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還是踏上了故土。


    在久違了的並盛街道上,綱吉注視著那些或麵熟或麵生的商店,一種難以言狀的情緒油然而生,在心裏無聲地感慨了一句。


    真的有好幾年沒有回來了呢。


    ……不知道當年的並盛式牛奶蛋糕糊冰激淩還有沒有得買?


    “退休”後,家光總是帶著奈奈周遊世界各國,這次綱吉回來,他們早在動身前就得知了,然後開開心心地祝她在並盛玩得愉快,就沒了消息。


    碰上這樣的父母,綱吉隻能無言以對。


    不過,一個人在日本住一段時間也不是不可以,在某種角度上,她可能會覺得更加自在一下。當然,她不願意一直待在家裏,所以便在大街上到處晃悠了。


    幸運的是,她的休假巧合地碰上了即將開始的夏日祭典。


    夏日的廟會和煙火大會一直以來都是並盛町最隆重的慶祝活動,眼下,從並盛中學一路延伸至並盛森林的主道上,已經有不少店家在忙著做準備了。


    綱吉偶爾會遇見幾個小時候經常遇見的鄰家大叔大嬸,然後被拉去一陣噓寒問暖。


    她知道自己對外的名義是上國中後跟隨父親的工作到國外留學,常年不在家,所以隻能以相當蹩腳的借口——比如放暑假回家裏來住幾天什麽的——來回應問候。


    “今年的矢車菊開的真好啊,”花店老板招呼她的時候也不忘了指揮店員進進出出地搬運成品,“你要不要買一盆帶回去?”


    綱吉微笑著搖了搖頭,注視著色彩亮麗的野生花種,依稀想起自己國小時經常來這裏為祭典準備幫忙,一個轉念就決定留下來等參加完煙火大會再回意大利。


    裏包恩給自己的時間足夠充足,總部也沒出什麽大事需要馬上回去處理 ,再加上……


    如果她在並盛停留得越久,是不是越有可能遇上雲雀?


    不過,他似乎還沒回國?想到這裏,綱吉莫名覺得心裏稍稍鬆了口氣。


    即便知道自己一定要找個時間和他說清楚,但能拖延自然是要多拖延一些的——說得明白一點,就是她還是不敢麵對他……也許是她太膽小了。


    十字路口前,麵對人行道的紅燈閃爍著消失,綠燈亮起,幾個男孩子歡笑著打鬧而過。綱吉不自覺地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立在原地發呆。


    並盛是雲雀最熱愛的地方,就算說是唯一的愛人也不為過。


    而這裏,卻曾留下過綱吉最不堪回首的記憶。


    那時,年幼無力的她,還不懂omega的性別意味著什麽。她隻是為父親的長時間出門不歸感到不解以及不滿。


    後來,綱吉曾無數想過,為什麽家光明知道獨居的omega容易招惹是非,還那麽大膽地放任奈奈和她留在家裏,自己卻因為無厘頭的工作原因不見蹤影,連消息都很少傳來。


    她不知道奈奈是怎麽想的,天性溫和而又粗神經的她似乎從未多想過別的什麽,即便是一個人,也從不發牢騷,把大多時間都花在對綱吉的教導上。


    鄰居們都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平常也會多加照顧,這在整個並盛都是略有所聞的。也許,不僅是綱吉,大多數人都對家光頗有微詞吧。畢竟,對於某些社會不良無賴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作案機會。


    那件事就是在綱吉八歲那年發生的。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而且正好就在奈奈發情期的第一天。


    綱吉幾乎不敢回憶那一天的事情。腦海中總會被一些可怕而醜陋的麵目充斥,伴隨著毫無羞恥心的汙言穢語,唯一的安慰隻剩下來自緊緊抱著自己的溫暖源。看上去格外柔弱的奈奈意外地堅忍,絲毫沒有露出任何的崩潰,隻是輕柔地哄著她說不要害怕,不會有事的。


    最後真的沒有事。


    盡管她被槍聲和驚人的火紅色嚇得連哭都忘記了,但是仔細想來,那之後更多的還是安心。


    漆黑的夜色被火光照亮,那高傲不羈的身影就那麽突兀地出現在院子裏。綱吉還清晰地記得,她被陌生人按倒在地上,驚懼得無法動彈,而一刹那,伴隨著尖銳破風聲,耀眼的銀色鋪天蓋地地映入了眼中。


    “喂,小鬼,沒事吧?”


    ……


    “呀嘞呀嘞,好歹是趕上了呢,”渾身包裹在鬥篷裏的小身影慢吞吞地從上空飄下來,落在一旁的金發男孩身上,“不過,雖然是這樣,下次對象即便是家光,我也不願意接這種任務了。”


    男孩嘻嘻地笑著,歪頭瞥了一眼身旁的銀發少年,“喂,長毛,現在要做什麽?”


    後者在把幾乎完好無恙的綱吉放下後,隻是沉默著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火炎令,看都不看一樣就往後甩到了男孩的臉上,“自己看。”


    鬥篷小嬰兒拿起那張紙,隻掃了一眼,臉色就黑了。


    “什、什麽啊……居然叫我們守在並盛保護有血統的繼承人?!”


    一旦打開了閘門,往日的記憶就如同洪水一般從大腦深處衝了出來,無可阻擋。可綱吉卻詫異自己並沒有感到太痛苦,反而覺得心裏終於放下了什麽東西,漸漸輕鬆起來。


    紅燈轉綠又轉紅,身穿水手服的女高中生們捧著巧克力聖代笑嘻嘻地穿過馬路,留下一片歡聲笑語。


    ……


    從那天起,斯庫瓦羅他們就在並盛“暫居”了,與後麵才趕來的剩餘瓦利亞幹部一起,心不甘情不願地成為了沢田家的“保鏢”——按斯庫瓦羅的解釋,就是“反正現在也被剝奪了自由活動的權利,那也就隻好暫時忍耐點了”。


    托他們的福——確切的說,應該是家光的委托之因,奈奈再也沒遇到過任何歹徒分子,而她又相當天真地以為瓦利亞真的隻是家光特意請來的職業保鏢,完全無視了他們手中各種詭異而奇葩的武器,熱情地邀請他們在沢田宅裏住下……唔,當然是被拒絕了。


    當然,瓦利亞也不會一直待在並盛,在確認沢田家已經安全之後,他們時常會輪流著消失幾個月。到後來,委托結束,其他人都離開了日本,隻剩下斯庫瓦羅還在等著什麽事的到來。


    距離那件事的兩年後,裏包恩憑空出現,宣布成為她的家庭教師——目標是培養成為優秀的第一黑手黨老大。


    ……


    回憶到了這裏戛然而止。


    卡車轟鳴著引擎聲從前方駛過,信號燈轉綠又轉紅,終於將綱吉拉回了現實。


    也許是回憶的時候,某些細節過於清晰了,反而讓綱吉又記起了之前心中徘徊不去的疑惑。


    按理說,她在並盛住的時間說不長也不短,但剛上國中,也就是被裏包恩帶去意大利之前,雲雀應該還不認識她吧?


    可是,仔細想想,當初抱著懷疑問裏包恩的時候,對方含糊其辭而又高深莫測的回答中有這樣一句:“嘛,要知道人家雲雀可是對你抱有不小期待的呢,蠢綱,要好好努力啊,不然可是會被咬殺的哦?”


    ……如果說,他們之前壓根都不認識的話(隻是綱吉單方麵聽說過這位並盛的大人物),那到底是基於什麽原因,才讓雲雀對她產生興趣和期待呢?


    綱吉總覺得自己可能忘掉了什麽事情。


    盡管這不太可能,但是,在黑手黨那些神奇的事層出不窮的背景下,也許還真有可能……難道,在一個她不知道的時候,裏包恩對她偷偷用了死氣彈?——等等,那樣的話未免太糟糕了吧!就算那時候她還沒發育,在大街上裸//奔也是很丟臉的啊!


    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


    綱吉想不出來了。她歎了口氣,放棄了深究下去,轉身順著街道一路走下去。


    這樣一走,她居然毫無自覺地來到了並盛後山的神廟前。意識到這點之後,她倒抽了口冷氣,轉身就想走。


    然而,腳步還是停下來了。


    她轉頭望著那片空氣,靜止片刻,慢慢地咬住了嘴唇。良久,她邁開步子走向廟前的空地。


    靛青色的火焰在她手上的戒指表麵明亮地躍動起來,然後她徑直穿過了空氣,身影隨著模糊的霧氣消失了。


    xxx


    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結界,裏麵的景象給人一種來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綱吉起先站在屋外猶豫不決,但最後還是磨蹭著走了進去。


    她沒有打擾任何人。留守日本基地的曾經的風紀委員,現在的風紀財團的幹事並不多,在進入屋內後,她也就遇上了一個。


    對方嚇了一跳,趕緊過來問她是不是找雲雀,她自然毫不猶豫地否認了。


    “請不用理我,我隻是過來一下,很快就走。”


    綱吉表麵淡定,但依然不自覺地手心冒汗,看著飛機頭先生遲疑了一下,沒有阻攔,然後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雲雀一定還沒有回日本。綱吉可以確定了。


    幸運的是,她是少數可以擁有進入這棟屋子的權利的人之一,所以她的出現並不會引人懷疑。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完成她來這裏的一個小小的目的,然後離開。


    嗯,沒錯,就像某句話所說的,輕飄飄地來,又輕飄飄地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不對,應該是留下一個……


    【哢噠。】


    就在她因遲疑而發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拉門的聲響。


    xxx


    對於雲雀而言,他所見識到的意外似乎都和一個人有關。這次當然也不例外——因此,他完全沒有預想到,在發生了那樣的事之後,他還能見到綱吉。


    而且還是在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地盤上。


    在那之前,與其說憤怒,還不如說從未體驗過的惆悵和不甘讓他一氣之下毀了半棟房子,然後直接離開意大利。


    他感到失望透頂,甚至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做法。就算得不到心也要得到身體這種荒誕的想法雖然很中二,但也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風。


    或許,他對她的在意,遠遠超出了他原先以為的程度,以至於到了他自己都無法控製的地步。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雲雀已經記不清了。


    在還沒升入國中的時候,他對沢田家的事就聽說過一點。更早一些的時候,他也見過沢田家的孩子,如同預想般的,弱小得讓人連揍一頓的心情都沒有,正是不少人熱衷於欺負的對象。


    隻有一次,他撞上了那一幕。


    那時候的雲雀,還沒完全確立下統治並盛的目標——也許是還未進入中二期的關係——對各種欺負事件也屢見不鮮。他對自身實力十分了解,也還不會貿然地對所有人下手。


    他坐在不遠處的屋頂上,無聊地看著風景——雖然夕陽下的並盛普通到一點特色都沒有——無意間看到了沢田綱吉的身影。當然,那時候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雖然和自己無關,但雲雀依然很不爽。永遠隨著自己心情來的他,一旦打定主意,就會把行動實施到底。


    他站了起來,正欲跳下屋頂,卻被一個意外阻攔了動作。


    隻聽一聲“砰”,一團粉紅色的煙霧毫無征兆地翻滾而起,吞沒了空氣以及牆角邊幾人。一片劇烈的咳嗽和抱怨聲之後,不良少年們退開幾步,等煙霧散去之後,不約而同地呆住了。


    原先被欺負的棕發“男孩”不見了,取代“他”出現在那個位置的,是一個年輕女性。


    或者說,“看上去”是女性,至少打扮是這樣。


    沒人知道她是alpha,beta還是omega,因為沒人有時間去在意這一點。


    她環視一圈,對自己出現在這裏並不感到意外。她的目光落到領頭那個男孩身上,片刻,露出了非常溫柔而又夾雜著別的意味的笑容——不過很快就消失了,轉而輕微地歎息了一聲。


    男孩們都沒有看清她是什麽時候動手的,但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倒在地上捂著要害哀號了。


    “欺負弱小是不對的,”她說,“所以,我隻是想告訴你們,當你選擇做這種事的時候,就要做好準備被更強大的人欺負。”


    有誰敢反駁?他們狼狽地逃跑了。


    她站在遠處,神情恍惚難以辨別。微風吹拂起她有些散亂的發絲,在陽光下仿佛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她並不算很漂亮,可是那有著明亮眼眸的麵龐卻吸引了雲雀的注意。幾乎是本能地,他感受到了強者的氣息。


    他從未見識過的強大,卻並不鋒芒畢露。不管是柔軟的褐色頭發,還是精致的白色晚服,都隻讓她顯得更加柔和。


    「她是誰?」


    雲雀滿腦子都隻剩下了一個問題。


    而後,他執著的視線得到了回應。對方抬起了頭,目光和他的重合了。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詫異,然後,她的表情更加柔和了起來。


    她的嘴唇動了動,仿佛說了些什麽。隔著一段距離,雲雀不得不努力辨認著她的話語。


    「雲雀恭彌。」


    那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


    「可以再等等嗎?等我成長起來……然後,成為我的守護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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