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怎麽了?”自從進了這個山洞,藍煜星還是第一次聽到晶晶的消息,沒想到,卻是這麽一個壞消息。


    “打從你……”談新權不知道用個什麽樣的詞來形容藍煜星現在的狀態,隻好打了個頓:“……以後,晶晶的精神狀態就一天比一天差,到後來,已經是中度的臆想症了。


    她每天一看到我回家,就會問你的情況,反反複複就是那麽幾句話。


    上一次和她說話的時候,我偷偷把她的經常掛在嘴邊的幾句話錄在手機裏了,你聽聽吧。”


    談新權的語氣黯然,說完之後,便打開了自己的手機。


    “爸,藍煜星已經沒有下落了是嗎?你告訴我,他為什麽不和我聯係?為什麽不告訴我他在哪裏。


    無論有多遠,我都會去找他的。


    哪怕,哪怕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如果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我就跟過去找他,可我擔心,萬一他還在這個世界,我去那邊又找不到他。”


    藍煜星在靜靜地聽著,聽著從談新權的手機裏傳來的談晶晶的聲音,眉頭很快便緊緊地鎖到了一起。


    晶晶,這個開朗而又外向的女孩兒,從藍煜星認識她的那一天開始,就是一個快樂分子,在她的身上,是永遠也揮灑不完的快樂,永遠也消耗不盡的活力。


    藍煜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種絕望得如同地獄裏傳出來的聲音,居然是出自晶晶的口中。


    這種聲音,顯然不是一個心智健全的人所發出的。


    就算不是談新權所說的那樣,成了精神病,但為期也不遠了。


    現在,現實擺在他的麵前,不由得他不信。


    而且,按新權所說,他每一次回家,晶晶都會這麽問,這是精神病患者的典型症狀啊。


    “談叔,晶晶這樣,有多久了?”藍煜星想通過這個來判斷晶晶現在的病情究竟有多重。


    “知道林清雅從這裏出去以後,她的症狀就立刻表現出來了。


    在你失蹤的那段時間,也有一些先兆,不過不明顯。


    後來林清雅出來了,對外公布的消息是,你們遇到車禍失散了,她迷失在大山裏,好不容易才逃出來,你卻下落不明。


    知道了這個消息,晶晶就徹底崩潰了。”


    談新權憂心忡忡地說。


    “那林……”藍煜星幾乎脫口而出的是:那林清雅為什麽不去告訴晶晶,自己還沒死。


    但是,轉念一想,這樣的事情怎麽能告訴晶晶?告訴她什麽?告訴她自己被她爸爸關在山洞,現在活得好好的,可就是不能出來見她?更何況,自己現在雖然還呆在這裏,但林清雅那邊行動以後,自己還是免不了一死。


    就算林清雅想個什麽法子糊弄一下談晶晶,最後,事情依然是要出來的。


    而且,藍煜星不難想象,真相大白以後,晶晶一旦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被她的父親領導的組織害死的,而他的父親又伏法了,那就是雙重的打擊。


    藍煜星知道,晶晶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裏,她的父親睿智而又慈祥,母親溫柔而又賢慧,從她記事的時候起,父親就做了領導幹部,和同樣生活在p縣的同齡人相比,她的家庭環境十分優越,又是獨生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對她而言,從來都是在享受溫情與快樂,並沒有體會過什麽叫痛苦;小學,中學,大學,工作,一路順風順水,從沒有遇到過什麽挫折;和自己戀愛以後,她把在生活中得到的愛,又轉移給了自己,對自己的關心無微不至;自己也敬她,愛她,嗬護她,順從她,兩個人到現在,甚至沒有吵過一句嘴,他們的戀愛關係,雙方的父母也十分支持。


    她的生活,實在是太美滿了,連美中不足都沒有。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在蜜罐裏泡大的女孩兒,忽然從天堂跌入地獄,她能承受得起嗎?她不能。


    不難想象,痛苦和折磨對她而言,現在僅僅是個開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將更為可怕。


    別說是晶晶,就是一個心智十分成熟的人,麵對這樣的人間慘劇,也很難接受得了,何況是晶晶?藍煜星後悔了。


    早知道這樣,他就不應該對晶晶表白自己的愛戀,如果他們沒有這層關係,一切都好解決。


    談新權是自作孽不可活,晶晶自然而然也會受到打擊,但程度肯定要比現在輕許多。


    更何況,如果他不認識晶晶,不和她相愛,就算是有什麽,也和他沒關係,誰讓她攤上了這麽個爸爸?由談晶晶的現在的狀況,藍煜星又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接手這個案子以後,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終於忍不住對談新權質問道:“談叔,晶晶現在的這個樣子,我想你從前可能沒想到,但是,有些事情,你應該想到:許昌平和許楓父子兩人在辦案點的爆炸事件中雙雙斃命;董守業橫死後,董小方孤身一人遠走他鄉;周嬡嬡被害,她年邁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劉氏兄弟命喪法庭,隻留下兩對孤兒寡母以淚洗麵,這些,哪一件不是人間慘劇?坦率地說,那個時候,我對他們很同情,卻絕沒有今天這般痛苦,我不知道你還是不是有這種感覺。


    可現在,我相信,您一定和我一樣的痛苦,我們也更應該體會別人的痛苦。


    談叔,你還要在這條道上走下去嗎?”“小藍,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晶晶的事嗎?”談新權並沒有因為藍煜星的責備而動容,麵部表情依然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你請說。”


    藍煜星餘憤未消,措詞雖然禮貌,但口氣十分生硬。


    “其實,晶晶的病因並不複雜,就是相思成疾。


    心病還需心藥醫,這個道理我是懂的。


    這些天,我專門請了一名心理醫生在家裏照顧她,開導她,可是收效甚微。


    解鈴還需係鈴人,她因你而病,也需要你才能讓她康複。


    心理醫生也是這麽說的,隻要你現在能夠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她麵前,她的病就全好了。


    我這次來,本想勸你出去。


    我的底限是,隻要你不再幹涉這件案子,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忘掉,其它的,都由我來安排,你和晶晶還可以回到從前。


    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說完,談新權原本平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絕望。


    “此話怎麽講?”對談新權的意圖,藍煜星還是能猜到的,但他又想不通為什麽談新權現在說他錯了。


    “很簡單,我接下來的話,會說服你,不要輕易妥協,這話,我本不該說,卻不得不說。”


    “您想說什麽?”藍煜星更糊塗了。


    “犧牲,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嗎?”談新權問了一句,但他並沒有等待藍煜星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接著說:“有些事情,從一個角度看,的確是災難,但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卻是犧牲,是必須付出的犧牲。


    為了革命,主席犧牲了六位親人,毛澤民、毛澤潭、楊開慧、毛澤建、毛楚雄、毛岸英,這裏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兄弟姐妹;為了新中國,還有千千萬萬的英雄兒女付出了他們寶貴的生命;此外,我們也不可否認,在曆次戰爭中,也有無數的老百姓,這裏,有婦女,有兒童,也有老人,無可奈何地犧牲了。


    正像主席他老人家所說的那樣: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藍煜星沒有想到,談新權在這種時候,居然會和他談起毛澤東,不過,他看談新權的意思,顯然不是隻準備說一句兩句,他有很多的話要說,藍煜星也就不打擾他,聽著他說下去。


    “小藍啊,就目前而言,我覺得我們的信息並不對稱。


    你是做紀檢的,看得出來,你熱愛這一行,你有你的事業追求,盡管我不認同你的追求,並且多次勸說你放棄這一行,也為你轉行提供了一些條件,你就是不同意,但我理解你,尊重你,甚至欣賞你,欣賞你的執著。


    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很急功近利,和他們相比,你的境界顯然要高上很多。


    這一點,我感覺和我年輕的時候非常相似。


    問題是,你理解我嗎?你知道我的追求嗎?你一直用你的價值觀、是非觀來衡量我,你覺得這公平嗎?”談新權似乎很希望得到藍煜星的理解。


    “也許你說的有道理,我一直認為,我不是那種很教條的人,如果你做的有道理,我一定會認同的;即便是不認同,我也願意傾聽。


    問題是,你現在的所作所為,真的能讓我甚至很多的人信服嗎?”藍煜星的確不認同談新權的所作所為,但是,他也十分想知道,談新權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麽。


    “謝謝。”


    談新權可能是在感謝藍煜星給他一個表達的機會,難得地向一個晚輩,一個年輕人說了聲謝謝,然後就接上剛才的話題說道:“我剛才說到犧牲,是想告訴你,主席他老人家為了革命,為了新中國,連自己的妻子、孩子、兄弟姐妹的生命都可以犧牲。


    現在,晶晶得了臆想症,這點犧牲,對我來說又算得了什麽?還有,你剛才所說的那些人,他們,也是在犧牲。


    我可以告訴,周嬡嬡是許昌平的情人,他們不是你們想像得那種純粹的權色交易,他們其實有很深厚的感情,你見過周嬡嬡寫得那封信,那其實不是寫給孫繼堯的,而是寫給許昌平的,應該可以看得出來,他們之間,是有真愛的,許昌平,至少在前麵,他可以犧牲他最心愛的情人;孫繼堯,你更清楚,董守業是他最信任的兄弟,為了組織的需要,董守業也可以作出犧牲;錢大富,同樣是為了組織,他犧牲了女兒的幸福,犧牲了自己最欣賞的女婿。


    而這些犧牲,都是無奈之舉,除了周嬡嬡,其他的都和你有非常直接的關係。


    正是因為你,因為你在這個專案組,才讓我們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被動,一次又一次地作出犧牲。”


    “這麽說來,他們的死,全是由我造成的,我應該去接受法律的審判才是,對嗎?”藍煜星明顯不接受談新權的觀點,當即便提出了反駁。


    “當然不是。”


    談新權選作了一個認同的表達,然後才說道:“在常規的判斷中,在法律的衡量上,你當然不必為此負責,因為,你也是為工作。


    但是,如果換一個角度看,如果放在我們組織的內部,放在孫繼堯甚至是錢大富的眼中看,他們親人的死,就是和你有關,就是你造成的。


    如果不是你在審訊中把董守業逼上絕路,他本有活命的機會;如果不是你讓董小方打那個電話,劉彪就不必作出犧牲;如果不是你暗地裏讓人盜竊許昌平的家,許昌平父子就不至於暴露,也就不至於父子雙雙殉難。


    這些,我說的對嗎?”“您說的不對。”


    藍煜星對談新權的話作了了斷然決:“你上麵所說的這些人,其實,隻要他們沒有殺人,沒有犯下死罪,法律都可以給他們一個公正的裁決,甚至是寬大的處理,比如劉彪,比如許氏父子,請您不要忘記,他們,是死在你們的槍口下。”


    “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信息不對稱。”


    談新權說話的主題非常明確:“比如,一個軍人,在戰場上殺敵,於我方,那是英雄;而於對方,卻是劊子手,是十惡不赦,非死不可以平其疚。


    你的所作所為,除了我,甚至錢大富、孫繼堯都能理解你,道不同不相為謀嘛。


    但是,你卻從來沒有理解過我們,理解過我們的法律,在我們的法律裏,許昌平,許楓,劉彪,他們要做出背叛組織的事情,就是死罪。


    而他們犯下這樣的罪,全都是因為你。


    這是起碼的事實,你不必不承認。


    我可以這麽說,如果不是我的原因,如果不是你藍煜星是我談新權的女婿,你早就沒命了,根本就不會活到今天。


    甚至是,因為你的特殊身份,他們甚至沒用你的家人的安全來要脅你。


    你信嗎?”“我信。”


    藍煜星並不否認這個事實。


    其實,這也是他一直在思索的,他們不敢殺害林清雅,藍煜星可以理解,畢竟,林清雅的背後,有著龐大的勢力,他們惹不起,但自己不同,自己什麽也沒有,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子弟而已。


    按道理,他們早就知道自己在專案組裏所起的作用,可遲遲沒有對自己下手,這是為什麽?藍煜星並不明白。


    現在,他知道了,原來,原因就在於他是談晶晶的男朋友,是談新權未來的女婿。


    可是,偏偏就是自己在一直和他們作對。


    藍煜星感覺自己遇到了一個黑得不能再黑的黑色幽默。


    “其實,事情也不是這麽簡單。


    不殺你,並不純粹是因為這層親情關係,畢竟,你和晶晶還沒有成婚,你想啊,連劉彪這樣已和玉綸有這麽長時間夫妻關係的人都可以犧牲,你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然,我事先沒有料到局麵會發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也沒想到,晶晶對你的用情會如此之深,如果早知道,你剛進紀委的時候,那時候我還在組織部長的位子上,直接給你挪個位子也就罷了。


    比如,安排你下基層掛職鍛煉什麽的,很簡單。


    我之所以留著你,是因為你對我有用。”


    談新權的話,又一次引起了藍煜星的好奇心:“有用?”藍煜星十分的不解。


    “不錯。


    你在兩個方麵,可以起到別人不可替代的作用。


    我先說第一條,也是你最重要的一個作用,我想培養你做我的接班人?”談新權平靜地把話說出來,卻讓藍煜星頓時感覺頭皮一麻,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口氣問道:“您說什麽?”“我說,我想培養你做我的接班人。”


    談新權依然十分平靜地望著藍煜星,但藍煜星卻從他的目光中發現了一束渴盼的光芒。


    他是真誠的。


    藍煜星暗暗地作著判斷。


    “我說的是真的,在這樣的事情上,我不可能欺騙你。”


    談新權的表達依然從容:“並不是因為你是晶晶的男朋友,當然,通過這層關係,我更多的了解了你。


    正是因為我對你有了足夠的了解,我才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做我的接班人,做這個組織的負責人,至少要滿足四個條件。


    第一,要有能力,很強的領導才能。


    第二,要有很強的人格魅力,能夠影響和帶動你身邊的人。


    第三,要夠嚴以律己,沒有私心雜念,一心為了組織,為了事業。


    這些年來,我考察過很多年輕人,組織內的,組織外的,但都不是很合格。


    比如身邊的這幾個年輕人,許楓機靈有餘,穩重不足,而且有點德薄,難以服眾;安永江品行很好,有一身好功夫,可惜謀略不足;劉彪各方麵的條件都很不錯,但有一個最大的缺陷,心智不夠堅忍,心腸太軟,容易動搖。


    唯有你,幾乎是十分十美,至少,我,老楊,老錢三個人都看上你了。


    我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加入這個組織,如果你加入,我可以保證,第一,這個組織很純潔,盡管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走過極端,但我們的宗旨同樣是為國為民;第二,如果你進了這個組織,晶晶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你可以考慮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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