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用!”


    “用用!”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陣急切的叫聲把我從沉睡中喚醒,我恍恍惚惚地再睜開了眼睛,然後看見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白色的床單和白色的床,一屋子的燈光,還有爸爸、媽媽的臉。


    輕輕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腦袋,我又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藥水味,還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人站在一旁,正向我投來古怪的目光。


    我認識他,他也認識我,這幾天夜裏,我幾乎天天都來,這裏是醫院,我又被爸媽送到醫院了。


    “用用醒了!”


    “謝謝醫生!”


    爸爸、媽媽謝天謝地,幾乎喜極而泣。


    醫生道:“我建議你們還是去市裏的大醫院看看吧,最好是給這孩子做一個全身檢查,我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呢,夜夜發燒昏迷,白天又能醒來,真是奇了怪了。”


    媽媽眼裏噙滿了淚水,嗚咽道:“這到底是咋回事啊!明明是在看電視,看著看著睡著了,然後就躺地上了,嘴裏一個勁兒地喊,手亂晃,腳亂踢……”


    我虛弱地說:“媽,那個小鬼還沒走,他變成了你的樣子。”


    醫生聽見,皺了皺眉頭,說了一句:“趕緊去市裏看看吧。”說完就走了。


    爸爸卻罵了一句:“奶奶的張嫂他媽的騙老子!她就是騙錢的!”


    媽媽也恨恨道:“騙錢是小事,糊弄人才是大事,這要是把用用耽誤死在家裏,我跟她拚命!”


    “呸呸!”爸爸連啐幾口唾沫,道:“你別說騷氣話!”


    “哦……呸呸!”媽媽也趕緊吐了幾口吐沫。


    我漸漸恢複了些力氣和精神,這時候也忍不住奇怪道:“那為什麽咱們剛到她家,什麽話都還沒有說,她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爸爸道:“這沒什麽奇怪的,肯定是聽二娃子說的,再說這幾天你天天晚上住醫院,街坊鄰居誰不知道!”


    我又問道:“那她在屋子裏一揮手,窗戶就‘嘩嘩’的響,那是怎麽回事?”


    “我之前也一直想不明白,剛才才算是想通了!”爸爸憤憤地說道:“她在院子裏的時候不是趴在地上來回看,來回聞,還來回摸嗎?”


    “嗯。”我應了一聲,心想張嫂還聞到了我的尿騷味。


    爸爸接著說道:“她那是有目的的!她在地上摸了一把土,藏在手裏,然後在屋子裏朝著窗戶一撒,可不就‘嘩嘩’響了。”


    “哦!”


    我和媽媽頓時恍然大悟。


    這都是假的,那她說要五十塊錢超度亡魂什麽的,肯定也是假的了。


    我們三個越說越氣憤,到後來,我直接一拍大腿,道:“爸、媽,咱們回去找她算賬!”


    媽媽愣了一下,道:“現在天還黑著呢,再說,你這不剛退燒嗎?還是休息休息吧。”


    我說:“隻要不在家裏,我就沒事。都是那小鬼鬧的!現在天黑不正好,要是張嫂說她沒騙人,那咱們就讓她再趁著天黑回家裏去試試。”


    “對!”爸爸也讚同道:“就這樣。”


    我們說走就走。


    開始的時候,我還是義憤填膺,怒氣衝衝,可是一到村裏,我就又怯了,心裏還想起了一句在書本上讀過的話,叫做“近鄉情更怯”,雖然感覺這麽用著不是太貼切,但是也還湊合。


    我是堅決不回家的,我連家的大門都不敢看,因為我怕看見那個燒死的孩子就站在我家門口。


    我死死拽著爸爸的胳膊,幾乎是被他一路提溜著走到了張嫂的家裏。


    “砰砰!”


    張嫂已經睡了,院子裏黑燈瞎火,爸爸卻毫不客氣,使勁地敲打著門。


    “誰呀!”


    過了好半天,張嫂才在屋子裏喊了一聲。


    爸爸沒有做聲,還是一個勁兒地敲門。


    “天殺的鱉孫……奶奶個腿……”


    屋子裏的燈亮了,張嫂終於忍耐不住,一邊大聲咒罵,一邊拖拖拉拉發出走路的聲音過來開門。


    門一打開,張嫂就準備破口大罵,但是卻一眼看見是我們三人怒氣衝衝站在那裏,便吃了一驚,半天才嚅囁道:“你們,你們怎麽來了?”


    “你說我們怎麽來了?”爸爸怒道:“我兒子晚上差點死在家裏!你要是不給我個說法,我也就不講街坊鄰居的情麵了,現在就讓你好看!”


    “啊?”張嫂假裝吃了一驚,連連道:“大兄弟別急,別急,有啥話好好說,我都糊塗了。”


    “張嫂,你也太缺德了。”媽媽伸著指頭,指點著張嫂道:“你說你為了騙五十塊錢,坑這麽多年的老街坊,你虧不虧心?”


    “哎呀,大妹子!”張嫂叫起撞天屈來:“誰要是騙你,誰就是吃屎喝尿長大的!”


    “說這牙疼咒沒用!”爸爸憤憤道:“你現在說怎麽辦吧?”


    張嫂眼珠子轉了轉,道:“可能是白天我疏忽大意了,漏掉了一個髒東西,要不這樣,我現在就跟你們回去,重新再攆一遍!”


    “中!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搗什麽鬼!”爸爸喝道:“走吧!”


    張嫂應了一聲,準備要走,又突然折回了屋裏,喊道:“我準備些厲害的東西!”


    我們都不知道她要準備什麽東西,也不好催,隻是愣愣地看著。


    不一會兒,張嫂從屋裏端出來一個大甕,離近了,騷氣衝天,我們仨都捂著鼻子躲了開來。


    媽媽埋怨道:“張嫂,你端著你家的尿缸子幹什麽?”


    張嫂道:“這東西最能破邪!你們等著!”


    說著,張嫂又一溜煙跑到了她家的茅廁,吭哧吭哧了半天出來,得意洋洋道:“光有尿還不夠,再弄點屎更厲害!”


    也不顧我們說話,張嫂就一溜煙地往我們家跑。


    我們仨麵麵相覷,我道:“她不會要把屎尿抹咱們屋裏吧?要那樣還住不住了?”


    媽媽道:“屋子鎖著呢,咱們不回去,她進不去。”


    爸爸突然一拍大腿,道:“哎呀!壞了!”


    我和媽媽齊聲問:“怎麽了?”


    爸爸道:“剛才急著送用用到醫院,屋門都沒有鎖!”


    “哎呀!”媽媽叫道:“趕緊回去!”


    爸爸要跑,我卻拉著爸爸,道:“帶上我,我自己又該撞邪了,我也不想回家。”


    爸爸、媽媽無奈,隻好拖著我一起往家走。


    剛接近我們家院大門,還沒看見張嫂的人影,我就聽見屋子裏一聲鬼哭狼嚎:“哎呀!媽呀!”


    緊接著是“砰”的一聲響,也不知道是什麽撞到什麽了,再然後就無聲無息了。


    我們仨也不敢進院子了,都嚇得麵無人色,我直想打擺子。


    半晌,媽媽才嚅囁道:“剛才是不是張嫂在叫?”


    “嗯。”爸爸沉聲應了一個字。


    媽媽又問:“張嫂那是咋了?”


    “撞,撞鬼,鬼了?”爸爸說著,竟然也有些哆嗦。


    媽媽咽了口吐沫,道:“那,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不要去!”我堅決反對。


    爸爸突然說:“不用了,她好像自己出來了。”


    我和媽媽連忙抬頭看時,隻見月光之下,張嫂披頭散發地從我們家屋子裏走了出來。


    她走得很慢很慢,一步一挪,渾身僵直,眼神癡癡呆呆,嘴角還一抽一抽,仿佛中風了似的,看上去分外瘮人!


    她的頭發和身上都濕淋淋的,嘴角抽搐著,還有黑黃的東西吐出來。


    那是……


    屎!


    稀爛稀爛的屎就糊在張嫂的頭發上、臉上,還有嘴角!


    我頓時感覺自己快要吐了!


    但同時,我也更加害怕。


    張嫂剛剛發過誓,自己要是騙人,就是吃屎喝尿長大的,現在就應驗了!


    “爸,快跑!”


    我拉著爸爸催促道。


    爸爸、媽媽也被張嫂的形容嚇壞了,抱起我就跑。


    結果,這個晚上,我們是在同村的鄉親家裏度過的,我們誰也沒敢再回來看看張嫂到底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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