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此時的談新權臉泛紅光,麵露得色,顯然對自己的手筆十分滿意。


    藍煜星知道,談新權已經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了,對情緒的控製,也不像開始的時候那麽自如了。


    “你有沒有想過,你們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一些?為了一個楊鷹和一個周嬡嬡,卻賠上了一個能力極強、意誌堅定並且對組織忠心耿耿的董守業,值得嗎?”這同樣是一個困擾了藍煜星很長時間的問題。


    “嗬嗬,值得?你理解的值得什麽?周嬡嬡雖然隻是一個機要員,地位並不高,但身份卻是非常的特殊,組織裏大量的絕密信件都出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拿這個來要挾許昌平,本來就是非死不可。


    我早就說過,人的貪念是無限的,就算是許昌平這一次滿足了她,那下一次呢?更何況,以許昌平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滿足她這麽苛刻的條件,所以,她非死不可,楊鷹也是。


    為了保全這個組織,防患於未然,本來就沒有什麽代價是不可以付出的。


    再說,組織對董守業也不薄,兄妹倆雙雙到世界最頂級的大學普林斯頓留學,放眼國內,能有幾對這樣的兄妹?你真的以為他們兄妹優秀到可以讓普林斯頓一眼相中的地步?那是組織對他的關照。


    人老了,隻要能看開些,自己的生命也就不大看重了,如果可以在有生之年為子女留一個光輝燦爛的前程,自己早死一天晚死一天又有什麽關係?對你和晶晶,我也是這麽想,隻要你們可以把這個組織的事業繼承下去,現在我出來犧牲也沒什麽。


    更何況,我們對董守業的兩個孩子並不是送到美國就算了,哪一天,組織的目標實現了,我們依然會重用他們兄妹。


    董守業也早就為他的兩個孩子立下了遺囑,總有一天,他的兩個孩子會看到的,也會得到他們的父親給他們留下的財富。”


    談新權說完之後,唏噓不已,卻讓藍煜星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啊?為了達到目的,真是不惜一切代價啊。


    “可我還是認為你錯了。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殺楊鷹和周嬡嬡容易,得到董守業這樣的人才卻難。


    如果是我,我不會這麽做的。”


    不知道是出於理智還是感情,藍煜星對董守業的死始終有點耿耿於懷。


    在董守業家裏看到的情況,乃至和董守業在辦案點那段時間方式非常奇特的相處,都給藍煜星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所以,他對談新權犧牲董守業極不認同。


    “和你一樣,我也十分欣賞老董,他的確是個人才,而且至情至性。


    但很多事情並不像你想象得那麽簡單,我並不想犧牲他,可有時候又不得不犧牲他,你明白嗎?”談新權的表情有些無奈,言語之中,甚至還讓藍煜星感覺出他有一些難言之隱。


    “我不明白。


    憑你們的實力,分明有很多種方式可以殺害楊鷹和周嬡嬡的。


    不犧牲老董,也可能會冒一點風險,但完全有可能避免。


    更何況,事情最終還是暴露了,不是嗎?”藍煜星再次提出了質疑。


    “小藍,這就是你的局限性了。


    你看問題,還是缺乏大局觀啊。


    就像你對職業的選擇,往往看到腐敗的危害,於是就決定從事反腐敗工作,而不願意接受我的意願把自己培養成一個全麵的領導人才,一個一把手。


    這叫什麽?這叫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從具體的案例來看,你也隻看到在這個案子裏,董守業的犧牲是不是非常必要的,但在我看來,他的犧牲卻是必須的。”


    談新權又恢複了說教的口吻。


    “這和大局觀有關係嗎?”藍煜星一頭霧水,不自覺地問了一句。


    “很有關係。”


    談新權一邊喝著酒一邊說:“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內因才是對事物發展起決定性作用的因素。


    所以,你看董守業的死,不能僅僅從表麵現象來看,而要從內因來分析,這樣,你才能找到事物發展的必然。


    我問你一個問題,嶽飛為什麽死你知道嗎?”談新權的話越繞越遠,也讓藍煜星越來越覺得高深莫測。


    “是被秦檜迫害。”


    藍煜回答了一個最普通的答案,旋即又補充到:“當然,想讓他死的,未必隻有秦鬆,搞不好當時的皇帝也是凶手。


    一來他功高鎮主,假如嶽家軍能直搗黃龍打敗金國,那嶽飛就手握軍權而又功勳卓著,極有可能會危及南宋小皇帝的統治地位;另外,在金國還有一個老皇帝和一個大皇帝,嶽飛打出的旗號又正是蕩平金國,迎接二聖還朝,這兩位要是真的還了朝了,小皇帝的位子可就不穩了,他當然不幹,借秦檜之手殺掉嶽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藍煜星的分析還算比較透徹,終於讓談新權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道理就在這兒。


    一個王朝也罷,一個組織也罷,作為領導者,隻有把各方麵的力量控製得很均衡,才能保持這個組織的穩定,絕對不能讓一方獨大,特別是不能讓手握軍權的一方擁兵自重。


    你現在明白為什麽董守業要死了吧。”


    “你難道是擔心董守業掌握軍權後會產生什麽野心危及您的領導地位?”藍煜星想不通。


    以他對董守業的了解,這個人絕對是那種赤膽忠心而又無欲無求的人,說董守業會有野心,藍煜星無論如何也是不信的。


    如果談新權懷疑董守業,那他這個人的肚量就太小了,這樣的人能成大事嗎?藍煜星表示懷疑。


    他現在幾乎有一種感覺,自己之前似乎把談新權估計得有點高了。


    “董守業當然不會。


    但是,不代表別人不會。”


    談新權打消了藍煜星的疑慮,同時也給了他一個新的答案。


    “您是說孫繼堯?”藍煜星試探性地問。


    有點像!但藍煜星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你覺得孫繼堯這個能力如何?”談新權並沒有直接回答藍煜星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他一句。


    “很強。”


    對孫繼堯那天在法庭上的表現,藍煜星記得十分清楚,用臨危不懼、舉重若輕來形容他實在是恰當不過了,而且,在最後關頭也是當機立斷,心狠手辣。


    和孫繼堯,藍煜星之前的接觸並不多,但也見過幾次,總得來說給人的感覺是不顯山不露水,但那天卻讓他大吃了一驚。


    想到這裏,藍煜星又被充了一句:“比看起來要強得多。”


    “你看得很準,非常準。”


    談新權絲毫不掩飾他對藍煜星這個答案的讚同和欣賞:“孫繼堯的特點被你一句話就說中了。


    他這個人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深藏不露。


    平時庸庸碌碌,英華內斂,但關鍵的時候卻是十分的果敢堅決。


    這個人的心思,有時候連我都看不透啊,太深沉了。”


    和談新權的對話,讓藍煜星大開眼界。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果然是至理明言,看來,這個組織也不是鐵板一塊啊。


    也許,正是因為他們內部的種種不和諧因素的存在,才導致了這個組織的覆滅,自己,隻不過是添了一把火而已。


    藍煜星一邊感慨,一邊引導著談新權繼續他的話題:“所以,你想通過犧牲董守業,來削弱孫繼堯的勢力,對嗎?”“你分析的基本上是對的。


    這個組織裏,最不讓我放心的,其實就是他。


    在組織內部,錢大富管錢,他和我肝膽相照,那是過命的交情,而且大富俠肝義膽,性格豪爽,最值得信任;老楊聰明絕頂,智計百出,是我最得力的智囊,但此人生性淡泊,不能成大事,可也不會威脅到任何人;許昌平是我們下一步推出的s市的領導人,他是個聰明人,但隻是有點小聰明,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欲望,貪財好色是他最大的毛病,加入組織之後,我送了他一個字,忍!讓他好好悟一悟,不知道他悟得怎樣,但從結果看,顯然功夫還沒到家,這點貪念最終還是害了他,所以,這三方都不是問題。


    唯有孫繼堯,他是管武裝力量的,董守業也是他的部下,被他拉進組織的。


    早前我並沒有看出他有什麽過人之處,以為他隻是一介武夫,把這幫人放在他手裏,非常的放心。


    可相處一段時間才發現,這個人的能力絕不在我之下,隻不過沒我這麽敢想敢做而已。


    最可怕的是,孫繼堯城府太深,內心有極強烈的權力欲望,絕不會甘居人後,偏偏表麵上又不露聲色,到了他認為時機成熟的時候,一定會有所動作,所以,他就像是一匹千裏馬,而且是匹野馬,以前沒有找到路,隻好困在欄裏;現在,我把他帶上路了,他就想一騎絕塵了,哼哼。”


    談新權的話題,既有自信,也有不屑。


    藍煜星分明可以聽出他最後那聲哼哼裏所包含的言外之意:想超過我,你還差點!“您說他內斂,卻又說他想一騎絕塵,這好像挺矛盾的。”


    藍煜星依然在分析他所看到的矛盾之處。


    “是啊,我差點就被蒙混過去了。


    這還得從咱們在非洲的那個基地說起。”


    談新權用了咱們這個詞,顯然是把藍煜星當成了自己人了:“當初玉綸集團在發展階段的時候,我們的資金還不是很寬裕,孫繼堯就跟我提起,說現在國際傭兵集團的活動非常活躍,這些武裝力量,大多由一些退役的特種部隊戰士組成,往往憑借自身的武力,幫有錢人做一些他們想做但又做不到的事情,可以說是一本萬利。


    咱們國家的特種部隊,實力和影響在國際上可以說是有口皆碑,如果出去,肯定能掙大錢。


    被他一說,幾個人就有點心動了,決定派一支小分隊出去試試。


    這一試成效當然是有的,一年多的時間,居然進帳了好幾千萬美金。


    可我沒想到,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們聽說有一支由中國軍人組織的雇傭兵團,在非洲實力非常強橫,不但有了自己的海外基地,而且,還擁有礦山、港口等大量的固定資產,富可敵國。


    當時我想到可能是我們的力量 ,但又不敢相信,幾千萬美金,在海外可不算什麽,和聽到的情況反差太大了。


    就讓大富偷偷到非洲走了一趟,果然其然,咱們上了孫繼堯的當了。


    好在那個時候孫繼堯的羽翼尚未豐滿,派出去的小分隊也有一小半不是他的人。


    我和大富也沒有赤??地把事情挑明,給了他一個台階。


    不久,孫繼堯就把吞下去的資產慢慢地給吐了出來。


    不過,有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大家都是聰明人,事情雖然解決了,這不信任的種子卻是埋了下來。


    咱們中國人啊,有難同當的時候總是一條心,有福同享卻是未必。


    這不,才剛剛有了一點成果,有的人就想著爭權奪利、中飽私囊了。”


    談新權感慨了一聲,喝起了悶酒。


    “所以您隻好犧牲了董守業?”“是啊!這件事給組織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可以這麽說,不但犧牲了董守業,還牽連了劉彪。”


    談到這個問題,談新權十分鬱悶。


    “那劉彪的死,和孫繼堯的這件事也有關?”藍煜星十分不解。


    在他看來,劉彪出現在專案組的視野裏,應該是非常偶然的,而且,為了挖出劉彪,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難道自己也讓談新權給利用啦?想到自己的得意之作居然是被別人利用的結果,藍煜星心裏充滿了挫敗感和恥辱感。


    “劉彪的事當然是出於偶然。


    當時的情況你十分清楚,如果你們不抓住不放的話,按常理,事情到了董守業這裏應該是可以結束了。


    但是,你們還是發現了裏麵的貓膩,如果我沒猜錯,那個電話,很有可能就是你作的手腳,沒錯吧?”提到劉彪的事,談新權的口氣裏明顯可以讓藍煜星聽出一絲傷痛。


    不過,聽談新權這麽一說,藍煜星的心裏多少平衡了一些,不管怎麽說,這個案子,自己不是一點貢獻沒有的。


    所以,對談新權的問題,藍煜星保持了沉默,他無論說什麽都不合適。


    “事情出來以後,矛頭已經直指許昌平,許昌平雖然有不少問題,但畢竟是我們培養的最合適的市委書記人選,有了他,下一步的工作就會好做許多,豈能讓他輕易犧牲?必須得有人出來頂這個罪才行。


    選來選去,就隻有劉彪最適合了。”


    從談新權的語氣裏,藍煜星聽得出來,把劉彪推出來頂罪,的確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從某個方麵講,這也是對自己工作的一種肯定,但想起劉彪的死,藍煜星心下又感心酸。


    他心裏胡思亂想,嘴上卻問了一句:“為什麽劉彪最合適?”“有些你是知道的,有些你卻不知道。


    比如,劉彪是董守業的頂頭上司,又是縣委辦出身,和周嬡嬡、董守業兩個人都有關係。


    在這種情況下,讓劉彪出來,可以算得上是合情合理。


    但有些你就不清楚了。”


    談新權的話依然有所保留。


    前兩點,藍煜星是能想到的。


    但是,他卻再也想不到還有什麽可能了。


    隻有洗耳恭聽,靜等談新權說下去。


    “你不知道的部分,其實就是鬥爭的複雜性了。


    推劉彪出來,也是為了搞平衡。


    揭穿孫繼堯的是大富,在上一回合,孫繼堯失去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吐出了那支小分隊掙的大筆資產,可以說,孫繼堯在這之前是明暗的虧都吃了,當然不會善罷幹休。


    事情是錢大富抖露出來的,孫繼堯心下不平,在碰頭會上,直接便提出來讓身為大富親女婿的劉彪出來頂罪。


    要讓女兒當寡婦,大富當然有意見。


    所以,那一次會,可能是幾兄弟創業以來爭執得最激烈的一次了。”


    想到從前,談新權麵色黯然,不知道是沉痛還是悔恨。


    “爭執的焦點是什麽,他們兩個人就這麽吵起來了?”藍煜星很想知道,他們這一幫把道義掛在嘴上、把生死說成兒戲的人,究竟會不會撕開臉皮爭吵。


    “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麽,當然不會像你想得那樣**裸。”


    談新權先說出了藍煜星的心事,才接著說答案:“爭執並不是集中在孫繼堯和大富兩人中間,站出來為大富說話的,是老楊。


    孫繼堯的要求合情合理,大富瓜田李下,不好說什麽,隻好求助於老楊。


    不過,老楊的話也很有道理,他的觀點隻有一個,劉彪是組織培養的接班人,是未來要主持大局的人,不可輕言犧牲。


    劉彪你也是知道的,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按他的路走下去,加上組織背後的支持,將來就算進入不了政治局,做個中央委員我認為還是有把握的。


    雙方爭執不下啊。”


    “那後來呢?”藍煜星已經知道了結果,但他更想知道過程。


    “後來是我拍的板,是我把劉彪推出來頂罪的。”


    談新權直接說出了答案。


    “是您?”把自己選定的接班人推出來頂罪,這可是需要下很大決心的。


    藍煜星再次感到難以理解。


    “不錯,是我。


    但我這樣做,卻是為了你。”


    談新權的話斬釘截鐵,十分果斷,沒有絲毫的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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