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水距梧州三百多裏地。


    戚定和一路命人馬不停蹄地趕路,趕在第三日的午後巳時到達鹹水。


    鹹水行宮居於鹹水河畔,背倚華鎣山,依山傍水,環境清幽宜人,是一處休憩養生之福地。


    阿瑤揭開車窗簾探頭出去,便見殿宇巍峨,樓台層疊,一幢幢宮室連綿如海,竟一眼望不到頭。


    唐初樓道:“等到了行宮,你務必緊隨我左右,可知道了?”


    阿瑤點頭答應,都說宮門深似海,她自是明白。隻是待到其中,恐怕唐初樓也做不得主。她越想越是不安,但事已至此後悔已是不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方行至宮門外,便有小黃門迎上,宣唐初樓、戚定和二人到怡和殿覲見太後。


    唐初樓道:“連日路途奔波,蓬頭不敢見太後天顏,還請公公回奏太後,容臣沐浴更衣重整儀容再予覲見。”


    小黃門喏一聲,忙去回稟。


    戚定和在旁冷嗤道:“相爺還真是囉嗦,也不知是真怕儀容不整對太後不敬呢,還是心裏有愧?才無顏見駕。”


    唐初樓對他的冷嘲熱諷不予理會,隻站在宮門口靜等旨意。


    戚定和又道:“這一路上我同相爺說的話,相爺考慮好不曾?”


    唐初樓道:“考慮什麽?”


    戚定和朝他身側站著的阿瑤瞟去一眼,意有所指道:“太後娘娘的脾氣您是知道的,眼裏素來容不下沙子。”


    唐初樓不語,抬頭看時,正見小黃門去而複還。小黃門帶回太後旨意,說是唐相與戚大將軍路途辛苦,分別賜流韻軒、曼音閣溫泉沐浴,以解旅途勞頓。


    兩人躬身謝恩,戚定和哼道:“太後倒是體恤相爺,我這是跟著沾光了。”


    唐初樓道:“哪裏!”


    戚定和道:“就不知相爺能保得住她多久?”他說完這話,便著宮人帶路,自去了曼音閣。


    阿瑤在旁站著,雖一直低眉垂首,卻能感覺到戚定和時不時投來的冷眼。及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她已隱隱猜出戚定和所說之人非是別人,便就是她自己,一時心神震蕩,不由便想起當日在襄平西山上唐初樓所說之話,他說:“阿瑤,我怕有朝一日我會護不住你。”


    她怔在那裏,腦中恍恍,竟響起另外一個聲音:“太後不容相爺身邊有別的女人……所以……當初商玉……死的也都蹊蹺。”


    正自神思不屬,卻忽被人拉了下,她這才回了神,抬眼見唐初樓正微蹙著眉注目看她。


    “怎麽了?”他問。


    阿瑤忙搖頭:“沒什麽。”


    唐初樓拉著她的手握了一握,輕言安慰道:“莫怕。”


    那邊宮人卻在催促:“相爺請這邊走!”


    唐初樓拉著她走過去,宮人見狀忙攔住道:“相爺,流韻軒中自有宮人服侍,不需另帶從人。”說著便著手安排起阿瑤、泛香他們的下處,顯而易見是要將他們分開。


    “本相自有從人服侍,不需宮人。”唐初樓麵色微沉,堅持不允。


    他素有威儀,眾宮人竟也奈何他不得,隻得由他帶著阿瑤、泛香等人去了流韻軒。


    宮人在後覷他走遠,轉與門廊裏的一名女官道:“可怎麽辦?原是想將那女子就此拿下亂棍打死的,這般又做不成,卻如何去回太後?”


    那女官卻是太後身邊的管事姑姑婉寧,見此也甚無奈,道:“且由他去,待我回稟太後再說。”


    唐初樓幾人由宮人帶著,一路經過不少樓台亭閣,轉過一角朱牆,終於到那流韻軒。拂麵如春暉融融,一室馨香。前麵正廳闊大,桌椅幾凳一應俱全,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極近奢麗。往裏挨次是書房、寢室,再往裏卻是一間極大的浴房,數重珠簾之後,是個白玉砌成的溫泉池子,煙霧繚繞,足可容百十來人在內洗浴。


    宮人打起珠簾道:“請相爺入內寬衣。”


    唐初樓道:“你等都下去,我這裏自有人服侍。”


    他平日洗浴並不喜人服侍,因想著那邊要見太後,趕走了宮人便隻叫泛香進去服侍。阿瑤坐在外麵廳內等著,心裏隻是不安。


    不覺便過了一刻。她想著唐初樓也該洗好,正要過去問問,卻忽聽軒門外黃門唱道:“太後駕到!”


    阿瑤一愣,想要到裏麵哪裏躲一躲卻已是不及。


    就見廳門口水晶簾幕被人打起,香風冉冉,環佩叮咚聲聲中數名宮女嬌娥簇擁著一位美婦人移步前來。這便是大杞當今的太後戚氏,她今年四旬不到,保養的甚是年輕,膚如凝脂,柳眉桃腮,一雙丹鳳眼微微上剔,神態倒是端儼,卻隱隱透出媚色。髻鬟峨峨,斜插著支朱紅金雀步搖,一襲淡金色繡鳳凰的寬袖大裳,煙紅羅裙逶迤曳地,甚是雍容華貴。


    這時便見唐初樓急急從裏麵出來,頭發尚是濕的,眼望住她看了看,這時候卻也沒法再說什麽,整了下衣冠上前對那美婦躬身長揖拜倒。阿瑤心知不妙,卻也隻能硬著頭皮,與泛香一道隨在唐初樓身後跪拜那婦人,耳聽得唐初樓道:“微臣參見太後。”


    太後道:“相爺在外奔波辛苦了,起來罷!”


    她並未說都起來,泛香與阿瑤便沒敢起來,仍是跪著。


    唐初樓起身道:“謝太後。”


    太後由左右扶著走至正首坐下,道:“賜坐!”


    唐初樓道:“微臣不敢。”


    太後聽他如此說,鳳顏便是一沉,一雙眼在阿瑤、泛香二人轉了幾圈,最後落在阿瑤身上,唇角微扯出一抹笑來,道:“既如此,那相爺便站著回話吧!此次相爺隨皇上出行,相爺既已回來,為何卻不見皇上行蹤?”


    唐初樓道:“皇上還有事耽擱在梧州,恐怕要隔一兩日才能到。”


    太後眼瞅著底下埋頭跪著的阿瑤,淡淡道:“是麽?近日外麵都傳相爺挾持皇上欲圖謀不軌,尚書省彈劾相爺的折子都跟雪花似的滿天飛了,卻不知相爺有何說法?”


    唐初樓半屈了膝跪倒,肅容道:“微臣對陛下對太後從無二心,自擔輔政大臣以來為國家社稷兢兢業業,雖無功勞卻也有苦勞,還請太後聖裁!”


    太後道:“如今皇上不在,我一婦道人家總不能越俎代庖擅幹國事,便隻有委屈相爺暫居行宮,待皇上不日回朝,查明事情原委再說不遲。”話裏的意思唐初樓如何不明白,這便是說他已被禁於這行宮之中,再不能隨意出去。那他便成了砧板上的魚肉,隻能任人宰割。


    唐初樓心裏冷笑,麵上卻無所變,道:“既是太後聖意,微臣遵命便是。”


    太後頷首道:“相爺請起!本宮也是著急,涉及謀逆重罪,故而才急急過來與相爺問個明白。耽擱了相爺沐浴更衣,相爺不怪吧?”


    唐初樓起身謝過,道:“太後言重了。”


    太後亦站起身,鳳目在阿瑤又停留了片刻,道:“這兩個是你的貼身隨從?也起來罷!”


    阿瑤忽然聽得她叫起,竟是一驚,瞥眼看泛香起來,這才謝恩站起身。心裏卻想他二人這番話,都是公事公辦,卻並不像有什麽私情的樣子。隻是方才跪著時,太後的眼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令她極不自在,總覺那目光滲著絲絲冷意,看得她後脊梁上發涼。


    正想著,便聽太後道:“相爺身邊果然都是標致人物,你二人都過來給我瞧瞧。”


    阿瑤因早知太後與相爺有段往事,心裏倒早做了準備,自知難過此關,倒也平靜了下來。轉目朝唐初樓看時,卻見他低首緊攢著眉,並不朝她這裏看上一眼。她便也就與泛香一道不卑不亢地走上前去,雙眼平視前方垂首侍立,等太後發話。


    太後先問泛香:“叫什麽名字?”


    泛香聽命答了。


    太後便笑,道:“卻也風雅,與你這人倒也當對。”隨後目光轉向阿瑤,立時便冷了幾分,道,“這一位呢?頭垂得那麽低做什麽?抬起頭給本宮仔細瞧瞧。”


    阿瑤聞言,隻好將頭再抬高一些,正不知該不該說出自己的名字,卻聽唐初樓道:“隻是個灑掃粗役,太後何必費神問她,且叫她下去打掃後麵庭院罷!”


    太後一雙鳳目直直盯在阿瑤臉上,隱隱有怒火跳躍,道:“雖是灑掃粗役,人才卻是出眾,這般出色的容貌,留在你這裏沒得埋沒了人才,不如交由我帶走,另予她份好差事。”


    阿瑤道:“蒙太後抬愛,小人愚鈍,隻在相爺身邊做個灑掃粗役便好,並不求什麽……”


    話未說完,卻被太後冷冷打斷:“我同你們相爺說話,誰允你插嘴的?我道是為何,原是這般不懂規矩的一個人,問你話時不答,不問你時你倒不管不顧說起來。全無尊卑上下,卻也隻配做灑掃粗役,隻是在相爺身邊,卻是高攀了。竟還敢女扮男裝,混淆視聽。來人,將她叉出去,送去永巷為奴。”


    說著話便有兩名宮人上前,一左一右將阿瑤架住,便要往外拖。


    唐初樓道:“不過是個雜役,太後貴為一國之母,何必跟她計較?”


    “計較?”


    太後站起身冷笑,一麵抬手止住宮人,緩緩走至阿瑤麵前,道,“我不過處置個雜役,你這般緊張做什麽,難道你竟心疼了?”一麵說一麵伸手抬起阿瑤下頦,眼望住那張清麗無匹的臉,忽然抬手就是一記耳光,“啪”一聲脆響,竟將阿瑤的臉打得偏去一邊。


    阿瑤捂住臉,隻覺臉上火辣辣地疼,耳朵裏登時嗡嗡響成一片,卻不能還手,還得忍氣吞聲俯身跪下。


    唐初樓咬了咬牙,強忍住沒上前阻止,隻道:“還請太後息怒。”


    太後吹了吹手上尖尖的指套,她方才那一巴掌打過去卻不打緊,指套鋒利的末端卻已將阿瑤半邊臉劃出幾道血痕。她眼望住阿瑤指縫間滲出的絲絲血漬,心頭終於升起一絲快意,返身坐回原位,道:“難怪這般沒規矩,卻原來是相爺寵出來的。相爺素來麵軟,忍不下心責罰下人,才使得你們這些下賤仆役翻了天。今日我便代相爺好好管教一下這些沒規矩的下人。來啊,將這沒規矩的東西拉下去,先賞她六十杖!”


    唐初樓也知宮裏的杖刑有貓膩,若有心打死人隻二十杖便能要人命。她既下令打六十杖,那便明擺著是要阿瑤死。眼見阿瑤就要被宮人拖出門外,他再忍不住,一時大怒,霍地站起身道:“慕霜,你怎會變成這樣?”


    太後被他一聲吼驚住,過了半晌,才略緩過來,道:“你說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唐初樓撇過臉不看她,道:“你說,你究竟要怎樣?我答應你就是,隻要你放過她。”


    太後道:“我倒是想放過她,可這宮裏的規矩允不得。”


    唐初樓憤然看住她,隻覺滿心無力,他到底還是護不住她。身為堂堂七尺男兒,身為一國之相,竟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眼睜睜見阿瑤血流披麵地被拖出門外,他再顧不得,待要上前阻攔時,便聽黃門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一天,總感覺跟我最初想的不一樣,好像寫變形了,但是情節就是這麽走的。


    嗯,太後出來了,皇帝也正式登場了(以他本來的麵目)


    下一章應該有人有福利了。


    原來沒打算讓阿瑤受一點傷的,怎麽又把臉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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