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裏重又靜寂下來。


    唐初樓眼望前方緩緩合攏的石門,心頭終難免生出些悲涼的意味來。地宮雖大,皇帝留給他的亦不過這方石室而已。他隻覺疲憊無已,闔目倚住身後石壁,腦中回響的卻是方才皇帝臨走前所說的那番話。


    他說:“那又如何?朕就是喜歡她。”


    當時他是怎麽回皇帝的?他道:“皇上畢竟年輕,難免一時任性衝動。”


    回的隨意、輕慢,語帶薄諷。


    皇帝果然被激怒,反唇相譏道:“也是,相爺雄才大略,又豈會將這等小兒女情放在眼裏?不然當年也不會眼看心上人嫁與他人卻無動於衷,如此胸襟氣魄,實在叫人望塵莫及。”


    這般奚落,他竟也能坦然相謝:“皇上謬讚。”


    卻聽皇帝又道:“朕不比相爺,做不到這般大度,也不會輕易舍棄心愛的女人,甚至是利用她。相爺說朕年少任性,朕還就任性一回了。其實朕一直都很想問問相爺,相爺當年對那位商玉姑娘有過真心麽?對她,又有過真心麽?”


    他道:“臣已近知非之年,這些少年人的心思,隻能望而羨之罷了。”


    皇帝冷笑:“好一個知非之年,相爺這般冷情冷性,隻怕是沒有心吧!”


    沒有心!


    嗬——


    若果真無心,當初又怎能聽信他母後的話?以致徘徊不定,錯過了上位取而代之的最好時間,落到今日這個結局,隻能在這方石室裏了此殘生。還要承他的不殺之恩,將身邊人都拖累下水。


    皇帝如今的行事之風,比他更狠幾分,這算是青出於藍麽?


    唐初樓長歎一聲,事已至此,他也隻能認命,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或許這樣收場最好。無論如何,輸給他總比輸給外人的好。這般自欺欺人地一想,心頭的不甘竟也就平複了幾分,轉念想到餘生便要困在這地宮之中,又不覺苦笑。


    這時,卻忽聽身側幾尺外的石壁在喀喀做響。


    他轉過頭去,便見那繪著戎裝天樂圖的石壁從正中處一分為二,竟現出一道門來。而那門中站著的便是之前他與皇帝談起過的那個女人。


    “阿瑤——”唐初樓驀地坐直身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阿瑤慢慢走過來,直走到他麵前,然後就那麽站著自上而下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目光沉靜淡漠,與記憶裏那個卑微怯懦的阿瑤大是不同,她靜靜地看了他半晌,才道:“阿連得知消息說相爺在這裏,我們便來了。”


    唐初樓很不習慣她這樣看著自己,心裏甚是不悅,道:“阿連呢?”


    阿瑤道:“來的時候不小心落入機關,生死未卜。”這是不幸的消息,她卻很平靜,語聲無一絲起伏,隻隱隱透著冷意。


    讓人不禁懷疑,這樣的結果本就是她所要的。


    “生死未卜……”唐初樓喃喃道,到底還是痛心了,“阿連生死未卜,你竟不難過擔心麽?”


    阿瑤淡淡道:“路是他自己選的,早知是這樣的結果,他還是要來,我難過擔心又有什麽用?”


    唐初樓一愣,由不住注目正視她,他們已經許久不曾見麵,鹹水行宮一別,距今日已近兩月。原以為是人鬼殊途,從此再無相見之日。誰知她竟沒有死,不但沒有死,反而一躍為皇帝身邊的寵妃。


    石壁上油燈的光落在她臉上,許是有那華服麗裳的映襯,她看起來更美了,明珠美玉般奪目。


    而他,卻當最落魄淒慘的時候。


    水性楊花!秦放歌所說果然不假。


    也是,碧玉齋出來的人又怎可能忠貞節烈?當他落拓之時,轉身離開另尋依傍其實再自然不過。隻是,最可笑的是,她如今所依附的那個男人竟很可能是他的骨血,父子同/淫一婦人,*背德,傳揚出去必令千夫所指,萬人唾棄。


    唐初樓想到此,腦中忽如電光石火般閃過某樣東西,登時便是一震,沉聲問道:“你在此多久了?”


    阿瑤沒有回答,隻看著他。


    他瞬時明白過來,這便是說方才他同皇帝所說她都聽到了。


    “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多少?”唐初樓神色漸厲。


    阿瑤微微揚起下巴,將眼中泛起的淚霧忍回去,道:“聽到了很多,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到了。”她在發抖,從見到他那刻起便無法控製地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心冷。他與皇帝所說的那些話,她差不多都聽到了。他們說的十分隱晦,她聽得也迷迷糊糊。但後半部分關於她的那些話,卻是聽明白了的。


    有些話他並沒有說出口,但字裏行間的輕視、鄙薄卻一覽無餘。


    這讓她自心底深處騰升出一股刺骨的寒意來。


    唐初樓眉心一跳,輕歎了聲,似是自語般地念道:“是麽?你都聽到了……”既如此…那便怪不得他了。他閉目穩了穩浮蕩的心緒,忽抬頭望住阿瑤一笑,柔聲道:“來,阿瑤,你過來。”


    阿瑤有些發怔,心裏疑惑,卻還是身不由主走了過去。


    他朝她伸出手。


    阿瑤遲疑著,短短的兩個月過去,他看來蒼老了不少,形容憔悴,兩鬢依稀可見白發。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發現他眼角的皺紋又深了幾許,一道道宛如刀刻。


    他有多少歲了?知非之年,也是到了該老的年紀。


    阿瑤隻覺鼻中泛起酸意,方才心裏那些怨恨委屈竟就被漫天漫地襲來的愧疚壓住了,畢竟是她對不住他在先,*他人於他不忠,盡管那並不是她願意的,但事實俱在。他那般說她,或許隻是為了勸服皇帝放過她。


    他已然淪落到這般地步……


    不知不覺中,她已將手伸了過去。


    唐初樓反手握住她的手,忽然一使力,她便跌入了他懷中。這不應該,她下意識地想到皇帝,皇帝看到他們如此,一定會傷心的。隻是,不等她掙紮開,一股大力便扼住了她的脖頸。


    唐初樓額上青筋爆出,他將雙手扼在她頸中,咬著牙一點點收緊。


    阿瑤隻覺呼吸困難,就如同是瀕死的魚,張著嘴卻喘不過氣來。意識已漸模糊,渾渾噩噩中她隻想:“原來,他是想殺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丟地雷的nini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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