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總兵行轅。


    刀疤臉滿臉羞愧地跪在王樸案前,趙信、唐勝和張和尚分列兩側,也是神色凝重。


    天黑之前的那場激戰,最終以建奴的主動撤退而告終,譚泰最終沒能把趙信和唐勝的兩個千人隊圈住,卻差點把自己裝進去。


    王樸淡然問道:“刀疤臉,你的千人隊傷亡了多少?”刀疤臉黯然道:“死了一百多號兄弟,還有三百多人受傷。”


    王樸又問趙信和唐勝道:“你們呢?”趙信道:“死了十九個,傷了三十六個。”


    唐勝道:“死了七十個,傷了一百六十三個。”


    “好哇。”


    王樸語氣凝重地說道,“本來是要去接應趙六斤的,結果剛出城就被人給堵了回來,還死傷了六七百號弟兄,這仗打的真是窩囊啊。”


    刀疤臉的臉袋立刻耷拉了下來,低聲說道:“將軍,都怪卑職無能。”


    王樸沒有責怪刀疤臉,隻是問道:“刀疤臉,現在你倒是說說,憑你的一個千人隊就足夠擺平城外的幾萬建奴了嗎?”刀疤臉羞愧得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低聲應道:“不能。”


    王樸又問張和尚道:“和尚,讓你帶五個百人隊去能把城外的建奴大營端掉嗎?”張和尚的腦袋也垂了下來,低聲應道:“不能。”


    趙信向王樸抱拳一揖,肅容道:“將軍,看來我們有些輕敵了,建奴並沒有我們想象中那樣不堪一擊。”


    “知道了就好。”


    王樸長身而起,朗聲道。


    “回頭找個機會跟你們手下的把總、什長還有每個弟兄說道說道,建奴不是流賊,他們是久經沙場的精銳之師,不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我們幾次打敗建奴,其實贏得非常僥幸。”


    “是。”


    趙信等人齊聲應道,“卑職等今天晚上就把將軍的話傳達下去。”


    “今天晚上就不必了。”


    王樸道,“今晚我們還有更重要地事情要做。”


    趙信愕然道:“什麽事情?”王樸臉上忽然浮起一絲狠厲之色,沉聲說道:“我們剛吃了一場敗仗,這事要是就這樣完了。


    那不是助長了建奴的氣焰卻滅了自家威風嗎?”刀疤臉和張和尚立刻又抬起了頭。


    趙信吃聲問道:“那將軍的意思?”王樸嘿嘿一笑,說道:“嘿嘿,你們這就返回大營,點齊所有的弟兄,連夜去偷襲建奴的西門大營,把那兩門臼炮也拉上,本將軍藏這玩意已經有日子了,建奴攻城最緊的時候都沒用。


    現在是時候讓它們大顯身手了。”


    “是。


    刀疤臉、趙信、唐勝、張和尚四人領命而去。


    四人剛剛離去不久。


    灰頭土臉的趙六斤就進了行轅,跪倒在王樸麵前,慘然道:“將軍,卑職無能,押運的糧草讓建奴給截了。”


    “起來吧。”


    王樸淡然道,“趙遊擊。”


    “呃……”趙六斤聞言驚愕不已。


    他原以為王樸必定會大發雷霆,甚至有可能把他殺了,可他萬萬沒想到王樸對此事的反應竟然會如此輕描淡寫。


    王樸微微一笑,說道:“趙遊擊,你已經替朝廷立下大功了,本將軍已經托張公公通過司禮監給萬歲爺上了道折子,隻要不出什麽大的意外,隻等這場戰事一結束。


    你就是大同鎮地副總兵了。”


    “啊?”趙六斤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聲道,“這……這是真的嗎?”“當然是真的。”


    王樸上前輕輕拍了拍趙六斤的肩膀,和聲說道,“趙副總兵,好好幹,隻要你聽話,本將軍是絕不會虧待你的。”


    “是。”


    趙六斤急挺直了身板。


    朗聲道。


    “卑職一定誓死效忠將軍。”


    “好了。”


    王樸微笑道,“和建奴激戰一天了。


    一定累了,快回去歇著吧。”


    “是。”


    趙六斤轟然應道,“卑職告退大同北門,建奴大營。


    豪格正在行帳裏宴請冷僧機、圖賴、譚泰等心腹,今天可是個喜慶的日子,不但截獲了大批馬料,還挫敗了出城接應的守軍,大長大清鐵騎地軍威啊,幾乎所有人都喜笑顏開,隻有希福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來。”


    豪格舉起酒碗,大聲嚷道,“大夥敬譚泰一碗,譚泰打得好啊,硬是把王樸地火器營給逼了回去,從現在開始,我們就不必再害怕王樸的火器營了,以後再遇上,大夥就照著譚泰的招數打,丟點麵子算啥,打贏了才是最要緊的。”


    “主子說的好。”


    “奴才們以後就照著譚泰的法子打。”


    圖賴、冷僧機等人紛紛出聲附和。


    一直沒怎麽說話地希福忽然說道:“主子,奴才覺得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哪。”


    豪格最煩別人擾他興致,當下皺眉問道:“哪裏不對了?”希福道:“王樸的火器營應該沒那麽容易對付吧?”“說什麽呢?”豪格不高興道,“王樸的火器營又不是天兵天將,有什麽不好對付的?以前打不過他們,那是因為沒找到法子,今天譚泰不是已經找到破解的辦法了嗎?從今兒開後,王樸的火器營算是完了。”


    希福道:“奴才還是覺著有些不太對勁。”


    “轟轟!”希福話音方落,遠處突然響起了兩聲劇烈的炸響,眾人甚至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麵也在輕輕顫動,豪格霍地站起身來,凝聲說道:“是大炮,哪裏在打炮?”劇烈地炮聲餘音未歇。


    緊接著又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這會眾人聽得真切了,槍聲分明是從西邊方向傳來的,旋即有戈什哈疾步進帳,跪地稟道:“主子,不好了,明軍趁夜出城偷襲,正在猛攻城西大營。”


    “快!”豪格聞言大吃一驚,急道,“立即召集人馬。


    立即前去助戰。”


    “喳!”圖賴、冷僧機等人轟然應諾,匆匆前去召集人馬去了。


    譚泰更是急道:“主子,奴才這便飛馬趕回城西大營去。”


    “快去吧。”


    豪格沉聲道,“城西大營不能有任何閃失,要不然我們對大同地圍困就前功盡棄了。”


    “奴才明白,奴才告退!”譚泰跪地向豪格打了個千,轉身疾步離去。


    然而,沒等圖賴和冷僧機等人帶著援軍趕到。


    建奴的城西大營就已經被攻破了。


    王樸珍藏多時的兩尊臼炮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兩顆實心鐵疙瘩呼嘯著砸過來,建奴大營還算堅固的轅門直接就被砸成了破爛等大營內地建奴聽到炮聲從帳蓬裏鑽出來,亂哄哄地擁到轅門後麵時,隨軍出城地大同民壯已經用門板填平了建奴大營前的壕溝,刀疤臉、唐勝、趙信和張和尚帶著火槍隊直接從正麵發起了進攻。


    沒等建奴放箭。


    幾排密集地排槍就打了過來,擁擠在轅門和柵欄後麵的建奴頓時倒下了一大片,城西大營內地建奴大多是土謝圖人,土謝圖人畢竟不是女真人,他們可不想為了女真人戰死在這裏。


    土謝圖人很快就崩潰了,跨上戰馬落荒而逃,死戰不退的三百多女真人全部被殺,等圖賴和冷僧機率領援軍趕到時。


    明軍已經完全占據了建奴的城西大營。


    冷僧機和圖賴發動了一次進攻,試圖趁著明軍立足未穩之時奪回營寨,結果卻遭到了明軍火器營的迎頭痛擊,白白損失了好幾百騎兵,冷僧機和圖賴知道奪回城西大營已經沒有希望了,無奈之下隻好引兵退回了城北大營。


    此後五天,豪格幾次派兵試圖奪回城西大營,卻都沒有成功。


    反而白白損失了一千多土謝圖騎兵。


    至此。


    建奴對大同的圍困事實上已經名存實亡了。


    強攻,攻不進。


    圍困,困不住?建奴已經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困境,希福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更是極力勸說豪格退兵,既然對大同的圍困已經名存實亡了,那麽再留在大同又還有什麽意義呢?希福勸豪格引軍前往北京與多爾袞匯合,豪格卻對此猶豫不決,他不想吃敗仗,可他更加不想再回到多爾袞手下聽命。


    正當豪格猶豫不決時,一場災難突然降臨。


    幾乎所有的戰馬突然間開始跑肚拉稀,人一騎上去它們立刻就會軟趴在地!雷公山大營。


    張和尚向李岩抱拳一揖,大大咧咧地說道:“李岩首領,八千套鞍具已經如數交割了,俺也該押著戰馬和銀子回大同向將軍複命去了。”


    “噯,不急不急。”


    李岩搖手微笑道,“眼看都是吃中飯地時候了,張將軍還是在山上吃了飯再走吧。”


    李岩留張和尚在山上吃飯當然是別有所圖,因為他發現張和尚是個直腸子地人,這樣的人沒什麽心機,從他嘴裏套話也最容易,李岩正是想從張和尚嘴裏套一些王樸的底細,尤其是火器營的底細。


    張和尚摸了摸肚子,爽快地說道:“俺這肚子還真是有些餓了,行,那就吃了飯再走。”


    “爽快。”


    李岩大笑道,“老七,馬上讓夥房準備酒菜。”


    “是。”


    李俊領命去了。


    不到片刻功夫,夥房就把酒菜端了上來,李岩灌了張和尚兩碗酒,正想用話套張和尚時,張和尚卻冷不丁地先說話了:“李岩首領,聽說你手下有個叫荊茂成的,以前在陝西那邊當過山大王?”李岩笑道:“是有這麽個人。”


    張和尚抹了抹嘴邊的酒漬,憨笑道:“不瞞您說,俺和尚投奔官軍前也幹過響馬盜地營生,嘿嘿,說起來,和您手下那位荊首領還是同道中人呢。”


    “來人。”


    李岩心頭一動,朗聲喝道,“馬上把荊將軍找來。”


    大同,總兵行轅。


    滿臉疲憊的甄有才向王樸抱拳一揖,以略帶沙啞的嗓音說道:“將軍,二十五萬發紙殼彈,還有一千五百顆龍王炮已經如數交割給火器營了。”


    “好。”


    王樸欣然道,“有才,真是辛苦你了。”


    甄有才恭聲應道:“這都是卑職應該做的。”


    “有才。”


    王樸緊緊握住甄有才枯瘦的雙手,真誠地說道,“感激的話我就不說了,太虛偽,這次要真能全殲城外的建奴,你是頭功!就算朝廷不給你嘉獎,本將軍也一定要給你獎勵,你說,你想要什麽獎勵?”甄有才搖了搖頭,以同樣真誠的語氣說道:“將軍,卑職不要什麽獎勵,卑職就想跟著您做事,做大事!”王樸使勁地搖了搖甄有才枯瘦地雙手,沒再說什麽。


    甄有才忽然問道:“將軍,聽說這次押鞍具上雷公山的人是和尚?”王樸點頭道:“沒錯。”


    甄有才問道:“將軍,您這麽安排一定有所圖吧?”王樸笑問道:“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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