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橫眉話一出口,我便看張熙嶽的臉色都有些變了,立即喝道:“薛師妹!你怎麽能這麽不尊敬師長前輩!”


    張熙嶽卻擺擺手,道:“沒事。少年人,心氣兒高,性子傲也正常。隻是我張某人想請教一下,禹都張家的醫術不高明,哪家的醫術高明?”


    薛橫眉傲然道:“淮北薛家!”


    張熙嶽臉色一變,凜然道:“你是薛家的人?”


    薛橫眉道:“薛家薛立齋第十七代傳人,薛橫眉!”


    張熙嶽先是一愣,然後“咯咯”一笑,神色竟變得有些猙獰,道:“好哇,薛家的。你可知道薛家原本不在淮北?”


    薛橫眉道:“我當然知道。薛家原本在江蘇,一百年前遷移至湖北,到我十三世祖那一帶,因醫治一個病人,斷其絕無生還可能,結果被一個姓張的醫生當場駁倒,下手醫治,竟救活了那人!從此以後,薛家人退出鄂省,轉徙至安徽,這麽多年下來,才算在華東站住腳,但一遇見你們張家,便即退避三舍。”


    張熙嶽嘿然道:“原來你還知道。你祖上之所以狼狽,就是因為拿人命當兒戲!你既然是薛家子孫,應當受訓,怎麽還敢如此狂妄?”


    薛橫眉冷笑道:“是你狂妄!陳元化我一定能救活!”


    張熙嶽嘴角的肌肉猛地抖了一抖,道:“人命關天!我不能由著你胡來。”


    薛橫眉道:“正因為人命關天,所以我才救!就你這樣妄下定論,才是草菅人命!”


    說著,薛橫眉竟要去拔陳元化身上的銀針,眾人紛紛驚呼,張熙嶽也急忙伸手攔住,喝道:“你幹什麽!”


    薛橫眉冷笑道:“怎麽,怕我治好了陳元化,你沒麵子?”


    張熙嶽強抑怒氣道:“小輩!我不與你爭口舌之利,隻講醫理!醫門四診,望、聞、問、切,不錯吧?”


    薛橫眉道:“不錯,那又怎樣?”


    張熙嶽環顧我們一圈,然後道:“我張熙嶽雖不是什麽神醫聖手,但也有一甲子的修行本事,怎麽會信口開河,草菅人命?我是以色辯觀其生死,反複斟酌才下的結論!更何況我與陳家乃是世交鄉誼,若非若此,我也不會下這種針法,但是下針之前,我也已經明說,我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陳元化要事能醒,現在就醒了,要是不能醒,那就是心死人去!無可救藥!你說陳元化可以救治,我倒是想領教一下,你的醫理是什麽?”


    薛橫眉道:“你下這一手針確實高明,三十六處死穴無一遺漏,平頂法、中通法、下沉法全都用了,辨位之準,用力之妙,手法之奇,就連昔年的鬼門十三針也及不上你,而且也因此,陳元化的一口氣被你護住了,這也就有了起死回生的可能!你問我救他的醫理是什麽,我還想先問問你色辯的結論取自何處?”


    張熙嶽道:“這有什麽難說的。我觀其舌色便足能知其生死!人之舌分舌尖、舌心、舌中、舌根、舌邊五個部分,依著金、木、水、火、土五行,分別對應人之五髒,五髒如有病變,便會在這五個部分上有所反應。肺在舌尖,心在舌心,脾胃在舌中,腎在舌根,肝膽在舌邊。常例,心火旺者舌心赤紅,胃火旺者舌中苔黃。所以,曆來醫者說舌心發黑乃心髒重病之征兆,必死無疑。你看陳元化這舌頭——”


    張熙嶽捏開陳元化的嘴,然後指著元化那幾乎已經全黑的舌頭,道:“心為君主之官,開竅於舌。心主火,腎主水,黑為水色,而見於心部,是為鬼賊相刑,故知必死!薛姑娘,我這麽說沒錯吧?”


    薛橫眉笑了笑,道:“當然沒錯,隻不過卻落了老生常談!我認為這雖然是自古以來醫者大家之言,但是實際情況下卻不盡然。為什麽這麽說呢?金、木、水、火、土五行相互製衡,相生是必然的,相克也是必然的,五行生克不調或無度,這是人之所以生病的原因之一。而因為五行相克而生病,就必死無疑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為醫者不可妄下定論,應當查明病症患處的根本狀況如何。舌心烏黑,如果黑到黑色連地、灰黯無神的狀態,那就說明其本原已敗,救不活了!但是若舌心焦黑,而質地紅活,這未必就是絕症!我剛才也已經看了陳元化的舌心,正是舌心焦黑而質地紅活,本原未敗,何以致死?”


    張熙嶽稍稍愕然道:“黑色連地……質地紅活……”


    薛橫眉淡淡道:“你們張家有位先人醫聖曾說過,陽實者清其胃火,火退則病愈,何慮之有?若元氣大損,而陰邪獨見,其色為黃黑;若真水涸竭,其舌幹焦,此乃腎中水火皆損,非實熱火毒之症!欲辨此者,但察其形氣脈色,自有虛實可辨,而從補從清,則反如冰炭。因此,大凡以焦黑幹澀者,尚有非實非火之症狀。再若青黑少神而潤滑不燥者,則無非水乘火位,虛寒證也。若認此為火,而苦寒投,則餘燼隨滅!這些也是至理名言,所以說,凡是看見這種症狀,就要詳細查明,以虛實為主,不可因其焦黑就武斷地認為是絕症!”


    張熙嶽啞然無語,額上已經隱隱有汗跡,我們也都緊張地看著他,一方麵不希望他出醜,另一反麵卻又希望薛橫眉說的是對的,元化還有救。


    半晌,張熙嶽搖搖頭,道:“不對,這不能混為一談。醫經上說,舌見全黑色,水克火明矣,患此者百無一治!”


    薛橫眉笑道:“不盡然!我遠祖薛立齋就治過這樣的病,而且還治好了!他對此還曾有過一段精妙的論述——大抵舌黑之證,有火極似水者,即薪為黑炭之意也,宜涼膈散之類以瀉其陽;有水來克火者,宜理中湯以消陰翳。又須以老生薑切平,擦其舌,色稍退者可治,堅不退者不可治。你懂這些話的意思嗎?”


    張熙嶽臉色大變,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薛橫眉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我們,道:“去拿一段老薑切開,過來試試!”


    二叔連衝帶撞地搶了出去,片刻功夫便拿了一段切好的老薑進了屋子,薛橫眉伸手拿了,然後對張熙嶽說道:“請張老前輩一起見證了!”


    話音未落,薛橫眉便一手捏開陳元化的嘴,一手拿著薑塊,擦在陳元化烏黑如墨的舌麵上。


    這一刻,我們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著陳元化的舌頭,整個屋子裏靜的可怕!


    “變了!變了!變淡了!”


    二叔忽然瘋子似的大叫大吼起來,而陳元化的舌麵上,那烏漆墨黑的地方,竟然真的淡漠了些許。


    薛橫眉挑釁似地看著張熙嶽,道:“怎樣?”


    張熙嶽神情怔怔的,嘴唇又白又幹,仿佛刹那間老了好多歲。


    我忍不住道:“薛橫眉,治好了人才算數,你現在還沒什麽資格說張老爺子。”


    薛橫眉道:“治好他又有何難?你們且出去,保證不到一個小時,讓他醒來給你們說話!”


    “出去?”


    我們都有些麵麵相覷,二叔嚅囁道:“張叔治病的時候,我們還不出去呢……”


    薛橫眉臉色一沉,道:“他是他,我是我!”


    陳元成一疊聲勸道:“都出去吧,都出去,相信我,也相信橫眉!”


    奶奶幹咳一聲,道:“反正也是走到鬼門關的人了,出不出去不都一樣。”


    說完,奶奶當先走了出去,老媽攙著二嬸也不情願地走了出去,我、江靈、老爸自然也跟了出去,然後是二叔和陳元成,張熙嶽最終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也走了出來。


    薛橫眉一把關了門,張熙嶽的臉色更見慘淡。


    奶奶道:“老張,不要這個樣子,說不定這女娃娃就精於這個病,術業有專攻,醫院裏還分著科室,有人治胃病,有人治心髒呢。”


    張熙嶽搖了搖頭:“不是這麽說,是我確實沒有這本事。”


    張熙嶽這態度讓我愈發敬重他,我道:“張爺爺,不說別的,單單說那針灸,若不是您下針在前,薛橫眉就算能治,也無從下手。”


    “對!”江靈也道:“能不能治好還另說呢!”


    二叔立即投來兩道犀利的目光,江靈自知失言,趕緊改口:“但願能治好!”


    老媽道:“你們都沒吃飯,我和靈兒把家裏的饃饃、飯菜拿來了一些,你們先用著吧。”


    這時候,我們哪有胃口吃飯。


    二叔看著陳元成道:“你們是怎麽認識的?怎麽我從來都沒有聽你說過這事兒?”


    陳元成訕訕地講著他與薛橫眉的往事,引得江靈、奶奶、老媽等人全神貫注地聽……


    我則問張熙嶽道:“張爺爺,薛橫眉說一個小時都能治好,這可能嗎?”


    張熙嶽道:“她應該是有成藥在身。”


    “哦。”我點了點頭,隨即若有所思道:“有成藥在身啊……”


    就在此時,隻聽偏方裏傳出“哇”的一聲,我們都是一驚,然後瞬間回過神來,是元化的聲音!


    二叔本來蹲著,這時候猛的彈了起來,撒腳往屋裏衝去,我們也蜂擁而至,進屋之後,隻見地上堆著一灘黑血,薛橫眉站在床頭,而陳元化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先瞥見薛橫眉,眼神一滯,嘴裏艱難說道:“我這不是做夢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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