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明歪著頭看了看顧青腕上的手表,距午夜十二點還有不到十分鍾。


    鐵甲已經穿戴整齊,竟是出乎預料的合身,而且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沉重,劉天明試著在屋裏小跑了一圈,除了那內襯的布衣略緊了一些,行動上基本沒什麽問題。


    宇文試著將鐵盔戴在頭上,想了一想,又取了下來,將插在鐵盔上的長羽掐掉了一半,大概是覺得顧青找來的羽翎太長,有些誇張。劉天明頭上那頂黑盔用的是紅纓,就沒這個問題。


    顧青口中銜著幾枚細細的別針,還在為兩人整理身上的束帶,配上這紅色束帶後,兩個全身黑色鐵甲的男人頓時顯得英氣逼人,威武非常!


    大犬玄罡則蹲在牆角,平靜地看著屋內的三人。


    就在這騰龍大廈頂樓的宴會廳裏,一場大戲即將拉開序幕……


    “去吧,別老折騰我倆的束帶了,帶著玄罡到控製室去,再試試這微型步話機的效果。”宇文很在意那藏在鐵甲下的小麥克風是否能正常工作。


    “剛才不是已經試過了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顧青還是有些不願離開。


    “還是再試試的好,剛才我這邊的聽筒裏有些沙沙響,別是有電流幹擾吧。”劉天明摸了摸嵌在耳朵裏的耳機,也有些擔心。


    顧青不情願地領著玄罡躲到了頗隱蔽的宴會廳音響控製室裏。控製室有一個小窗口,可以觀察到整間大廳的情況,如果控製室裏關上燈,從控製室外是無法看清裏麵還躲著一人一犬的。


    “一會兒要特別注意,不要離開我周身五步的範圍,我的靈力隻能在這個距離之內才可以維持你麵部虛靈沙的易容效果,我可不想讓涇河龍王看見你的臉皮掉在地上!”宇文又特別叮囑了劉天明一遍。


    “知道了!”劉天明有些許不耐煩,說是用什麽虛靈沙的法術將自己變成了秦叔寶的模樣,自己對著鏡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麽變化……姑且聽之吧。劉天明真正信得過的,還是他常年不離身的那支手槍,可現在槍並沒有在他身上,而是被膠帶粘在一張桌子下,這多少讓他心中有些不安穩。


    “喂?聽得清楚嗎?”聽筒裏傳來顧青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劉天明微微落下眼皮,並不急於答話。


    “喂!別真是有問題吧……”顧青在那邊自言自語。


    “音質還可以,一會兒要注意我的信號。”宇文的聲音響了起來。


    “好的,天明,你那邊怎麽樣,能聽清嗎?”


    “還行,不過聽著有點不像你的聲音,不如……你唱首歌來聽聽?”劉天明突發奇想。


    “這關口了,誰有心思唱歌給你聽?”顧青的聲音有三分嗔怒,“等你倆安安全全的回來,我開個人演唱會都行。”


    “嗬嗬……”宇文和劉天明同時笑了起來。笑聲未停,遠處的鍾樓就敲響了鍾聲!


    “當……當……”似乎是午夜在宣告自己的來臨。


    劉天明用力抓起步槊,堅定的目光投向宇文,表示自己已準備完畢,宇文點點頭,對音響控製室的顧青做了個手勢。


    “錚……”隨著盤涉調上的一聲低起,清幽淡遠的古琴聲在整個大廳中如行雲流水般暢遊,疾而不速,留而不滯!一瞬間,猶如時空的轉換般,隨著悠悠琴聲,在場的三人不約而同地感覺自己仿佛站在寂靜的峰嶺之上,遙望月照山路,不禁思緒飛揚。


    顧青幼時學過聲樂,對音樂的欣賞是入了門的,此時聽了這一曲絕佳古琴,如癡如醉之際,不禁奇怪起來:“宇文,你哪裏弄來的古樂?聽著有幾分像《憶故人》,可細聽又大不一樣,意境一下深遠了好多!”


    “說話小點聲。”宇文嚴肅的口氣嚇得顧青偷偷吐了一下舌頭,“這才是真正的東漢蔡邕所作的古琴曲《空山憶故人》,此曲唐代流傳甚廣,可惜傳至今天,已經變調許多,又不斷以訛傳訛,你曾經聽過的《憶故人》,早已不是原音。”


    “這古琴聲真的能引來涇河龍王嗎?”劉天明一邊環顧四周,一邊低聲問道,自從上次鑿齒事件之後,這裏一直沒有重新整修,隻將損毀的桌椅運走,所餘的完好桌椅寥寥無幾,曾散亂地留在大廳裏,現在又被宇文聚在了一起,若不是透過落地玻璃幕牆可以看到樓外的城市夜空,空蕩蕩的這裏就活像個沒裝貨的倉庫。


    “如果一個人被拘禁了幾十年,周圍肯定已是物是人非,白雲蒼狗,在完全不熟悉的陌生環境下,突然聽到自己所熟悉的樂聲,定會急著奔上前去看個究竟,更何況,涇河龍王是被鎮在斷龍台下一千三百多年。”宇文意味深長地回答。


    “可沒什麽動靜啊?”劉天明支起耳朵聽了聽,除了琴弦的震鳴,四周並無異動。


    “別急……”宇文話音未落,他的身軀就突然抖動了一下,目光定定地望著天頂一角。接著,宇文極小聲地對麥克風說道:“各位,客人已經到了……”


    劉天明心頭一震,跟著宇文在一起的時間一長,人也變得**起來,雖然自己什麽都沒有看見,也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可連對手在哪裏都看不見,這對局的開端,豈不是已經落在了下風。


    “叔寶兄!”宇文朗聲叫道,伸手拍在劉天明的肩上。


    劉天明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宇文叫的就是自己。戲,已經開場了。


    “想不到,一隔千年,今日竟能與兄重聚,實在感慨。”宇文繼續背誦事先準備的台詞。


    “敬德賢弟。”劉天明很不習慣這個稱謂,聲音便有些遲疑,“轉世重生,還能與故人再聚,莫非是前緣未盡,尚可攜手共馳騁?”


    “晃眼已過千年,現今天下,非比往日,你我皆不再是昔日公候,還談什麽馳騁?嗬嗬……”宇文擺了擺手,演得倒是挺自然。


    “賢弟素來豁達,不為官位掛身,怎的現在倒挫了平生銳氣?”劉天明漸漸進入了角色,說話也流暢了起來。


    宇文沉默片刻,開口說道:“兄長所言極是,我本出身草莽,受唐王恩德,共創江山,往事雖已渺如煙雲,如今未嚐不可從頭來過?”


    “好一個從頭來過!叔寶願與敬德賢弟同行,重建功績。”劉天明頓了一頓,又接著說起來,“隻是不知賢弟今日所來,可是為了那涇河孽龍?”


    “正是!那孽龍陰魂不散,竟乘魏丞相所立斷龍台無故損毀之際,重現人間作亂,我定要擒下此孽,以慰殿下!兄長少歇,待我引那孽龍現身,除去此孽,再與兄長敘舊。”宇文說到這裏,口氣已經變得惡狠狠的,麵目也猙獰起來。躲在暗處的顧青看在眼裏,心中不由得格登了一下,宇文的神情,竟然變得和傳真上的尉遲恭有七八分相似!


    “想那涇河孽龍,隻為殿下一句無心之諾,便糾纏不休,罪實當誅。但今殿下已不在人世,此龍困於此間已逾千年,恐也是苦不堪言。若是其明白事理,願自行消退,賢弟就放它一條生路吧。”劉天明伸手攔了一下宇文。


    “兄長莫要替那孽龍說情,它若真是明白事理,便不會弄得此間血雨腥風,徒增無辜亡靈……”


    “你我當初沙場征戰,刀下亡魂眾多,也不敢說人人皆當伏罪,偶至夜深,也略有愧疚。想那孽龍,總是一方龍神,破其魂魄,終究不是一樁善事……”


    劉天明還沒有說完,天頂就喀嚓一聲,裂開一個大洞!碎木細沙如雨水般傾瀉而下,劉天明和宇文一驚,同時後退了一步。漫天粉塵間,隱隱現出一個巨大黑影。


    這是劉天明第一次看見魔獸渾沌,即使他已經對著渾沌留下的斷尾想像過無數次,他也還是沒有料到這頭魔獸會是如此可怕。斷尾的渾沌,爬行的動作有些笨拙遲緩,但那血盆大口猛地一張,劉天明的心就跳動得異常劇烈,兩腿也忍不住戰栗起來。


    幸好,一隻有力的手搭在了劉天明的肩上,劉天明一回頭,宇文堅定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渾沌,並沒有看著劉天明,可他手上傳遞過來的力量,讓劉天明一下定住了心。


    劉天明握緊手中的長槊,手心微微滲出汗水,沒有宇文的暗示,他是不能擅自行動的。


    宇文心中其實也緊張的不行,最好的情況,自然是涇河龍王不曾識破他們的把戲,兩位將軍的餘威尚在,讓那龍王知難而退。可龍王就這麽大咧咧地從天而降,甚至不再使用渾沌特有的屬性穿越,難道它已看出了破綻?


    渾沌高昂著頭,居高臨下正對著宇文,宇文能清晰感覺到,渾沌身上散發的死亡氣息,比前次更加濃烈了,龐大的蛇形軀體四周,可以明顯地看見黑色瘴氣升騰。究竟是涇河龍王控製了渾沌?還是渾沌的暴戾影響了龍王……


    宇文挺上前一步,用手中長槊遙指渾沌,低喝道:“涇河孽龍,還不現身?莫不是要等本帥破開你這虛張聲勢的大蛇?”


    顧青照宇文的吩咐,將宇文的麥克風輸出接在了宴會廳的音響設備上,宇文的這一聲低吼,被音箱放大後,氣勢十足地在大廳裏回蕩。


    渾沌咧口長嘯一聲之後,竟而將頭伏在了地上,巨大的頭顱離宇文和劉天明不過步,這麽近距離地看著渾沌那滿口尖牙,劉天明突然想起,那殘忍殺害張建國的凶手,就是眼前的這頭怪獸,他渾身熱血一下沸騰起來,若不是宇文用嚴厲的眼神製止了他,他恐怕會按捺不住,一槊向這怪物刺去。


    渾沌伏地之後,身軀突然一陣劇烈**,漸漸地,一條白影從它的身軀裏分離出來,顧青和劉天明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神奇的景象。宇文卻不敢怠慢,右手拿著普通的步槊防備渾沌,左手卻陡然現出了虛靈金槍,槍尖直直地對準了那白影。


    白影慢慢凝聚成團,由虛變實,最後,竟變成了一個身著白色長衫的文雅中年男子!


    那男子相貌清奇,麵白長須,緊閉著一雙眼睛,突然,他圓睜雙目,兩眼透出凜冽神光,威嚴地望著宇文與劉天明。


    宇文與劉天明毫不畏懼地與那男子對視,宇文更將虛靈金槍平舉,直指男子胸膛。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抱拳向宇文二人行了一禮,朗聲說道:“顎國公,護國公,多年不見,神威依舊啊!”言談間,竟是不卑不亢,神態自若。


    劉天明踏上一步,將手中步槊反背在身後,說道:“難為龍君在此苦熬,一朝翻身,也算喜事一樁。”照宇文事先約定,如果麵對龍王,則由宇文唱紅臉,劉天明唱白臉。


    “適才不禮,偷聽二公談話,二位皆是真英雄,難得有心替老龍說句公道話,不勝感激……”說著,龍王彎腰行了一個大禮,但他挺直腰身後,臉上神情卻變得倨傲起來。


    “然則老龍有幸重生,絕不會就此輕易退去,尉遲將軍,意下如何?”涇河龍王之前還以公候敬稱,轉眼間就改稱將軍,倒似並不懼怕兵戎相見。說話間,龍王探手撫摸身旁的巨獸渾沌,渾沌伏在地上,竟是一副畢恭畢敬的形態。


    宇文怒喝道:“孽龍,你怎生這般不識大體?世間早已滄海桑田,幾多變遷,唐王殿下也已駕鶴西去,你無端在此作亂,傷及無辜,算什麽好漢?”


    “無辜?”龍王冷笑了一聲,“李世民那小兒,犯下滔天罪孽,又何曾顧及無辜?”


    宇文和劉天明茫然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龍王所說指的又是什麽事情。


    “二位將軍,莫要自視過高,當年長安皇城中,二位鎮守宮門時,老龍初被魏徵所傷,精魂未聚,血氣不凝,自不可與二位相爭,如今我已恢複七成,兩位將軍雖然英雄,也不過是人中豪傑,豈可與龍神爭鬥?”說到這裏,龍王哈哈大笑起來。


    劉天明心裏暗叫糟糕,原來就一直不太相信尉遲恭和秦叔寶兩個凡人能鎮得住涇河龍王,現在龍王絲毫不懼二人,難道真要撲上去拚命嗎?他扭頭看著宇文,想知道宇文有什麽主意。


    宇文回向劉天明的目光,卻是胸有成竹的,隨即,他輕蔑地看了龍王一眼,說道:“孽龍,早知你桀傲不馴,單憑我兄弟二人,自然有些吃力……”說著,宇文突然猛拍木桌,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這正是事先與顧青約定的信號,顧青躲在控製室裏,聽見這一聲響,立刻開啟了控製台上的開關。


    一瞬間,吊在天頂的三台投影機,同時工作起來,在涇河龍王身旁的白牆上,投出巨大的虛影,寬大的牆麵上,立即出現了一隊陣列整齊全身鎧甲的士兵!


    “魂魄歸來,重召舊部,有此三百甲士英魂,還怕你不俯首伏誅?”宇文氣宇軒昂地一揮手中長槊。


    這一切,其實隻是宇文精心剪輯的電影視頻,此時在投影上放出,再配上音響效果極佳的混響,一時間,大廳內似乎真有了千軍萬馬匯聚於此的氣勢。牆上的士兵們再紛紛拔出長劍,高聲呼喊,使一直傲然挺立的涇河龍王也吃驚不小,不敢再輕舉妄動。


    劉天明和顧青都捏著一把冷汗,宇文兵行險著,居然放電影來嚇唬涇河龍王,這已經近乎當年諸葛亮的空城計了。如果龍王出手試探這群兵士的實力,那可就全穿幫了!


    涇河龍王四處張望之後,竟然又抬頭看了看天頂那個破裂的大洞。


    難道龍王真的相信了宇文布下的疑陣,信心不足,在為自己尋求退路?劉天明抓住這個時機,先對著宇文叫了一聲:“敬德賢弟,莫要衝動!”又扭頭對著龍王大聲喊道:“涇河龍君,事以至此,我也不願兩敗俱傷。隻要龍君自行退出斷龍台,不再危害百姓,我等定不追趕!”


    龍王眼中精光四射,回應道:“護國公有心,老龍再謝,但此事定不可就此完結,李世民言而無信,毀我水族,這般罪孽必要血債血償!”


    “滔天罪孽,毀我水族……”顧青默念著龍王所說過的話,傳說中好像不是這樣的啊……難道其中另有不為人知的隱情?


    想到這裏,顧青通過步話機輕聲對宇文說道:“宇文,李世民什麽時候害過龍王的水族了?它怎麽口口聲聲說李世民罪孽滔天啊?就算是李世民沒有幫他逃過魏徵的追殺,也談不上罪孽滔天啊?”


    宇文沉默了一會,再次對龍王喊道:“孽龍,你自行私克雨量,犯下天規,又怎能推委怪罪我家主公?”


    誰知宇文所說的這句話,龍王竟然聽不懂:“什麽私克雨量?犯下天規?我涇河龍王,何時受過什麽天規束縛?”


    “啊?”在場的三人都是大吃一驚,莫非這涇河龍王之死,並非傳說中那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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