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叔去世後旬月,七月份的一天夜裏,酷熱難當,村子裏又停電,我把窗戶都打開,還是沒有風吹進屋裏,我便拉了一張涼席,鋪到房頂上去睡。


    迷迷糊糊到了半夜,我忽然聽見似乎有一陣悉悉索索的輕微響聲從院牆上傳來。


    做相士,尤其是麻衣陳家的相士,相色、相形、相味、相音、相質、相字、相行是基本功,因此要耳、鼻、口、目、身、心六感都敏銳無比,一年多的鍛煉,我這些方麵自然要比常人厲害的多,因此那聲音雖然輕微,但還是把我給驚醒了。


    “難道有人進來偷東西?”我心中暗想,身子沒有動,隻是睜開眼睛,借著月光去看。


    果然,不多時,牆上出現個人影,慢慢攀到房頂上,準備往我這邊過來。


    我心中暗罵一聲,然後迅速跳了起來,吼道:“誰!”


    我一邊喊著,一邊朝那人影衝了過去,那人顯然沒有料到房頂上還有人,被我一咋呼,他竟然急忙扭身往地上跳了下去。


    我一愣,心想:“把這人逼急了?”


    農村的房子一般都在三米左右高低,一般人直接跳下去,就算摔不死,也得斷個胳膊,折個腿,最輕的也得崴折腳脖子,更何況這是半夜,黑燈瞎火的,跳下去更遭殃。


    我急忙往下看,然後驚駭地發現那人一落地,扭身就跑了,竟然一點事都沒有,更怪的是,連聲音也沒有發出!


    我的天,難道是鬼!


    我愣愣地站在那裏看。


    但那人跑了兩步,見我不喊了,竟然止住腳步,彎腰從地上撿了塊石頭,猛地朝我砸了過來,嘴裏還罵道:“你狗娘養的還敢叫!”


    那石塊來勢極快,一下子砸倒我胸口,當時我感覺就像是被錘子掄了一下似的,差點背過氣去,那人還“哈哈”大笑。


    我這一下子氣得是七竅生煙,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囂張的賊,我撿著那石塊又擲了回去,那人一閃身就躲開了,譏笑道:“鱉本事,逞強!”


    我怒道:“好,你給我等著,我攆上你揍不死你!”


    那人道:“我就站這兒,不來揍我是孬種!”


    我這些天來都氣不順,再加上急怒攻心,也不想以對方的身手,我根本不是個兒,當時隻是想衝上去把他打一頓出氣。


    不過,雖然理智喪失了一些,我還沒有傻到直接從房上跳下去的地步。


    我從樓梯上跑下去,經過灶房時,我心情才略平靜了些,想到對方厲害,我轉身進屋拿了把菜刀,然後打開大門,跑了出去。


    那人還真的站在那裏不動,我提著刀就朝他衝了過去,臨到那人跟前,還沒來得及舉刀砍,那人手一伸,就擰住了我的胳膊,另一隻手捏住我的肩膀,我頓時疼的半邊身子都麻了,菜刀一下子掉在地上,那人罵道:“還真是個窮凶極惡的賊,居然敢用刀砍人!看我今晚弄不死你!”


    我一愣,心想:“誰是賊?你是好不好!”


    我張嘴準備大叫,那人卻猛地捏住我的下巴,道:“再叫!我讓你叫!”


    我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哪裏叫的出來。


    那人道:“今晚碰到我是你倒黴,走遠點,讓我好好教訓教訓你!”說著,一手捏著我的下巴,一手捏著我的肩膀,拉著我往前走。


    我勾著頭,傾著身子,別提有多難受了,不但眼淚一直流,連口水也一直流,那人也不顯惡心,一路都不撒手,拽著我越走越遠。


    眼看走出了村子,到了荒郊野外,我心中暗暗驚恐,想著自己可能遇到殺人越貨的強盜了!


    現如今陳家村的防備不如從前,沒有麻衣五老,沒有十大高手,也沒有五十個族丁晝夜巡邏,這貨是要把我弄到沒人的地方,任他宰割。


    念及此,我奮力掙紮,但那人隻是“嘿嘿”冷笑,我始終掙脫不了他的魔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人猛地鬆開手,我一愣,感覺捂住生疼的嘴巴揉了起來,這一揉,肩膀也疼的快掉了。


    那人也不動,站在旁邊看著我揉,我用餘光瞟著那人,趁他不備,迅速跑了起來,那人笑罵道:“好個兔崽子!我讓你跑!我看你能跑多遠!”


    我一邊跑,一邊叫,但我知道叫聲沒多大用,現在是半夜,這裏又距離村子遠,誰能聽見?


    我隻後悔不該出來拿刀砍他。


    忽然間,我腳下一拌,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我急切間定睛一看,發現自己好像闖進了一個園子裏。


    那園子裏高高低低都是些土堆,我也沒有細看,在土堆裏快速穿梭,忽然間,我停住了,因為我看見空中閃爍著幾朵碧幽幽的火焰,慢慢朝自己移來。


    我自然知道那是鬼火!


    我臉色一變,立即停下腳步,喘著粗氣往後慢慢退去,不覺中腳下又絆了一跤,我頓時摔倒在地。


    摸索中,我看見身邊立著一塊大石,我便爬了起來,但一看那石塊,我登時嚇得麵無人色,那竟是一個墓碑!


    我哆哆嗦嗦地環顧四周,這才看清,滿園子裏都是大大小小的墳墓,自己竟然闖進了一片墳地!


    “不跑了?害怕了?”身後那人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譏諷道。


    我隻感覺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我知道這片墓地,就在村北的一大片荒地裏,和村子之間隔著一條水渠,還隔著大片的農田,離最近的民房足有一兩裏地,是個極為偏僻和荒涼的地方,平時就算白天,從這墓地旁經過也會心慌意亂,怎麽今天夜裏我居然跑到這裏了。


    如果我在這裏被那人殺了,估計過了十天半月也不會有人知道。


    我瞅著那人,快速移動腳步,想要馬上退出這片墳地,但那鬼火似乎有靈性一般,一直跟著我走,我動,那鬼火便動,我站著不動,那鬼火便也不動!


    我有些毛骨悚然,那人卻樂的“哈哈”大笑,也不上來抓我,隻是饒有興趣地看著。


    “這貨是個變態!”


    我心中罵道,也顧不了那麽許多,扭頭就跑,不料剛跑了兩步,腳下猛然一空,驚叫聲中,隻聽“嘭”的一聲,屁股上一陣痛,我已經掉進一個墳坑裏。


    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福無雙至!


    我又驚又怕,但四周漆黑一片,看不清楚,又腐臭無比,我兩手無意識的亂抓,忽的抓到一截東西,細細的,硬硬的,我還沒摸出來是什麽東西,就覺得頭頂上有東西要落下,我急忙往墳坑深處躲去,隻聽身後一聲輕響,似乎有東西落下,還沒來得及回頭看,脖子上忽然一緊,似乎有一隻鐵鉤猛然扣住了我的脖子!


    “他要殺我了!”我心中暗道。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死在這墓穴裏,那可真是沒人能發現得了。


    但四周忽然亮了,有一束亮光出現在了黑暗中,我聽見那人自言自語道:“現在看清了,還是個不大的小子。”


    話音剛落,我便覺得脖子上一鬆,扣我脖子的那隻“鐵鉤”撤走了。


    我急促地吸了兩口氣,雖然空氣裏依舊一股腐爛黴臭之味,但我卻覺得比被扣著脖子時舒服多了。


    亮光中,我也看清了四周的環境,我發現自己是跌坐在一個棺材裏,棺材依舊腐爛了,上麵有個大洞,我就是從那大洞裏掉進來的。


    我一看自己的手,正握著一根長長的人的腿骨,我頭皮一麻,慌忙扔掉。


    我身後立即傳來一陣笑聲,我慌忙扭頭去看,隻見那人半蹲著身子,手裏握著一個手電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借著燈光,我看清楚了他的麵目,隻見他三十多歲年紀,膚色黝黑,麵上無須,眉目細長,鼻子寬闊,這些都還平常,隻是他頭骨隆起,往上突出,《義山公錄?相篇?相形章》裏說這是“頭角崢嶸”之相,此為吉相,其人尊貴且正直,隻是有些倔強桀驁難馴。


    再看他嘴唇又薄又長,人中端正而明顯,《義山公錄》稱此嘴型為“猴嘴”,並評論說:“唇長而細如薄玉,人中堅直若合矩,其人最是性堅韌,豪闊鶴算有龜年。”意思是說,這種麵相的人性格堅韌,為人富裕且不吝嗇,而且長壽。


    除了這些,他的印堂處似乎有一絲小小的細紋,但卻是漸漸消失的跡象,那說明這人最近剛擺脫了一場厄難。


    我看到他生著這些麵相,心中驚疑不定,這明明都是好人該有的麵相,怎麽生到他的臉上了?


    真是應了那句話,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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