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成和尚這麽一說,老舅登時接口道:“對,曾叔,剛才我聽見您嘟囔了幾句,您是不是知道這鏡子的底細?”


    曾子仲瞥了一眼晦極,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隻是幼年時聽父親提過這個名字——軒轅八寶鑒。”


    眾人都是滿臉迷惘,麵麵相覷,就連一竹、守成、太古這些見多識廣的老前輩也是茫然,守成道:“敢問曾族長,軒轅八寶鑒是個什麽來曆?”


    曾子仲道:“我實在不知道。我之所以說這個鏡子是軒轅八寶鑒,還是聽見這位叫做晦極的先生說的。”


    晦極淡淡道:“我也是聽來的,太虛作法時說的。”


    守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轉而問太古真人道:“太古道兄,你有慧眼,可否看透這古鏡的機關?”


    眾人聞聽,又都把目光投向太古。


    太古被太虛蓋在鍾下,自出來後便一直意興闌珊,聽見守成問他,隻苦笑一聲,道:“曾兄都看不透,我這點微末伎倆,哪兒能看得透?現放著元方小友在,他是夜眼、慧眼、法眼三大目法俱全的人,何不請教於他?”


    其實我盯著那古鏡已經看了許久,也是半點門道也看不出來。


    古鏡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祟氣,隱約中還有些許魂力,肉眼看著為實,卻偏偏觸之若無物。


    實在是詭異的無可琢磨,邪乎的無計可施!


    江靈見眾人都瞅我,道:“我元方哥還在接受診治,你們想知道怎麽回事,也得等他好了!”


    張熙嶽先切我的脈,後翻我的眼皮,繼而看我的舌苔,又以銀針刺穴,直到此時,方才開口道:“元方這是走火入魔的症候,內氣凝滯,外動受阻,血脈壅塞,百骸難應。他就算看出來那古鏡的玄虛,恐怕也說不出來話。”


    江靈焦急道:“可他怎麽就走火入魔了?”


    張熙嶽道:“極氣太盛,心火過旺,精神崩摧,身魂不合,調度失措,便有此難。”


    老爸搓著手,一臉緊張道:“張老爺子能調治嗎?”


    張熙嶽低眉垂眼搖了搖頭,道:“我這點微末伎倆是夠不著的。走火入魔非尋常疑難雜症,也就是說不是‘人症’,乃屬‘鬼症’。用現在的話來說,是靈魂醫學的範疇。已經不單單是陰陽五行、八綱髒腑的格調。老朽慚愧,功力未臻,無能為也。”


    眾人聽聞,一片嘩然,楊之水驚詫的圍過來,道:“元方兄弟怎麽就這樣了?”


    太古真人、一竹道長早已是站不住,都過來探視。


    老舅也慌忙跑過來,道:“他娘的太虛老妖,弄的這麽嚴重!老張,連你這樣的大國手也治不好我外甥嗎?”


    張熙嶽最是虛懷若穀的大度德者,聽見老舅的話,臉色早已經漲紅,連連道:“我學藝不精,實在慚愧的很。”


    老爸卻拿眼去看晦極,晦極淡淡地搖了搖頭:“我不精於醫術。”


    木仙俯下身子,盯著我看了片刻,又問張熙嶽道:“張爺爺,那他這病症會更加嚴重嗎?”


    張熙嶽道:“會。常言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反過來說,不論是什麽人,氣血不暢久了,肢體都會變成死肉死骨死血。若是局部,尚可截肢,但是元方這是自脖頸以下都……唉……”


    我向來心大,聽了也未覺著有多可怕,總歸是命係於天,運在於我,盡人事,聽天意罷了。


    老爸、江靈、阿秀、木仙、老舅、表哥等人的臉色卻一下子都變得煞白,老爸那樣沉得住氣的人,一雙手竟然也開始瑟瑟發抖,仿佛不勝嚴寒似的。江靈、阿秀淚如雨下,隻噎著氣不出聲。老舅、表哥也如癡如呆的說不出話,那神情讓我看了也覺難受。


    張熙嶽不忍見此,歎口氣,也覺泫然。


    隻木仙還算鎮定,能說出話來,也還顫著聲道:“張爺爺……這世上,是不是還有別人,別的名醫能治?”


    張熙嶽頹然道:“我雖不才,也是領袖醫門的人,若是一般的走火入魔,還可以稍稍調理。但元方這太難了,他和一般人的體質不一樣,既有陰陽雙脈,又又罡煞極氣,現在是絞到一起去了,周身百骸、奇經八脈裏的血氣仿佛亂燉成了一鍋粥,根本不能因勢利導,無從下手呀!就連古之名醫,扁鵲、華佗、崔知悌、秦鳴鶴、張文仲、李時珍、薛立齋等人也是治不好的,除非是我祖醫聖張仲景複生或藥王孫思邈轉世,也許才能治好。”


    太古早聽得不耐煩,焦躁道:“老張,說什麽張仲景、孫思邈,這不是扯淡呢嘛!現在的人就一點也比不上古人了?”


    張熙嶽尷尬道:“不是今人比不過古人,是有好些老祖宗的傳承都給斷了!一九二九年,民國中央衛生會議通過議案,廢止中醫,引起了一場大規模的中西醫衝突,當時中醫的不少典籍都遺失了!就現在而言,國內的中醫整體水平尚不如日韓。就我們這些老貨,也隻是在現有的基礎上,努力恢複呢……”


    晦極忽然打斷張熙嶽的話,道:“這個症或許有人可以治。”


    “啊?”


    “你知道?”


    “誰?”


    “你快說啊!”


    “真的?”


    “為何不早說!”


    “……”


    眾人都激動起來,老爸、江靈等人也眼巴巴地盯著晦極,我目光一閃,隨即又暗了下去,在這裏的所有人中,再沒有人的醫術能超過張熙嶽,晦極所說那人肯定是不在場。


    若得那人救治,除非我們出去,或者那人進來。


    但這又怎麽可能實現?


    眾人是關心則亂,竟都不去想這個問題。


    老舅一把抓住晦極的胳膊,道:“高人,我早就知道你是好人!你幫了我們不少次了,快說是誰?”


    晦極淡淡的一笑,輕輕掙開老舅的手,道:“我說出來也無用,他又不在這裏。而且我說的是或許,因為那人是否還活著,也未可知。”


    張熙嶽一愣,道:“您說的莫非是東木先生?他,他還活著?”


    曾子仲聽見這話,似嚇了一跳,道:“張兄別胡猜!這怎麽可能!五十年都不聞他的消息了!”


    老舅聽得沒頭沒腦,道:“東木先生,是個什麽先生?”


    晦極笑道:“你沒聽說過《五行六極誦》嗎?”


    “什麽《五行六極誦》?”老舅搖頭道:“沒聽過。”


    太古的眼皮霍的一跳,一竹已經開口說道:“這是我師父那一代的傳言了。”


    守成歎息道:“久不聞其誦了,莫說明義,連貧僧也快忘了。”


    墨是金忍不住道:“究竟是什麽?”


    晦極悠悠念道:“西金錚錚飛血烏,東木茵茵掩青塚。北水沉沉生老怪,南火炎炎焚太虛。八野璜璜土中默,地勢坤坤天承佑!”


    墨是金聳然動容道:“我好像記得了!自清末以來,縱橫術界半個世紀之久的那六位前輩!”


    木賜忽然開口道:“西金血玲瓏,東木青塚生,北水曾天養,南火太虛子,中土陳天默、陳天佑兄弟,並稱五行六極。”


    柳長蔭恍然道:“我說這個太虛為什麽有些熟悉,他豈不正是五十多年前的南火老妖?名頭響徹天南的!他居然沒死!”


    曾子仲道:“也無怪你們想不到是他,他從前是以卜術聞名於世的。再說天理宗也消亡了半個世紀,你們這些小輩哪裏還記得他?”


    張熙嶽歎道:“東木先生就是青塚生了,據說此人平生最愛解剖屍體,鑽研病理,所以自號‘青塚生’,而世稱‘鬼醫’,家父生前最欽佩他的。但是,據家父所言,東木先生似乎早已經亡故了。”


    “我還沒死。”


    茫茫無際的曠野裏,緩緩走出來一個人影,驚得眾人都是臉色驟變!


    我心中卻一陣欣喜,因為這聲音,就是之前與我“心領神會”的那聲音!


    “我就是青塚生,老不死的青塚生。”


    聽了他許久的聲音,終於見到了他的人!見到了他的真實麵目!


    此人越走越近,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晃晃蕩蕩似飄似遊地到了我的跟前。


    他身材委頓,發如亂草;中正塌陷,印堂晦澀;目色迷離,唇似白紙;東西雙嶽高聳無勢,淮濟兩瀆平淡淺薄;滿臉枯容,胡須全無!那形容仿佛深秋落葉,又似深山寡土,褐斑遍布,亂紋叢生!那舉止顫巍巍好似大廈將傾,恍忽忽卻如風中殘燭,行如掃地,雖不倒,卻左右支拙!


    我看的目瞪口呆,這才是傳說中的“破極相”,無論耳、目、口、鼻、齒、人中,也無論眉、須、發、額、頜、顴骨,全都是惡相,更兼行無勢,立無姿,神委而氣虛!


    這……這是活人應該有的樣子嗎?


    他卻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咧嘴一笑,道:“我學神農嚐百草,另辟蹊徑去研究死屍。但摸的屍體多了,鬼氣入髒,五十年前就該死了。隻是當時連我也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陳天默那混蛋卻偏偏多管閑事,仗著半神的相術本事看穿了我的底細,耗費一身功力把我弄活,讓我又苟延殘喘了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這老貨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現在想通了,原來是為他的重孫子預備著……這老貨,比太虛那妖孽還會算計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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