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連離開後,十二娘起身走去將房門閂上,方回身去屏風後脫掉濕漉漉黏在身上令人十分不適的衣服,步入桶中洗浴。水很熱,她在水裏泡著,感覺全身的毛孔都張了開來,暖流隨之汩汩湧入,將身體裏的寒意驅散出去。


    她抬起右腿左右觀望,燈下那條小腿光潔如玉,形狀仍保持著昔日的修長美好,並未見有扭曲變形或是其他的不妥。一夜的折騰,並沒有令這條腿的傷勢惡化,她心頭稍許鬆了鬆,輕輕籲出口氣。


    沒有誰會願意體貌殘缺,她亦不能免俗,自是希望這腿能恢複的同以前一樣。


    洗完澡換上幹淨衣服,一切收拾妥當,終於倒在了床上,卻是了無睡意,並不能聽從唐連的話好好睡一覺。睜著眼靜聽外麵的雨聲,雨似乎下得小了,嘩嘩聲漸次轉為澌澌聲。


    腦中有些亂,一時想東一時想西,跟跑馬一般,總也停歇不下來。


    想十四弟唐庭是否已追上葉如誨,緝拿住秦放歌?想林老先生的生死安危,又想唐連會在相爺麵前為她怎樣開脫?開脫一事,隻怕是難——且不提阿芙會跟他說什麽,單她連番助秦放歌逃跑,就已是不赦之罪,而今又動手殺了自己人,卻叫唐連如何為她開脫,弄不好將他自己也搭上,可就麻煩了。


    她霍地坐起,越想便越覺心驚,耳畔回響的盡是那人淡漠的輕哼聲:“這一年多不見,你倒是長本事了。”


    長本事了——


    這本事不過更讓他輕看她而已。


    十二娘在黑暗裏無聲地自嘲地輕輕笑了一笑,緩緩又倒回枕上,心裏麵有些鈍鈍的痛,牽扯的呼吸都有些不暢。其實也沒什麽,時至今日,她還能指望什麽?指望他再看重她?


    真蠢!


    蠢不可及。


    她這樣怒罵著自己,心裏想,他願意怎樣處罰她隨便他,阿芙願意說她什麽也隨便她,有什麽所謂?隻要唐連沒事,她便可以攬下所有的罪責。從她離開相府,前前後後有那許多事開罪於他,也不差這一星半點的事。


    後半夜的時候,她終於撐不住迷糊了一陣,卻被“吱嘎”的開門聲驚醒。


    她微支起身,隔著屏風看到模糊的一道人影緩緩朝內走來。


    “阿連,是你麽?”她看那身形頗是高大,且這個時候,能毫無風吹草動進來的人也隻能是唐連。


    “是我。”微冷的語聲低沉如簫,並非是唐連。


    而是——


    她登時一驚,翻身從床上坐起,不敢置信地叫道:“相爺。”


    火光一閃,屋裏的燈亮起,她趿上鞋從屏風後出來,便見唐連正拿火折子點燭台上的燈,而唐初樓卻端端地坐在外麵的矮榻上,他已卸下黑色鬥篷,換了件寬鬆的月白色便袍,烏發俊顏,越發顯得矜貴儒雅。


    他微挑了眉睇視於她,目光中有探究與審視的意味,久久凝注於她麵上。


    唐連點好燈,衝她遞了個眼色,退了出去。


    她知唐連是在提醒她要小心說話,無非就是不讓她頂撞相爺,可她跟了他這些年,又何曾頂撞過他?隻是生性木訥,不會巧言令色討他歡心而已。她木然看唐連退到門檻外把門關上,猶豫了片刻,方朝唐初樓行了個禮,拿起矮榻邊木幾上的短嘴注壺往茶碗裏倒了杯水給他。


    唐初樓並沒接她遞來的那杯水,隻皺眉望著她。


    “相爺——喝茶!”她終耐不住開口。


    “嗯。”唐初樓這才有所表示,下頜微點,示意她將茶放在身旁的矮幾上,看阿瑤放下茶碗,便又道,“坐!”


    阿瑤應了聲“是”,搬了個矮墩,在榻前尋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垂首等他發話。唐初樓卻並無開口的意思,一手支頤斜靠在幾上看她。一年多未見,他好像並未多變,而她卻恍然如過了數個春秋,時光如刀,生生將過往那些歲月割裂,往日恩愛早隨風煙消雲散,而今兩相望看,竟覺異樣陌生起來。


    默然半晌,唐初樓才道:“這許久不見,你就無話可對我說麽?”


    阿瑤抬眸看看他,很快又埋下頭去,說什麽?辯白、哭訴還是哀求……而他又可會耐著性子聽?即便聽了,又是否會真的信她?


    唐初樓擰起眉,微微沉下臉:“說話!”


    這是命令的語氣,不容阿瑤違拗。


    “阿瑤……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她仍低著頭道。


    “連為自己辯白一二都不願麽?”


    阿瑤無言,腦中回想的卻是當日在獨峰山時,秦放歌的質問。他們都這樣問,也隻是口頭上說說而已,所不同者,無外是他的語氣要溫和些,不似秦放歌那般冷嘲熱諷,但這並不表示他就會信她。


    “那相爺信麽?”她把當日反問秦放歌的話原封不動丟給他。


    唐初樓眼中光芒微閃,稍後道:“信與不信由我,你都不肯說,又怎知我不信?”


    阿瑤似有所動,抬頭看他一眼,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說出來,慢慢地又垂下頭去。


    她不說話,唐初樓便也不急著追問,兩人靜默著對峙了許久,阿瑤才道:“茶涼了,我去換一碗來。”


    “我來,不是為喝茶的。”唐初樓抬手阻住起身來端茶的阿瑤,冷冷道,“你坐下。”


    語聲雖不大,氣勢卻逼人,阿瑤不得不退下去坐回原處。


    “你當真無話可說?”唐初樓揭開茶碗蓋,略沉了沉又將蓋子合上,緩緩道,“還是說,阿芙先前說你那些,你都認了?”


    阿瑤早便想到他會這麽問,一時之間卻還是不知如何回答,默然許久,方道:“此事想必相爺心中早有定論,認與不認有分別麽?”她也知此話說得不敬,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她終究還是怨的,這麽久也沒能放得下心頭怨懟。


    “說起來你也在外麵有一年多了,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這個?好好的話不會說,偏這般陰陽怪氣,你這是跟誰學的?秦放歌,還是別的什麽人?”唐初樓沉下臉,眸中暗潮洶湧。


    他語中的怒氣阿瑤如何聽不出,隻低頭道:“十二無意冒犯,還請相爺恕罪。”


    “恕罪?”唐初樓冷冷笑道,“你便是這般請我恕罪的?”


    阿瑤垂眸不語,過了片刻,起身走至他麵前,跪伏在地道:“求相爺恕罪!”


    “請”字變成“求”字,唐初樓聞聽,臉色越發難看。阿瑤匍匐在他腳下,看來卑微之極,燈影下依稀可見她衣衫遮掩下纖細的腰身,她的頭幾乎埋在地上,滿頭烏發鬆鬆挽在腦後,露出一截皎潔美好的後頸。


    他看著看著,不覺便歎了口氣,微俯下身握住阿瑤一隻手臂將她拽了起來。


    “你這傻孩子……”


    他有多久沒這麽叫她,你這傻孩子,短短五個字,似責備又似寵溺,溫柔無限。她眼中一熱,差一點便掉下淚來,哽噎道:“相爺……我並沒有……”


    唐初樓沒說話,隻伸手過去,輕輕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淚花。


    “我並未與秦放歌勾結,也不是有意要傷同門弟兄,隻是……當時情勢緊急,我也是為自保。”阿瑤平複了下心緒,慢慢將餘下的話說完。


    “我都知道。”唐初樓點點頭,將她拉到懷中,看她滿眼疑惑不解,又道,“有些事總要你親口說出來才好。”


    阿瑤聞言似有所悟。她被他忽然抱進懷裏,驚嚇之餘不免有幾分不自在,姿態甚是僵硬,卻又不好抗拒,隻垂下眼睫不與他對視。


    唐初樓將她的臉捧住輕轉向自己,定定在她臉上看了片刻,眸光往下落在她腿上,柔聲道:“我聽阿連說你傷了腿,是哪一隻?”一麵說一麵俯下身去看。


    阿瑤看他這般溫柔體貼,反有些慌張,將兩足往後直縮,道:“隻是皮肉傷而已,沒什麽大礙。”


    然而榻邊就隻那麽點地方,她再是退縮,又能往哪兒躲?被唐初樓捉住她雙足踝,就手除掉鞋子,便將兩條腿撈上去放到了榻上。隔著薄軟的綢褲,他的手指順著腳踝緩緩撫上去,指尖上仿佛有電流一般,撫過之處便是一陣酥麻。


    “是右腿?”


    阿瑤渾身發抖,牙齒都在打戰,勉強應了聲:“嗯。”


    唐初樓掌心溫度漸高,手指滑至她右膝蓋處略作停頓,在她腿彎裏摩挲了會,沿著小腿肚遊移回腳踝處,動手去卷她褲腿。她沒辦法阻止他,隻能看他將褲腿卷至膝彎裏,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修長美腿。


    她張惶,不知所措,眼見他一雙手在她光裸的腿上撫摸、揉捏,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那看不見的傷處竟加重了力道,疼痛霎時鑽心,她終沒忍住,蹙眉痛呼一聲。


    “疼?”唐初樓停手,側目看她片刻,又問,“傷在這裏?”


    阿瑤額上有冷汗沁出,鼻中隱隱有酸意,悶悶地應:“嗯。”


    唐初樓低頭看那傷處,兀自愣怔半晌,才道:“是秦放歌幹的?”


    “嗯。”


    “還真是莽夫,對女人也下這般重手。”唐初樓語中似惱恨又似不屑,手指在阿瑤腿上來回撫摸,指下力道變得輕柔,倒像是真怕弄痛了她,許久他方抬起頭,頗沒有好氣地道:“怎這般沒用?活生生便給人敲斷了腿。”


    “我……”她說不出話,隻在肚裏苦笑,若不是他令唐連逼自己設計陷害秦放歌,她又何至於卷入這場是非中來。見他放開了手,忙將腿收回來,幾下將被他推到膝彎的綢褲擼了下去。


    唐初樓冷冷乜著她哼道:“以為躲起來就萬事大吉,怎還是給人找到了?想學人做隱士……你那點道行還差得遠呢!”


    阿瑤白著臉道:“相爺教訓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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