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派意見相持不下,兵部尚書史可法的意見就成了決定性的要素,可這位殘明第一重臣的表現卻非常令人不解,在這個風尖浪口,正是他發揮作用、一錘定音的時候,可他居然顧左右而言他,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這件事一拖就是十幾天,直到鳳陽總督馬士英帶兵趕到南京。


    鳳陽雖然隻是南直隸的一個府,可這個府的地位非同小可,因為鳳陽是大明的中都,更是朱明的祖墳所在,所以在品級上,鳳陽總督馬士英並不比浙直總督孫傳庭低,兩人同是大明朝的封疆大吏。


    而且,馬士英和孫傳庭一樣手握重兵,孫傳庭手下有王樸這員悍將,馬士英手下也有高傑、劉良佐兩員悍將,這兩員悍將原本是流賊,因不容於闖賊才投了官軍,先在楊嗣昌麾下效力,楊嗣昌畏罪自殺後就成了馬士英的部下。


    而且,馬士英已經暗中與山東總兵劉澤清達成了協定,組成了專門針對孫孫庭、王樸軍事集團的江北軍事集團!在馬士英帶兵進京之前,劉澤清已經揮師南下占據了淮安府,劉澤清這畜生其實是害怕流賊的兵鋒,所以主動放棄了山東全省,揮師南下的時候還縱兵在山東境內大肆搶劫、殺戮,簡直禽獸不如。


    此外,馬士英還令劉良佐留守鳳陽,讓高傑點據了揚州,與江南的孫、王集團形成了隔江對峙地軍事態勢。


    在國泰民安的時候。


    大明朝的武將就是朝廷蓄養的一條條狼狗,就算是一個七品知縣見了各鎮總兵也可以肆意辱罵,可這會國難當頭、兵荒馬亂的,武將地地位立刻就竄到了雲顛之上,變成文官要仰他們鼻息了。


    馬士英一到南京。


    史可法立刻暗中約見了他。


    史可法其實是讚成立即擁立新君的,但他拖到今天還不表態這是有原因的,因為手握重兵地浙直總督孫傳庭支持戶部尚書高弘圖。


    堅決主張迎接太子來南京繼位,史可法擔心要是他表明了態度,會引發高弘圖、孫傳庭一派的兵諫!現在馬士英到了南京,史可法急於探清他的口風,假如馬士英支持擁立新君,那史可法就表態支持呂大器,假如馬士英的立場和孫傳庭一樣,那史可法為了維護南京的穩定。


    就隻好支持高弘圖了。


    高弘圖和呂大器之爭。


    表麵上看起來都是冠冕堂皇。


    隻是政見不同。


    其實骨子裏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這是明末黨爭地延續。


    高弘圖是齊黨人。


    而呂大器則是東林黨人。


    史可法雖然不是東林黨人。


    可他是傾向於東林黨地。


    齊黨和東林黨地恩怨要追溯於萬曆年間。


    萬曆四十一年。


    浙黨領袖方從哲入閣拜相。


    齊黨領袖亓詩教是方從哲地門生。


    師生倆從此成為朝野炙手可熱地人物。


    一直到萬曆四十八年。


    齊黨、浙黨始終把持著朝政。


    萬曆帝死後發生了明宮三大案。


    被齊黨、浙黨打壓多年地東林黨趁機反擊。


    終於扳倒對手成為權傾朝野地“執政黨”。


    不過東林黨地好日子並不長。


    借助天啟帝地支持。


    權閹魏忠賢很快崛起。


    天啟四年。


    魏忠賢把方從哲地老鄉馮推上了相位。


    天啟五年。


    馮把亓詩教召回朝中。


    出任都察院左僉都禦史。


    借助閹黨地支持。


    齊黨複辟成功。


    而東林黨人則遭到了閹黨地慘烈迫害。


    高攀龍、左光鬥、楊漣等一大批東林黨人先後遭受不幸。


    客觀的說,當時地東林黨人是有風骨的,他們和齊黨相爭,和閹黨相爭雖然抱有政治目的,可他們敢舍命相爭,為了和閹黨抗爭,高攀龍等人不惜賠上自己的生命,很有些“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精神”,這一點是值得後人敬仰的。


    不過可惜的是,此後的東林黨人卻是一撥不如一撥。


    崇禎帝即位,閹黨覆滅,齊黨淪為閹黨餘孽慘遭打壓,東林黨人再次鹹魚翻身,重新成了執政黨,此後崇禎帝表現出了對黨爭的痛恨,不再偏聽偏信任何黨派,齊、楚、浙、東林各黨輪流執政,朝中地明爭暗鬥始終沒有停過。


    朝中地黨爭最終給大明朝帶來了滅頂之災。


    特別要提一下的是,明軍之所以會在薩爾滸戰敗,完全是黨爭造成地,因為當時的內閣首輔是浙黨領袖方從哲,出於維護浙黨利益的考慮,方從哲任用了浙黨將領楊鎬!而楊鎬早就在此前的朝鮮戰場上證明自己是個“逃跑將軍“,結果就是薩爾滸敗了,建奴成氣候了。


    假如當初不是方從哲執政,能換熊廷弼或者孫承宗等人統兵,曆史很可能會重寫。


    所以說,高弘圖和呂大器的政爭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而且,隨著浙直總督孫傳庭、鳳陽總督馬士英的卷入,這場政爭將變得更加的錯綜複雜,因以和以前的黨爭相比,這次黨爭隨時都有可能導致江南、江北兩大軍事集團的大規模火並,這對原本就已經實力大損的殘明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更要命的是,都到了這節骨眼上,還沒有王樸的消息!太子和兩位王子也是生死未卜,孫傳庭急得頭發都快掉光了!要是王樸能在這個時候護送太子前來南京,一切就會變得順理成章,可假如王樸不能及時護送太子前來南京,一旦新皇上位,以後的事情就難說了,政治鬥爭曆來肮髒,誰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事情?南京官場暗潮洶湧、逆流激蕩,北京局勢也同樣錯綜複雜。


    樸朔迷離。


    因為轟轟烈烈的“追髒助餉”運動,此時地北京城內已經是人人自危,流賊設在城裏城外的大營已經人滿為患,幾乎所有的勳戚貴胄和六品以上官員,全部被投進了大牢。


    京營提督吳襄也沒能幸免。


    這一來事情就複雜了,因為吳襄的兒子就是寧遠總兵吳三桂。


    早在流賊進京之前,崇禎帝就曾下詔。


    晉封吳三桂為平西伯,同時嚴令吳三桂放棄寧遠,率領關寧鐵騎進京勤王,吳三桂接到聖旨之後,就開始組織關外的遼西軍民往關內撤退,可吳三桂才剛剛走到山海關,北京陷落、崇禎帝上吊身亡地消息就傳過來了。


    又有探馬傳回消息,闖賊李自成已經派譴大將李過、李岩統兵三萬往山海關進發。


    緊接著闖賊的招降使者也趕到了。


    還帶來了四萬兩白銀和吳三桂父親吳襄的一封親筆信。


    吳三桂仔細甄別了那封信,可以肯定就是吳襄地手筆,此時的吳三桂正麵臨著有生以來最堅難的一次抉擇,因為建奴奴酋多爾袞也派人來到了山海關!擺在吳三桂麵前的路有三條。


    第一條路是率領大軍繼續西進,把流賊趕出北京,然後從亂軍中找到太子並把太子扶上帝位,這樣一來,吳三桂就會成為大明朝的中興之臣,就會名垂青史。


    這條路是吳三桂最希望走的,但同時也是最不可能的。


    因為當前的情勢很清楚,以山海關一隅之地是不可能持久地,以區區五萬關寧軍也是沒辦法和近百萬地流賊大軍相抗衡的。


    第二條路是和建奴合作,引領建奴的八旗大軍進關,憑借建奴的軍隊擊敗流賊,把流賊趕出北京,這條路是吳三桂最不願意走的,盡管他的胞兄吳三鳳。


    舅舅祖大壽。


    恩師洪承疇都已經投降了建奴,可吳三桂卻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步他們的後塵。


    而且吳三桂還有另外一層顧慮。


    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引建奴大軍進關容易,可到時候再要想把他們請出關外就沒那麽容易了,假如建奴進關之後就賴在北京不走了,吳三桂就會落下千年罵名,成為遺臭萬年的大漢奸!第三條就是投降流賊,繼續當大順朝的山海關總兵,早在流賊進京之前,薑鑲和唐通就已經投降了流賊,薑鑲搖身一變從大明朝地大同總兵成了大順朝的大同總兵,唐通也從大明的密雲總兵成了大順的密雲總兵。


    所以,吳三桂對於投降流賊並沒有多少顧慮,而且京師的絕大多數文官武將也已經投降了大順,大明為大順所替似乎是板上釘釘了,吳三桂如果為了故明戰死固然可以落個忠臣的美名,可就算投降了大順,也不會落下漢奸的罵名。


    權衡再三,吳三桂最終決定投降大順。


    五天之後,李過、李岩率領三萬大軍趕到山海關,吳三桂把山海關的防備交接給了李過和李岩,然後率領五萬關寧大軍向北京進發。


    然而,大軍才剛到榆關,一位不速之客就來到了吳三桂軍中,曆史由此逆轉!這位不速之客不是別人,就是吳襄府上的老家丁,這位老家丁給吳三桂帶來了一個很不好地消息,他地老父親吳襄已經被流賊抓起來了,而且京師的所有勳戚貴胄以及六品以上地官員全都被流賊抓了起來,各人按品級高低不等,隻有繳納足額的黃金白銀之後才能重獲自由,還美其名曰追髒助餉。


    更讓吳三桂心驚膽顫的是,內閣首輔周延儒,內閣次輔陳演、魏照乘,成國公朱純臣、國丈周奎等人已經全部被流賊迫害致死,頭一個獻門投降的朱純臣更是被流賊的夾棍夾裂了腦袋,腦漿流了一地,死得非常之慘。


    吳襄也已經被流賊折磨得奄奄一息,還讓家丁親口傳話給吳三桂,讓吳三桂為他報仇!吳三桂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他可以置胞兄、舅舅、恩師的勸降於不顧,當然也不會為了老父親的一句話就熱血上腦、興兵報仇,他連夜召來了把兄弟王廷臣和馬科商議對策。


    三個人商量來商量去,都覺得去北京必死無疑。


    闖賊既然已經收拾了吳襄,就不可能再留下吳三桂!這就把吳三桂逼上了絕路,他除了和建奴合作已經別無選擇了,不過此時的吳三桂並沒有想過要當建奴地走狗。


    他隻是想借建奴的兵來趕走流賊,恢複大明江山而已,隻是吳三桂沒有想到。


    建奴一旦進了關,將來的事情就不是他說了算了。


    吳三桂連夜殺了個回馬槍,立足未穩的李過、李岩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大敗而逃。


    奪回山海關之後,吳三桂立即派人前往錦州與祖大壽聯絡,祖大壽接到吳三桂書信之後,不敢怠慢,連夜派人把吳三桂的書信轉送到了盛京。


    第二天早晨。


    吳三桂地書信就呈送到了建奴攝政王多爾袞的案前。


    此時的多爾袞不僅扳倒了濟爾哈朗。


    還貶黜了嶽托,已經成了大權獨攬地叔父攝政王。


    多爾袞當機立斷,緊急召集了盛京的全部八旗軍隊,連同漢軍八旗、朝鮮八旗和蒙古八旗晝夜急進,向山海關進發,多爾袞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現在機會從天而降,他豈有輕易放過之理?北京,武英殿。


    李自成正召集牛金星、李雙喜、田見秀、劉宗敏等文武大臣議事。


    這十幾天來,劉宗敏負責的“追髒助餉”運動成果顯著,已經從北京城內的勳戚貴胄和六品以上官員身上敲出了近千萬兩紋銀!嚐到甜頭的劉宗敏私自擴大了“追髒助餉”的規模,把北京城內的商人和富戶都納入到“追髒助餉”運動的對象裏來,按照劉宗敏地保守估計,從北京城地這些商人、富戶身上至少還能再敲出千萬兩以上的紋銀。


    流賊始終是流賊,永遠也成不了官軍。


    對勳戚貴胄和京中官員敲骨吸髓也就罷了,又把矛頭對準普通百姓就很不應該了,這麽一來。


    流賊是把所有人都給得罪了。


    不但勳戚貴胄和京中官員恨流賊入骨,連北京城內的老百姓也對流賊恨得咬牙切齒。


    流賊的倒行逆施終於釀成了惡果!一名流賊頭目跌跌撞撞地奔進了武英殿。


    喘息道:“大……大王,不……不好了。”


    “怎麽了?”李自成皺眉道,“出什麽事了?”流賊頭目道:“剛剛李過將軍派快馬送來急報,吳三桂降了又反了,李過、李岩兩位將軍猝不及防被殺得大敗,三萬大軍折損過半,已經退守昌平!李岩將軍說,吳三桂很可能會投降建奴,請大王速發大軍征討!”“什麽!?”李自成聞言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吳三桂這個反複小人又反了?真是豈有此理,來人!”早有親信上前應道:“在。”


    李自成暴怒道:“馬上把吳襄那老匹夫從大牢裏提出來,押赴大營祭旗!”“是!”兩名親信領命而去。


    李自成又道:“喜子、田見秀!”李雙喜,田見秀踏前一步,抱拳應道:“在。”


    李自成喝道:“馬上點齊十萬大軍,隨老子去攻打山海關!”“是。”


    李雙喜、田見秀轟然應諾。


    此時李自成麾下的總兵力已經按近百萬,不過這其中有將近一半是剛剛投降不久的大明官軍,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像薑鑲的大同軍,唐通的密雲兵都被李自成留在了原地,攻下北京之後,李自成又分兵攻打保定各府,又派了一支偏師去攻打山東,這時候留在北京地軍隊已經隻剩二十萬人。


    不過這二十萬人中有十萬是李自成的嫡係,是流賊中的精銳。


    朝陽門關廂,流賊大營。


    這十幾天來,王樸他們就一直被關在一間大牢房裏,雖然流賊的看管不是很嚴,可要想逃脫卻也不是那麽容易,不過流賊卻好像是把他們給忘了一樣,十幾天來居然連問都沒有再問過一聲。


    事實上,這十多天來流賊正忙於拷問北京城內的那些勳戚官員,哪裏顧得上王樸他們這群看起來就沒有多少油水的“小門小戶”?這天早上,王樸正躺在草堆上打盹呢,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從牢房外緩步走過,王樸急扭頭一看,乖乖,竟然是黃得功!迎上王樸驚訝的眼神,黃得功擠了擠眼睛,借著經過王樸跟前的機會手一張就把一個小紙團彈到了王樸麵前,王樸看看左右地弟兄們都還在睡覺,牢房外也沒有別地流賊,就趕緊把那小紙團撿了起來。


    黃得功、施琅他們自從混入流賊之後,每天就是抓人、審人,卻始終沒機會見到王樸,今天也是巧了,因為吳三桂降了又反了,李自成大怒之下點起十萬流賊嫡係攻打山海關去了,這一來,剛剛投降不久的十萬官軍就派上了用場。


    黃得功、施琅他們混跡地降軍正好負責接收朝陽門關廂大營,在苦等了十幾天後,黃得功終於在大牢裏見到了王樸。


    王樸轉了個身麵對著牆臂,借著身軀的掩護悄悄展開手心的那團小紙,紙上麵隻寫了廖廖數語,意思是說黃得功他們已經混進了流賊中間,正想辦法救王樸他們出去,讓王樸安心等待、不要著急。


    不過,沒等黃得功他們動手,又出現了一場小小的意外。


    當天下午,有一批六品以下的京官被轉到了朝陽門大營,關進了王樸他們的牢房,這批京官大概有二十多人,不是都察院的禦史言官就是翰林院的編修檢討,都察院和翰林院都是清水衙門,從他們身上也實在擠不出多少油水,所以被打發到朝陽門關廂來了。


    其中有個翰林院的檢討眼尖,一進牢房就從人堆裏認出了太子朱慈,本能地就要叩頭見禮,但剛剛跪下一半突然間又想到了什麽,趕緊又直起身來,警覺地看了看牢房外的流賊,然後若無其事地坐到了草堆上。


    王樸暗暗心驚,心想要是這家夥是個軟骨頭,把太子關在牢裏的消息泄露給流賊那麻煩就大了,當下把張和尚叫到眼前輕輕耳語了幾句,張和尚會意,當下就擺出凶神惡煞般的嘴臉,大步走到了那群禦史言官和翰林麵前。


    “你們幾個都給老子聽好了。”


    張和尚伸手一劃牢房中間,大聲道,“這裏為界,誰也不許過界,要不然,老子就擰斷你們的脖子!”那二十幾個小京官看了看張和尚小山般魁梧的身體,再看看他凶神惡煞般的神情,一個個頓時噤若寒蟬,要換了平時,他們豈會把張和尚這樣一個莽漢放在眼裏?可這會他們成了流賊的階下囚,俗話說褪毛的鳳凰不如雞,他們也就隻好忍氣吞聲了。


    隻有剛才那翰林院的檢討不屑地瞪了張和尚一眼,從鼻孔裏悶哼了一聲。


    張和尚眸子裏有莫名的殺機一掠而逝,故意找碴道:“你,給老子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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