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分局的將電話錄音送到了d.i.e,這裏邊,隻有裴奚貞和我接觸過衛龍,他的聲音總帶著點窩囊的氣兒,很好辨識。但這份錄音中,來電自稱衛龍的男子,聲音有種機械卡殼般的感覺,對話如下:


    來電者:你好,請問警方正在通緝衛龍這個人嗎?


    接線員:對,你有線索?


    來電者:我就是衛龍,好寂寞,快來抓吧。


    接線員:先生,玩笑不能亂開,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勿騷擾。


    來電者:我真是衛龍,不信的話,就來飛龍超市,這次是投案自首,隻給你們五分鍾時間,不然……


    這時,接線員將情況匯報給上級,城南分局立即重視起來,飛龍超市位於分局不遠,隔了三條街的距離,分局派了15名幹警,4輛警車前去抓捕,哪想過去時,撲了個空,卻發生了一場凶殺案,死者與梁誌剛和六子如出一轍,頭顱被煮燉後而吸食,現在僅留下一張紙條:“出警速度太慢,超時半分鍾,我的遺憾飄過,現在我將要踏上飛往馬來西亞的航班,後會有期。”


    警方立即鎖定天南市兩處飛機場,衛龍太過於狡詐,但凡是事發以後的航班,立刻展開排查,所有購票與登機,進行嚴密盯防。結果不盡人意,四個小時後,查出衛龍已攔下汽車流躥外地。


    在d.i.e知曉此事時,黃瓜菜都涼了,目測短時間內,衛龍不會再露頭。


    經過四天的恢複,柳漢中身體已無大礙,勉強可以下地行走,妍霍傷得太重,依舊無法下床,期間蔣天賜終日守在老太婆病床旁,幾乎寸步不離,唯恐有所閃失,兩人均是練家子出身,據老蔣說,妍霍如果年輕五十歲,單論身手,絕對完虐他,幾日來的相處,妍霍提點了老蔣不少,讓他粗獷的戰鬥風格融匯了些許細膩在其中。國慶節已過,但我們大案加身,沒有假期,陷入無頭蒼蠅般的瞎忙碌之中。


    10月2日,我接到瘦猴攤主打來的電話,他說柳漢中想見太奶,掛掉後,我和裴奚貞先趕往三和村,接到了柳江成,這次沒撲個空,但老漢的臉龐多了淤青和紅腫,左眼眶子都發黑,細問之下,得知他那兒子前夜宿醉後,沒錢買酒了,於是找柳江成索要錢財,老漢已然淪落到食不果腹的地步,哪還有錢給這不孝子,最終招來一頓暴打,連收廢品用的三輪車都被砸壞了,此時正在家中養傷。


    裴奚貞憤怒的道:“老大爺,前些天,我不是留過電話號嗎?”


    “甭提了,你看我的手機成啥樣子,拿啥打?”柳江成淚眼渾濁,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一個紙盒,打開之後,裏邊裝了台漆都磨掉的破碎手機,“那……混蛋,給我摔爛了!哎,生兒子有啥用!”


    “好啦,傷感的事咱就別想。”我抑製住怒火,擠出抹笑容,道:“今天是給您送驚喜的,想不想見見孫子和您失散多年的母親?”


    說到他孫子時還好,柳江成很淡定,可在我說到母親這字眼這一刹那,他的手猛烈顫抖,盒子脫落,支離破碎的手機殘骸散落一地。


    “我娘?”


    柳江成情緒近乎癲狂的抓住我的手,“你沒在騙我?真的是我母親!”旋即他癱坐在地,倚在炕沿旁,黯然道:“算算有四十八個年頭了,我老柳早就放棄了那點微末的希望,沒想到……沒想到啊!”


    他像個孩子般,閃著淚光,露出一絲真摯的笑容:“三克油。”


    避免年邁又掛彩的他身子受涼,我和裴奚貞趕忙一左一右將他扶起,“走吧,不騙你,她叫布依陽德.妍霍,暫時忘卻傷心事,帶你祖孫四代去團聚。”


    “好,好啊!”柳江成激動不已,他吞咽了口唾沫,“我去洗臉刷頭,換身幹淨的衣服。”


    花了二十分鍾,柳江成煥然一新的出現在我們眼前,他滿下巴遠超裴奚貞的胡須,也刮剃了個幹淨,身穿格子襯衫,不仔細看瞧不出打了幾塊補丁,齊膝的大短褲,兩條粗壯的小腿肚子顯露在外,遒勁有力!


    一行三人坐進了裴奚貞那輛內飾清晰幹淨的別克車,我們向四院這條團聚之路奔赴而去。


    ……


    站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外,柳江成透過窗,望向臥倒在病床與老蔣聊拳腳功夫、並時不時比劃兩下的妍霍,他眉開眼笑,八十好幾的人了,竟然有些羞澀。裴奚貞說下樓去接柳漢中,讓我在這陪柳東成等會,人齊了一塊進去。


    柳江成催促道:“警官大人,快點快點,我有些等不及了。”說完,他便背對著我,扒在門上凝視病房內的情景。溫馨的笑了笑,我能體會他這種幸福即將從天而降的感覺,就沒再打擾歸心似箭的他,耐心在其身後等待裴奚貞帶柳漢中上樓。


    很快,我身後傳來緩慢的腳步聲。回過頭一瞧,裴奚貞攙扶著柳漢中,二人一瘸一拐晃晃悠悠的走向這邊。


    “老大爺,您孫子來咯。”我笑道。


    柳江成卻沒有絲毫反應,趴在門上,保持著望向妍霍的姿勢。我試探性的疑惑道:“老大爺?”他仍然無動於衷,好比枯木般的靜寂。


    “爺爺!”柳漢中掙開裴奚貞的胳膊,艱難的走近柳江成,“我們一起進去看太奶。”


    柳江成默不作聲,也沒有轉身,這道身影背對我們,始終凝望著妍霍的方向。此時,裴奚貞預感不好,他輕輕地拍了拍柳江成的肩頭,猝不及防的是,老漢的身軀忽然軟倒栽向地麵,他眼睛睜得很大,渾濁的眸子不知何時變得晶瑩剔亮,蘊含了濃鬱的幸福感。


    但他……沒有了生機。


    裴奚貞探出手指放在柳江成的鼻孔下,旋即他遺憾的衝我們搖了搖頭,“老大爺去了。”


    什麽!


    黑暗將要遠去,黎明降臨之際,這激動人心的時刻,柳江成竟然與世長辭!一門之遙,卻成了他們母子的天人之隔。柳江成臨死前,沒能與妍霍相見,連我這外人都覺得遺恨終生!


    柳漢中撲向他爺爺那漸漸變冷的屍體旁,痛哭流涕,“爺……爺。”


    重症監護室內,蔣天賜與妍霍聽見了門外的呐喊聲,老蔣急忙將門打開,他是知道我倆將攜妍霍之子和重尋前來的,但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場景,讓二人瞬間呆若木雞。


    妍霍恍然失神,先是湧起喜悅,隨即瞅清了自家兒子倒地不起,她隱隱猜到了情況,淚珠子悄然滑落。


    “別動我爺爺!”


    柳漢中任性的道,他推開了裴奚貞和我,兩手抱起爺爺孱弱的身體,一邊泣不成聲,一邊慢吞吞的往病床上的妍霍走去,每一步,走得都極為沉重。


    ……


    重逢的四代三口,沒任何喜慶的感覺,由於突生變故,柳江成的故去,徒添了濃墨般的憂傷,反與我們的初衷背道而馳。我們仨默默地退出重症監護室,關好門,把最後的空間留給他們自己。


    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見抱成團痛苦的兩人一屍,“頭兒,我真挺替柳江成遺憾的。”


    “講實話,挺柳江成的,沒有任何痛苦的死去。”裴奚貞唉聲歎氣,他道:“中年喪妻,年數已大,兒子不孝,孫未在身旁,柳老漢這一生,可謂是飽經風霜,或許就是牽掛失蹤的母親,行就將木的他期待的活下去。咱們今天去三和村時,我瞧他悶在屋子裏就不對勁,估計自己感覺到了時日無多。在聽見喜訊時,他透支了生命,硬是吊著一口氣跟咱來到醫院。人世間再無牽掛,心願已了時,便甘心離開了人世。”


    他思緒萬千的說:“等我們老去那一天,或在意外將故前,會有多少放不下?”


    ……


    “太奶!你別丟下我啊!!!快醒醒!!!爺爺走了,您不能跟著去啊!!!”這個時候,重症監護室內傳出一聲哀嚎,屬於柳漢中的。


    妍霍虛弱無力的道:“對不起,漢中,太奶不能再繼續保護你了,你要一個人在塵世間的磕磕絆絆中成長,照顧好自己。”


    接下來,病房沒了聲響,靜寂無聲。


    意識到不妙,我“砰”地一腳,把門踹開,我們衝了進去,瞧見病床上的妍霍永遠閉上了眼睛,而柳漢中,已然躍上了窗台,他單手抓住隨風搖曳的窗簾,心生絕望的瞧著樓下穿行如梭的汽車與行人。接連兩位親人的逝去,讓他心灰意冷,動了輕生的念頭。


    柳漢中倘若想跳下樓,站在離他四米的距離,我們根本來不及去製止。“淩宇大哥,你還記得那日寧大哥的問題嗎?”他側頭看向我。


    我腦袋有些轉不過來彎,便順著他的意思說:“嗯,記得。”


    “你不記得。”柳漢中自嘲的笑了笑,“寧大哥問有什麽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那……你還記得我的答案嗎?”


    “靈魂。”


    思索了一會,我不確定的應道。最近經曆的太多,有些消化布下,誰能記得清無關痛癢的小插曲,沒太深的印象,好像他的回答是這兩個字。


    “靈魂……”


    柳漢中留戀的深深望了眼病床上妍霍與柳江成的屍體,前腳邁出,踩踏著虛無的空氣,他身形前傾,平靜的道:“沒了靈魂,性命還有什麽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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