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內,他豐神俊逸,一襲繡紫藤紋青衣,風氣,撩起青衫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他端坐石凳,青燈伴左,指節分明的手中那白玉杯中的瓊漿玉液,一副若有所悟的眼中多了一分塵世荒涼。


    “王爺好興致,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她也不施禮,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自己斟上一杯,淺抿一小口:“不錯。”


    “恨瑤。”他計較她越舉,反倒展顏一笑,這笑裏有太多她不想探尋的情緒。


    “王爺召見有何吩咐?”她不喜歡拐彎抹角,擱下杯子神色自若。


    “你與本王許久沒有這般對酌,何不賞臉留一會兒。”話說的不溫不火,張弛有度,實在讓人不好拒絕。


    “恨瑤倒是想留,隻是如今我這身份尷尬,實在不宜久留,王爺若無其他吩咐,恨瑤就此告辭。”


    他輕輕圈住她的手腕,她了然於心,麵上卻不動聲色:“王爺這般,怕是不妥。”


    “恨瑤,你留下。”他聲音有些啞,像在刻意壓抑什麽,欲言又止。似乎又希望她能明白些什麽,他這般惺惺作態她倒是有些詫異之。


    古往今來,但凡麵上無害心底腹黑之人言辭之間皆喜歡引導旁人。


    他既然喜歡演,她又何嚐不可奉陪之,微顰眉,推拒之:“王爺……”


    “世變浩無窮,成敗翻覆手。”他悠然而道,又似在歎息。


    他竟然向她坦白心跡,她再度詫異之。


    她麵上糊塗眨眨眼睛奇怪問:“王爺說這話有何用意?”


    “你與本王二人不必隱藏。”他點破她的裝腔作勢,從他眼裏映出的是她拙劣的演技,這讓她嚴重不滿,像是被剝光了暴露在太陽底下的感覺。


    既然相互知根知底,她也不想裝下去,眼中淩厲一閃而逝,冷然道:“枉我自詡聰明,竟看不出你藏得如此之深。”


    玉言之的溫潤在於他眼中的迷茫萌態,那是真正無心權欲的人才有的神情。眼前這位溫潤公子可不是表麵那般溫良無害,三年守靈,遠離政治中心數載,韜光養晦,深藏若虛。在江湖中地位如日中天的立焰門就是最好的說明。


    “你今日這出美男戲怕是計算錯了。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將來,我喜歡的都不會是你。”話一出,他目光寒了半分,複雜成分更多,對上與她徹骨冰冷的目光,一時間,冷光若箭,劈裏啪啦來回打了好幾個回合。


    他低估了她,她過慣血濺三尺,刀尖舔血的日子,論冷酷無情、定力敵視,她更勝一籌。


    勝負已定,她嫣然一笑,明媚了如練月華,驚豔了清風明月。突然,又恢複了那張淡然冷漠的臉。


    “你可是喜歡上了他?”他真的想把她的心挖開看看,她的心眼兒是不是也是冷漠如斯。對他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他?誰?”


    “老九。”他在等待一個答案確鑿的回答,得之,他幸;失之,她命。


    “讓我想想你的心思。你在想若我從了你,正好可以祝你成大業;若不從,你會親自了結了我。對不對?”她何其聰明怎會不知他心中所想。


    “不。說對了一半。”他搖頭否決她的話:“本王會努力讓你喜歡我,若不行,再另做打算。”


    “我怕你是沒有聽明白我的話,不管是以前、現在、將來我都不會喜歡你。別白費力氣,有種就放馬過來。”她勾勾小手,一臉冷睥。莫說女子不如人,她要讓這些人看看什麽叫最毒婦人心,什麽叫巾幗不讓須眉。


    在她轉身離開時,他輕歎一口氣:“別怪本王沒有提醒你,跟著素和湮西,你輸不起結局。”


    跟著素和湮西,你輸不起結局。這話整晚旋轉在她腦海,他當然知道他這話的意思。素和湮西是個有秘密的人,她又何嚐不是。


    寅時的更聲已過,她突然睜眼,溫涼的軀體上了她的床!


    “誰?!”


    銀月匕首被對方一招打落,一陣詭異的微風掃過,房中的青燈自行點燃。


    她看清了對方的臉,入眼是那張笑意上了眉梢的俊臉。他正單手支著頭,側躺凝視她。鬆鬆垮垮的衣衫半敞,從完美的鎖骨目光往下,春光旖旎,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她血往腦上衝,鼻腔裏似有液體往下流,下意識摸一摸,幸好沒有大出血的窘狀。


    他微眯眼,如玉長指輕輕一勾,掩住春光微笑:“看夠了?今夜很長,我們有的是時間促膝長談。”


    他一副審問架勢,讓她摸不著頭腦,見她一副癡相,他一隻手攔住她貼近自己,另一隻手輕輕鉗住她下頜,含笑輕問:“你剛去見三哥了?膽子還真是越發大條了,竟敢被著爺去見他,爺……”


    一直聽他在那處滔滔不絕,她分開兩人拒絕,熱的慌,給自己臉上扇扇風:“等等,我怎的聽你這話有點怨婦味兒?”


    “好吧。爺承認爺嫉妒了!”他威脅狀要挪過來抓她,被她嬉笑躲開。


    他這語調似個孩子,酸味濃重,但她很開心他的坦然,應該說他對她一向坦然如斯。


    “看來你是想好要說什麽了,說吧。”她等的就是他向她坦誠。


    青燈燃了半夜,臥床的兩個影子低聲綿語,從神秘的越族到屍偶,有著冰藍瞳孔的越族王室後羿到當今貴為皇貴妃的容妃,從神兵閣到禹國勢力布局,他一字不落娓娓道來。


    她聽得時而詫異,時而迷惘,時而……翻著白眼躲開某隻溫涼的毛手。


    “呐,你體溫比常人低又是怎麽一回事?這和你的品種有何關聯?”第一百零一次拍開不知何時探上她腰的毛手,她無比鬱結的問。


    “其實,爺可以是很熱的。”他惑人的眸子裏纏綿的意味,惑人心魄的暗示性。


    “……”他敢不敢再無恥一點。


    “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了嗎?”他湊過來,誘惑似的問,眼裏滿是好奇。


    “告訴你什麽?”


    “為何,一朝醒來性情大變,不止行事作風奇特,會行商,善武技,慧眼識人才,想法奇思妙想,還有重要一點,你忘了自己對七哥的愛。”一段話把她概括得清楚分明。


    看來他對自己也做了一番調查,她眼睛劃過一絲狡黠:“大難不死,這些都是天授。”


    “天授?”他沉吟半響:“別以為爺好糊弄,若非有真材實料,誰會信國師煉丹胡謅天授?”


    喲,瞅瞅這思想不是一般的前衛。她有種欣賞,他直覺這腦袋又在天馬行空,啪重重一敲,瞪之:“爺把該說的說全了,你是不是也該表示些什麽?”


    “王爺,你怕是沒聽過一句話,為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想知道?”她拖長最後三個字笑道:“不告訴你。貧妾睡了。”


    一個翻身,閉上眼不再理會。


    素和湮西沒了轍,美男計居然失敗了這還是頭一回。他反正有的是時間。今天告訴她所有事情是怕無恥小人借題發揮。他若交心坦然待之,她有朝一日也會回報同樣真心。


    風過,床上的重量闃然一輕,熟睡中的蘇恨瑤勾起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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