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吃了幾個米糠餅,便開始幹活兒了。


    男人們到後山挖黃泥,那黃泥並不是到處都有,隻有一個地方有,且需掘地三尺,挖出的黃泥才是最好的。幸好那地方不是湯氏的,而是附近作坊院子水誌昆家的,水誌昆跟雲舒爹關係還不錯,去打聲招呼就行了。


    雲舒娘李氏在家做飯,看著空空的米缸直發愁,雖還有兩斤精米,可那是給女兒熬粥的啊,就剩半缸米糠了,李氏長歎一口氣:隻能將就了,希望大哥他們別嫌棄!


    家裏菜也沒有了,雲舒家分家時倒是有一分菜地,不過分完家當天晚上,湯氏就帶著小女兒偷偷摸摸連夜把分給雲舒家的菜地拔個精光,連根草都不剩。


    李氏當時懷雲舒八個多月,氣得差點早產,後來拎了兩件衣服回了娘家,直到坐完月子才回來,那菜地無人打理,卻莫名其妙長出許多山上才有的茅草來。


    李氏罵了幾句,無奈!還是得拔草,重新開墾一遍,又厚著臉皮去鄰居家要了些瘦弱菜秧子來種上,現在菜還沒長好,不能吃。


    李氏無法,隻好去挖野菜了。李氏找件破衣服,將雲舒兜在胸前,背後背一背簍,拿上小鋤頭出門挖野菜,路過雲舒大伯院子門前時,一塊石頭飛過來,李氏見躲閃不過,趕緊用手臂護住懷中的小雲舒,那石頭正好砸在李氏胳膊上。


    李氏哎呦一聲,撈起衣袖一看,被石頭砸過的地方立馬紅腫了一大塊!雲舒被嚇壞了:我的媽呀,要不是李氏護得快,那石頭正好砸自己頭頂上,那自己不是就要一命嗚呼了?雲舒為表示對這悲慘過頭的狗血劇情極度不滿,扯著嗓子嚎了起來。


    李氏抱起雲舒一邊輕拍著一邊哄,狠狠瞪了一眼剛才扔石頭的男孩,那男孩正是昨天在附近探頭探腦鬼鬼祟祟那廝。李氏道:“水雲波,你爹娘就是這麽教你的?我這懷裏的可是你親堂妹,那麽大的石頭要真砸到了她是要出人命的,你還有點兒良心嗎你?”


    那男孩水雲波就是雲舒大伯水誌華的大兒子,六七歲了,什麽都不幹,成天掛著鼻涕到處亂竄。誰家有好吃的,他一聞就知道,抱個飯碗坐到人家門口不走,非得人家給他裝上一碗才肯離開,村裏人雖不待見他,卻也不敢趕他走,倒不是怕他,而是怕湯氏。


    這水雲波見李氏瞪他,轉身跑進院子,將院門留條縫兒,伸個腦袋出來,衝著李氏嚷道:“喪門星、絕戶頭、養不活!”


    李氏氣得作勢要衝過去揍他,那男孩啪一聲關上院門,李氏無奈,走開,才走兩步,後麵那男孩又伸出頭來罵,身後還跟著一小女孩兒的聲音。李氏不理他們,背著背簍走了老遠,還能隱隱約約聽見後麵的男孩女孩一邊拍手一邊唱和:“喪門星、絕戶頭……”


    雲舒一頭黑線,對水誌華的那對兒女實在無語,雲舒非常懷疑他爹水誌誠是不是雲舒爺爺撿回來的,要不湯氏六個兒女怎麽偏偏就不待見雲舒爹了?幾個兒女個個老奸巨猾,怎麽就雲舒爹老實透頂了?


    雲舒不禁抬頭望著她娘,李氏其實長得挺不錯的,鵝蛋臉、柳葉眉、杏仁眼,櫻桃小嘴,就是皮膚不夠白,總體來說也算個清秀小佳人吧,怎麽就會看上水誌誠這麽個老實木訥的農家漢子了?


    李氏感覺到雲舒的視線,低頭看看雲舒,坐下來,抱起雲舒讓她坐到自己腿上,額頭對著雲舒額頭拱拱,然後將頭埋在雲舒脖子裏,喃喃道:“我們舒舒真乖,真是娘的好女兒,為了你,娘吃再多苦也甘願,舒舒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快快長大!”


    雲舒感覺自己脖子間濕濕的,別看李氏平時那麽堅強,其實她也很脆弱,隻是不願意讓看她笑話的人看到而已。


    雲舒很是感動,前世跟母親感情並不怎麽好,記憶中的母親小時候不停的催她念書,工作後不停嘮叨誰家女兒賺了大錢,再然後就是嘮叨誰家女兒找了個多有錢的老公等等。


    雲舒雖然對母親的行為可以理解,但天天被這麽嘮叨實在是不厭其煩,難道自己就隻是她賺取榮譽、金錢的工具嗎?而在李氏這兒雲舒能明顯感受到強烈的母愛,雲舒無聲的流出淚來:也許…留在這裏…也不錯吧!


    李氏整理好情緒,抬起頭來,見雲舒眼淚汪汪卻無哭聲,嚇了一跳,一邊給雲舒抹淚,一邊緊張道:“舒舒,怎麽了?舒舒!”,李氏手忙腳亂,眼淚跟著流出來:“舒舒,我的舒舒,你不要嚇娘啊,這是怎麽了?”


    雲舒見李氏驚慌失措的樣子,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行為實在不適合嬰兒,於是哇哇大哭起來。李氏抱起雲舒一邊輕拍她的背一邊哦哦的哄著,心裏鬆了口氣:剛才可能是什麽髒東西掉舒舒眼睛裏了吧?


    李氏挖完野菜回到茅草棚,正好遇到挑了一擔黃泥回來的雲舒爹水誌誠,雲舒爹見李氏前掛雲舒後背野菜,很是愧疚,趕緊過去接下李氏的背簍,“她娘,辛苦你了,都怪我沒用!”


    李氏勉強笑笑,道:“他爹,別這麽說,我自己也有錯,不管怎樣,就算是為了舒舒,我們也得好好過日子!”


    雲舒爹抱過雲舒,在她臉上啪啪親上兩口,那大胡子紮得雲舒直癢癢還微微生痛。見他爹還要來親,趕緊哇哇幹嚎幾聲,李氏拍他一掌,“去去,別逗女兒,你那胡子又粗又硬,別把舒舒紮痛了!”


    李氏提著野菜到附近水溝清洗,雲舒爹跟過去:“地裏的菜還不能吃嗎?”


    “倒是勉強可以吃了,可那萵筍葉子前兩天才扒過一次,萵筍杆就拇指大小,現在吃了太可惜,再讓它長長。我去挖了些野菜回來,幸好現在挖野菜的人不多,好好整整也能湊合。


    隻是…咱們家沒糧食了,就剩半缸米糠,我們倒沒什麽,可大哥姐夫他們是來幫忙的,頓頓吃米糠我心裏總過意不去啊!”李氏一邊淘菜一邊念叨。


    雲舒爹沉默半晌:“要不我再去找娘和大哥借點兒?”


    李氏白他一眼,“他們要是願意借,還會不給我們房子住?你別去自討沒趣了!”


    雲舒爹沉默一陣,又道:“要不我去找大姐…”


    “行了!”李氏把野菜一扔,站了起來:“我說你怎麽老是這樣,你那大姐算是附近幾個村的富戶了,家裏幾十畝地,還請得起傭人仆從,可她明知道咱們家這麽困難,分家以來,你見過她送過一粒米一個銅子沒?


    你自己也去借過幾次糧,可哪次真的拿回來過一粒糧食?她每次說得好聽,說什麽不是她當家,周圍幾個村的人誰不知道那顧家全都是你大姐一個人說了算?


    這些都算了,別人的東西她愛借不借我們管不著,可每次跟你娘吵架,她總是跑的最快,表麵上說好話勸架,卻句句帶刺、煽風點火,哪次來勸架、結果不是越吵越厲害?分家前那次打架不就是你大姐煽風煽起來的?她那個子比男人還高壯,把我推到地上,差點兒連舒舒都沒了!……”李氏越說越激動,後麵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雲舒爹手足無措,不停的認錯:“她娘,別哭,她娘,都是我的錯,咱不借了,再也不借了,餓死也不借了,你別哭啊!”


    躺在她爹懷裏的雲舒聽了李氏這些控訴,氣得吹胡子瞪眼:那都是群什麽鬼親戚啊?這老爹太不爭氣了!於是便要伸手去抓他爹的下巴替娘出氣,抓不著就哇哇大哭。


    雲舒爹見母女倆都哭起來,更是不知所措,隻能這個陪不是,那個陪小心,忙的不亦樂乎。李氏哭得差不多了,一把搶過雲舒,把他爹推開:“你要去找你那娘、找你那大姐你就去,就別管咱們娘倆,咱們這就跟大哥回娘家去!”


    這時雲舒舅舅李富貴正好挑了一擔黃泥回來,見李氏眼淚還沒擦幹,雲舒也哇哇大叫,李氏還說要回娘家,立馬拋下黃泥提起扁擔就衝過:


    “好你個水誌誠,我看你老實才把妹子嫁給你,你老娘大哥大姐欺負我妹子就算了,連你也敢來欺負我妹子,我今天跟你拚了!”說著舉起扁擔就要砍下來。


    李氏趕緊上前攔住雲舒舅舅,連忙解釋:“大哥別生氣,跟誌誠沒關係,是我說沒糧食了,誌誠要去他娘、大姐那裏借,我急了才說了些氣話,大哥消消氣!”


    李氏勸了好一陣,才把李富貴攔下。李氏不好意思道:“大哥,真是對不住,我們家就剩半缸米糠了,請你們來幫忙,幹的全都是重活兒,卻隻能讓你們吃米糠拌野菜,我心裏過意不去啊!”李氏又要掉下淚來。


    李富貴拍拍李氏肩膀道:“三妹,你說啥了?誰家沒有個難過的時候,別說那麽多,有什麽就吃什麽,吃糠咽菜就吃糠咽菜,我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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