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臉色有些蒼白僵硬,因為湯氏放了多少銀子,她看得清清楚楚,雲舒也看清了,隻有十兩銀子!


    待有人看清那銀錠子後,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如果是一般的農戶人家,親娘出十兩銀子的壓箱錢算是非常多的了,可是大家都知道,李家退親時,湯氏明明得了二百兩銀子,現在自己最後一個閨女出嫁,居然隻給了十兩!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何況小姑之下並無其他孩子啊,湯氏留著那麽銀子幹嘛?養老?那水家其他五兄妹是幹什麽吃的?他們從來不給湯氏贍養費嗎?如此種種議論此起彼伏!


    如此不僅小姑尷尬,大姑二姑和周氏李氏劉氏等人都很尷尬,連帶著笑嗬嗬的唱歌喜娘也尷尬不已,不知該如何收場?最後還是大姑站起來,跟喜娘嘀咕了幾句,喜娘便立刻轉到下一環節,很快便結束了這次熱鬧開場、草草結局的歌堂會。


    待附近的客人各自回家,遠到的客人安排妥當,已是亥時中刻了。因為雲舒家也安排了一些客人,歌堂會一散場李氏就匆匆回家安排,雲舒自己則留下來陪小姑過出嫁前的最後一晚,同留下來的還有水雲秋和張秀二人。


    小姑一回屋裏就一直愣愣的坐在床邊發呆,表情呆滯木訥。雲舒跟水雲秋和張秀在門口站了會兒,幾人對望一眼,互相使眼色示意對方去安慰,張秀叫水雲秋,水雲秋叫雲舒,雲舒望向張秀,她卻不屑的瞥一眼扭開頭!


    雲舒抿抿嘴。心裏冷哼一聲,看來張秀這輩子跟自己都不會好過了!小姑平時對自己不錯,他們不去自己去得了。於是雲舒主動走向小姑,坐到小姑身邊,輕輕挽起她的胳膊道:“小姑,時辰不早了,咱們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梳妝了!”


    小姑沒反應。直到雲舒搖晃她幾次,又重複了幾遍方才的話語,小姑才反應過來。她慢慢轉向雲舒,呆了呆,然後摸摸雲舒腦袋道:“雲舒,你說我娘是不是討厭我了?”


    雲舒抽抽嘴角,想了想。安慰道:“怎麽會了?奶奶最疼小姑了,她要是討厭你了怎麽會為你的親事忙裏忙外準備幾個月了?”


    小姑低頭想想,然後故作輕鬆的笑道:“是啊,娘不會那麽小氣的!”


    “嗬嗬,是啊是啊,奶奶對小姑最好了!”水雲秋上前附和道。


    “對啊。外婆有什麽好東西都想著小姨,小姨別多想了,快睡覺吧!”張秀跟上來道。


    幾人一通勸解,總算讓小姑暫時安心了些,正準備睡覺時,外麵響起敲門聲,幾人齊齊望向門口,見湯氏板著臉走進來道:“你們幾個先出去!”


    雲舒識趣的滑下床。跟著水雲秋和張秀一起出去並帶上房門。幾人出來後在門口大眼瞪小眼的站了會兒,雲舒看他們頻頻望向房門的目光,知道她們一定跟自己一樣,想偷聽一下湯氏都說了什麽?


    雲舒抿嘴一笑,拉著水雲秋湊到她耳邊嘀咕一番。張秀在一旁冷眼看著極其不爽的模樣。水雲秋聽完看看張秀、又看看雲舒,雲舒點點頭。於是水雲秋又湊到張秀耳邊嘀咕一番,張秀低頭想了想。點點頭。


    幾人達成一致,便輕手輕腳的摸到門邊,趴著門縫兒往裏張望,並尖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雲舒的位置能微微看到床邊的情形,隻見湯氏坐在床邊梳妝台前的凳子上,小姑對湯氏跪下行大禮,湯氏並未阻攔,生生的受了!


    小姑站起來的時候眼淚汪汪,湯氏對她伸出手,小姑含著眼淚一下子撲到湯氏膝蓋上抱著湯氏的腿嗡嗡的哭!雲舒看得感慨萬分,果然母子連心,在媳婦麵前惡毒之極的湯氏,在自己親生女兒麵前始終是慈母啊!就是不知她克扣那九十兩銀子的壓箱錢卻是為何?


    小姑嗡嗡哭了好一陣,湯氏輕輕拍著她的背小聲嘀咕安慰一番,末了,小姑擦擦眼淚直起身子,湯氏捏起袖子給她擦擦臉,小聲說著什麽,盡管雲舒尖著耳朵細聽,隻能聽到間隙的幾個字。


    然後,湯氏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大盒子,輕輕打開。雲舒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張望,這次總算看清了,盒子裏有幾個銀錠子和幾件金飾銀飾,銀錠子一共四個,應該是四十兩,那些首飾加起來估計能值個二十兩左右!


    小姑有些驚訝,聲音稍微大了些,推辭道:“娘,不能啊,這是您的壓箱底兒!您給我置辦了那麽多嫁妝,方才歌堂會也給了那麽多銀子,我……”


    湯氏摸摸她腦袋道:“傻孩子,你還在怪你娘歌堂會給的壓箱銀子少了吧?”


    “沒…沒有!”小姑紅著臉囁嚅著低下頭。


    湯氏歎口氣道:“唉!娘給你那十兩銀子是做給外人看的,你這一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你婆婆興許開始對你不錯,可她還有三個女兒了,到時候那些大姑子小姑子聽說你有銀子,定會攛掇著你公婆來要,到時候你怎麽辦?”


    小姑一驚,呆呆的望著湯氏:“不…不能吧?”


    湯氏摸摸小姑腦袋:“傻孩子,自古媳婦難為,比起媳婦,婆婆更心痛的永遠都是她自己生養的女兒,到時候你給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如果不給就是不孝不敬,楊家老婆子想著方兒來對付你可怎麽辦哪?


    唉!娘老了,活不了幾年了,也幫不了你幾年了!娘當初一直反對你跟楊海文定親,不隻是因為他們家窮,還因為他的那群姐姐姐夫!


    你大姐早就打聽清楚了,他那幾個姐姐,家家日子都不算難過,卻最愛回娘家來搬東西,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親生爹娘住破房子、吃野菜草根,也不會送上一粒糧食,這樣的姑子……唉~~~”湯氏長歎一聲。


    小姑聞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門外的雲舒也暗暗心驚,楊海文家那麽窮,他姐姐還來搬東西?!何況他家有三個姐姐了!我的天!那都是群什麽人啊?雲舒的心突然懸了起來,當初自己極力撮合小姑跟楊海文的親事到底是對是錯了?


    其後,湯氏又教了小姑一些閨房之事,門外三個丫頭聽得麵紅耳赤,主動退開站在屋簷下望天!直到湯氏交代完畢出來。幾人目送湯氏回房後,才魚貫而入。


    張秀眼睛直瞅著小姑水的木盒子,半開玩笑道:“小姨,外婆真偏心,我娘出嫁時嫁妝加壓箱錢一共十兩銀子不到,給您的卻那麽多!”


    小姑尷尬的笑笑,雲舒撇撇嘴心下一陣嘀咕。水雲秋道:“秀表姐,別這麽說,那銀子也不是奶奶給的,是安樂鎮……”說到這裏水雲秋立刻噤聲,偷眼打量小姑,見她並無不愉之色才放了心!


    小姑收好盒子。幾人一起上床,閑聊了一會兒,便慢慢睡去。


    第二日淩晨,寅時中刻剛過,門外便響起咚咚的敲門聲,然後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雲舒本想翻個身繼續睡覺,卻覺頭皮一痛。驚醒過來,抬眼望去,見張秀正得意的偷笑!


    雲舒懊惱的坐起來,正想罵她幾句,門口突然進來幾個婦人。招呼道:“丫頭們,別睡了。快起床洗漱了!”


    無奈,雲舒隻好爬起來。穿好衣服,幫著打水送毛巾遞梳子什麽的,今天是小姑的大喜日子,可不能在這樣的日子惹事兒。


    小姑洗漱一番,就開始梳頭,幾個婦人圍著小姑口中念念有詞的一邊梳一邊說著喜慶話,如果說得中聽了,小姑一笑,一旁保管錢財的水雲秋便遞過去一個荷包,那梳頭的婦人得了好處,更是盡心,一連得了三個紅包才把小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梳妝換衣服後小姨規規矩矩的坐在床邊,除保管紅包、鑰匙的水雲秋外,其他眾人都被趕了出去。


    雲舒回到院中時,外麵天色漸亮,估計快到辰時了吧?籲~~沒想到梳個頭穿個衣裳都要一個多時辰,幸好小姑嫁的是自己喜歡的人,要是不喜歡的怎麽挨得過哦!


    院子裏很熱鬧,昨天晚上坐完歌堂回家的那些村裏的親戚友人都來了,雲舒也算小主人之一,負責招待那些年齡相當的女孩們,直到接近午時,院外響起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院中眾人立刻站起來向院外湧去,並高興的喊著:“新郎倌兒來囉,快去看看!”


    雲舒跟幾個女孩借著體型小的優勢,在人群見穿梭來去,很快便湊到了前麵。雲舒一眼便看到全身紅衣笑容滿臉的楊海文,他正笑嗬嗬的對著麵前攔轎之人拱手行禮,要求放行!


    雲舒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楊海文身上的衣裳布料並不算太差,心中樂嗬:不知這衣裳是租來的還是借來的?但願這小子對小姑能像他說的那樣好!否則……


    一番折騰之後,小姑好不容易上了轎子,楊海文當然沒有高頭大馬,隻是步行在前,小姑的轎子在後,湯氏準備的一長串嫁妝也隨之漸漸離去。


    湯氏從小姑上轎開始,就一直拄著拐杖站在院門口,巴巴的望著小姑的轎子漸漸走遠,順著青石板大道東拐西拐,直到過了轉角消失不見。湯氏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轎子消失的地方張望,似是希望那轎子能再回來一般,腳下不自覺的往那個方向挪著步子。


    “娘,別看了,回去吧!院子裏還有客人了!”大姑二姑一人扶一邊勸她會院子。湯氏一言不發,硬是不回,固執的站在那裏,靜靜的觀望。


    雲舒突覺眼中一酸,再凶再惡的人,隻要她是母親,就有異常柔情的一麵!


    湯氏在自家院門口站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在大姑二姑的攙扶下慢慢回院,然後飯也沒吃,便自顧自的回了屋子。大姑和二姑跟了進去就一直沒出來,大伯和大伯母跟著送親去了,於是院中的客人就由李氏夫妻和劉氏夫妻來招呼。


    待酒席散去,客人各自回家,雲舒看著滿地的碎紅紙屑,心中突然有種蒼涼的感覺!人的一生有無數次聚散離合、喜怒哀樂,但最終都化為塵土。那無盡的貪嗔癡念又是為了什麽?


    小姑的親事熱熱鬧鬧的過去,雲舒家這片山溝頓時冷清了許多。送出小女兒的湯氏當晚就臥病在床,躺了整整三天,在第三日小姑回門的一大早就精神起來,早早起床將劉氏夫妻叫起來打掃屋子院子,並第一次抱起了劉氏的女兒小雲霞。


    小姑夫妻是在巳時中刻到娘家的,雲舒跟著爹娘早就在湯氏院子等著了。雲舒見小姑臉色紅潤並帶有少婦特有的柔情嬌羞模樣,與楊海文親密的說笑。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湯氏一見著小姑就滿臉喜色,卻沒立刻迎上去,而是自顧自的回到堂屋,坐到她老位置上,意思很明顯,等著女婿拜見了!


    楊海文還算識趣,進門先跟院中的哥嫂打招呼。然後就牽著小姑直往堂屋去,等眾人紛紛坐定,他恭恭敬敬的給湯氏行禮問安。湯氏本想為難他一番,小姑卻開口娘閉口娘的叫得親熱,楊海文也就這麽迷迷糊糊蒙混了過去。


    然後小姑一直在堂屋陪著湯氏說話,楊海文被水誌誠幾兄弟說笑著拉了出去。午飯由劉氏來做。大姑擔心劉氏做得太難吃丟麵子,便讓李氏和周氏都跟去幫忙;雲舒則留在堂屋中聽她們說話,


    待男人們一走,大姑二姑就圍了上去,拉著小姑的手道:“小妹,楊家人對你可好?”,湯氏也巴巴的望著等待答案。


    小姑笑著輕輕點點頭,“海文對我很好!”


    “那楊家二老了?”


    “也好!”


    “楊海文他幾個姐姐來沒有?”


    提起這個。小姑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湯氏見之立刻拉下臉來,二姑拍拍小姑的手道:“小妹,她們欺負你了?”


    “啊?沒有沒有!嗬嗬,娘。大姐二姐,你們放心。我這輩子是跟海文過日子,又不是跟他幾個姐姐過日子。沒什麽的!”


    大姑臉一拉,雙手叉腰站起來,氣呼呼道:“好個楊海文,我這就找他算賬去!”


    “哎,別…大姐,別去啊!”小姑趕緊拉住她。


    二姑也勸道:“大姐,今天是小妹回門的日子,你要讓妹夫難看了,楊家那邊……”


    湯氏發話:“阿珍,別惹事,給我坐下!”然後又對小姑道:“阿瓊,跟我說說,海文姐姐做了什麽?”


    小姑起初還要推諉,但她那個直腸子的性子,怎麽裝都不像,最後還是被逼問了出來。原來楊海文家為娶小姑重新蓋了房子,還添置了些家具,楊海文大姐立刻便看上了,跑了幾裏路硬是用自家的舊家具換了小姑的新家具!


    還有楊海文的二姐,成親次日看嫁妝時,她一眼就看上了小姑的布料,硬是要了兩匹去!那三姐更絕,把小姑成親當天辦酒席剩下的糧食、酒菜,不管熟的沒熟的,全都搬回了自己家去,連帶著裝菜的碗都一起弄了回去,那菜不可能還,碗也回不來了!


    雲舒心下好笑,這群人怎麽跟鬼子進村似的!難怪第一次去楊家時會窮成那副模樣!有這樣幾個女人,就算金山銀山也能搬空了!


    湯氏氣得臉色發白;大姑急躁的走來走去,時不時指著天邊罵幾句;二姑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低頭沉思;小姑臊紅了臉,雙手不安的扭著手帕!


    半晌後,二姑道:“小妹,你的嫁妝銀子沒給她們吧?”


    大姑聞言停下來,一把拉住小姑道:“小妹,有沒有?他們要連你嫁妝銀子都敢動,我立刻帶人拆了他楊家去!”


    “沒有沒有,大姐,別這樣!我昨天還問海文要不要給她娘家用了,海文說不用,給了也是姐姐們的,讓我好好存著,等攢夠錢了咱們搬去城裏住!”


    幾人聞言,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大姑拍拍小姑肩膀道:“小妹,海文要是什麽時候對你不好了,就立刻來找我啊,咱們兩家離得不遠,她要敢動你一根毫毛,我…”


    “知道了,大姐,來,坐下坐下,不生氣!其實海文他爹娘對我挺好的,什麽都不用我幹,讓我好好養著,好……”說到這裏,小姑臉上一紅。


    大姑點頭道:“這個倒是,有個兒子比什麽都強,小妹,我下午回去就找大夫抓兩副藥,你拿去給海文好好補補……”之後就是些少兒不宜的話題了,雲舒幾個小孩子全被趕出了堂屋,幾人又是一番嘀嘀咕咕,直到開飯之時叫了幾遍才出來!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頓飯,小姑家跟大姑是同村,回去的時候他們一起,走了長長的一串,湯氏依然跟著送了一段距離,才一臉失落的回來。


    湯氏回到院子時,雲舒和雲秋正在逗弄劉氏的胖女兒水雲霞,那小家夥長得雖像劉氏,性格卻異常活潑,又不認人,見了誰都樂得咯咯直笑!


    那銀鈴般的笑聲甚是悅耳,湯氏不自覺的走到搖籃邊,望著雲霞發了會兒呆,然後蹲下身子,摸摸雲霞的小臉蛋兒,小雲霞立刻咯咯咯的笑著回應!


    湯氏嘴角微翹,伸手抱起水雲霞,嘀嘀咕咕的跟她說話。小雲霞很給麵子,湯氏每說一句,她就會咯咯笑著回應,如此這對祖孫相處起來異常和諧。雲舒和雲秋對望一眼,她們知道湯氏最近心情極其不好,不敢惹她,便悄無聲息的退出了院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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