:“你送什麽了?”


    “糖果。”


    “她應該會喜歡的。”鈴音笑著說。


    “我覺得也是。”


    “那座神龕裏,真的有神明啊。”佐藤由美走上去,與鈴音交流。


    “當然有了,還跟宮川家源遠流長呢。”


    “欸...”


    沒有理會她們的對話,夏目穿過大殿,在香火池前鞠躬。


    鞠躬以後,他看著池子有些恍惚。


    這裏曾是小百合打工的地方,也給神社帶來了許多傳說。


    半夜拿錢的孤魂野鬼,淺草神社內存留的神明...


    這些,都源自小百合的活動。


    時過境遷,她現在還會進來摸點錢...直到某一天,恰好拿錢的小百合被五月撞到了,這才真相大白。


    東道主宮川鈴音,也嚴令禁止了這種行為。


    鈴音望著夏目,發現他對著水池發呆,心中也猜到了夏目在想什麽。


    等待他搖了垂鈴,扔錢進水池後,鈴音輕輕踢了他一下。


    “踢我做什麽?”夏目笑著回頭。


    “你知道原因。”


    宮川鈴音仰著好看的天鵝頸,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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