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妃充滿諷刺意味兒的話也不知怎的就刺激到了媚骨老人那根算不得多敏感的神經,竟是令得他失神的陷進了往日的回憶之中。


    往中曆曆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那些他極力要遺忘的記憶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湧來,頃刻之間,媚骨老人隻覺自己置身在冰冷刺骨的大海裏,目光所及之物一望無際,怎麽看不到邊緣盡頭在何處。


    他用力的想要掙脫,卻是怎麽也掙紮不開,四肢仿佛被什麽緊緊的束縛起來,身體裏的力量如流沙般一點點消逝,他極力的想要擺脫那種無力感,可卻怎麽都不能如願。


    無邊無際的恐懼如同一根根肉眼不可見的絲線,包裹蠶繭一樣的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其,那種飄浮在半空中,身體全然失控,不知道方向的感覺有如黑洞般險些將他吞噬。


    汗水浸透了媚骨老人的後背,無法抑製的陰戾之氣以媚骨老人為中心不斷的朝著四周擴散,似有一道透明卻牢不可破的無形屏障,它阻隔了媚骨老人與外界的聯係。


    見此一幕,宓妃嘴角微抽,眸色漸深,暗忖:她這是好運的觸發了媚骨老人的心魔?


    該死的,這老毒物有心魔她本該幸災樂禍,可心魔這種東西就好比一把雙刃劍,既是一個人身上的破綻,亦是一個人身上的護身符。


    趁此機會對媚骨老人狠下殺手的話,雖說一定程度上媚骨老人的行為會不太受控製,能讓宓妃撿到些便宜,可換個角度想,難免也要防備著因外界刺激太大,而致使媚骨老人心魔放大,無法守住自己的心神,隨即墜入魔道。


    “公子。”


    “靜觀其變。”季逸晨想到的宓妃也想到了,自然明白他想說什麽,可眼下卻不是他們主仆交心溝通的好時機,“這老毒物對自己都那麽狠,不會那麽輕意讓心魔最終主導他自己身體的。”


    媚骨老人真要那般沒用,也不至於跟她師傅相鬥這麽些年卻一直未能分出勝負了。


    “公子,就算咱們不能在這個時候對他出手,但真的不出手相助他一把嗎?”季逸晨好看的雙眉微微擰起,好似打了幾個結,漆黑的眸底有著幾分擔憂之色。


    所謂心魔,其實每個人都有,隻是通常情況下心魔都是不會被觸發的。


    心魔出現之時,必然會有所契機,不觸動它則無事,一旦觸動了它便再難回到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時候。


    “小晨晨是擔心他被心魔所控製?”宓妃雙手環胸,黛眉輕挑,話裏帶著幾分調笑之意。


    季逸晨好似沒聽見宓妃對他的稱呼,隻是陳述一個事實,極認真的開口提醒宓妃,“公子,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一旦他當真墜入魔道,怕會橫生枝節,惹出不必要的禍端。”


    自踏上浩瀚大陸,縱然季逸晨所接觸到的人還不算多,可他哪怕就是在光武大陸,也極少見到心魔如媚骨老人這般凶戾的。


    雖說他難免有些好奇媚骨老人因何而生出這麽煞氣衝天的心魔,但他因性格使然,倒也不會開口問什麽,隻等他家小姐心情好的時候,自己就會說的,他還是避免浪費唇舌跟腦細胞。


    “唔,小晨晨所言有理,不過對付心魔這樣的事情,咱們也不能冒然出手。”


    主仆兩人用入密傳音在交流情況,一直站在媚骨老人身後的祝泉卻是被這突發的狀況嚇得一臉的呆滯,完全都忘了要怎麽反應。


    他不知道媚骨老人怎麽了?


    卻也更加不敢冒然的靠近媚骨老人,對於危險的本能告訴他,此時此刻的媚骨老人非常的危險,甚至祝泉毫不懷疑此刻他若靠近媚骨老人,怕是會被他師傅給親手撕了的。


    心魔這種東西,祝泉尚且還沒被逼到那一步,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去觸發什麽,他便也不懂何謂心魔。


    更何況在祝泉的心裏,他的師傅那麽強大一個人,世人聽到他的名號都懼怕他,對他退避三舍,這樣的一人人如何就能生出心魔來?


    可就在祝泉猶豫再三,最後仍是決定要退離媚骨老人遠一點的時候,猛地就被轉過身來的媚骨老人給盯住了,頓時,豆大的冷汗便從祝泉的腦門上落下,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就算如此,公子也該想想對策,以防萬一。”


    “即便此時在老毒物的世界裏,他還有著自己的本能意識,但從這樣的情況看,心魔顯然是占著上風的,我若出手難免就會刺激到他的自主意識,萬一老毒物不再跟心魔相抗而是反過來對付我,我豈不是成了助他成墜入魔道之人。”


    若非考慮到這一點,宓妃老早就出手了,完全都不用季逸晨提醒。


    “那現在就隻能聽天從命了。”季逸晨無奈的攤了攤手,還學著宮燦那樣聳了聳肩,溫潤的畫風秒變得充滿乖邪痞氣。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宓妃做出一個決定,事情的發展就有點超出她的掌控了。


    “砰——”


    麵目猙獰可怖的媚骨老人不問原由,直接一腳就把祝泉給踹飛了出去。


    身體倒飛出去數米,重重砸落在地,被祝泉碰到的東西‘劈裏啪啦’摔了一地,最後狠砸到地麵上的祝泉,更是發出一聲悶響。


    “師傅,師傅你怎麽了?”


    “師傅,我是泉兒啊,你看看我,我我是你的弟子,師傅……”


    眼瞅著媚骨老人的麵色越發的猙獰,腳下的步子更是不斷的朝他靠近,不能出手攻擊自己師傅的祝泉,隻能憋屈的選擇防禦保全自己。


    然而,他的動作哪裏能有媚骨老人快速,剛剛要做出防禦就被媚骨老一眼識破,揮手就又給了他致命的一掌,看得祝泉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


    不對勁,實在太不對勁了。


    以祝泉對媚骨老人的了解,就算他的師傅要殺他,也絕對不會選擇在這樣的場合。


    說到底媚骨老人還是很要麵子的一個人,江湖上早有傳聞說,媚骨老人與藥王相鬥了一輩子也沒能分出勝負,可藥王門下的弟子雖少,卻是個頂個的厲害,相反媚骨老人門下的弟子就要遜色很多了。


    這一直都是媚骨老人心中的一個梗,因此,哪怕媚骨老人再不厭煩他們這些個弟子,卻也絕不可能在外麵收拾他們,甚至是打殺他們。


    那樣不是明擺著將談資給光明正大,毫不遮掩的送到別人手上去麽!


    “你…一定是你,你到底對我師傅做了什麽,你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思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的祝泉,不由得便將憤恨的目光投向了宓妃。


    他師傅會變成這樣,除了中毒之外,祝泉實在想不到別的,更何況師傅之前有對無情公子下毒,無情公子反下毒回來也是說得過去的。


    “枉無情公子在江湖上名聲還算坦蕩,竟不知也是一個道貌岸然暗下黑手的卑鄙小人。”


    無辜被罵卻不還嘴這可不是宓妃的風格,她似笑非笑的掃了祝泉一眼,冷聲道:“本公子行事素來光明磊落,還不屑搞那些下作的手段。”


    “你想知道你師傅這是怎麽了,不妨回去好好問問你師傅,相信他會給你一個很好解釋的。”髒水都潑到他家小姐身上來了,季逸晨豈能置之不理。


    “師傅你怎麽了,師傅你快醒醒…”


    麵對祝泉一聲聲的呼喊,媚骨老人完全沒有一點反應,沉浸在他自己世界中的他,四周隻見一望無際沒有盡頭的大海,他就孤孤單單的身處大海的中心,而祝泉是他視線中唯一出現的活物。


    對媚骨老人而言,在茫茫大海之上能夠看到一個活物很不容易,他想要盡快脫離這個鬼地方,就隻能牢牢的抓住祝泉這根救命稻草。


    可讓媚骨老人萬分抓狂的是,當他靠近祝泉抓住祝泉想要開口叫他帶他出去的時候,他竟然發現自己不能發聲,不管他多麽努力的張嘴想要說話,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緊接著他又看到祝泉目露驚恐乞求的望著他,一張嘴不停歇的在叫嚷些什麽,但他聽不到祝泉在說什麽。


    仿佛是腦海裏最後那一根神經被崩斷,媚骨老人再也無法抑製內心深處的恐懼,他急需一個發泄情緒的突破口,顯然祝泉就成為了那個倒黴悲催的人。


    “噗——”


    又一次硬生生挨了媚骨老人一記重拳,祝泉的身體再次被摔飛出去,嘴裏的鮮血如同潑墨畫般飛濺而出,畫麵妖冶而絕美。


    “嘶——”瞪著眼看到這一幕,宓妃對那個倒在角落裏不知死活的祝泉,愣是抱以了十二萬分的同情。


    嘖嘖嘖…遇上這麽個師傅也真夠倒黴的,簡直就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隻是她怎麽就那麽高興呢?


    果然窩裏反這樣的戲碼,她最喜歡了,尤其是在媚骨老人暫失理智的時候,非但是沒朝著她跟季逸晨出手,而是對他的徒弟動了手,都不禁讓宓妃懷疑這老毒物到底是故意的呢,還是故意的呢。


    畢竟之前,媚骨老人對他的徒弟祝泉可是真的下了殺心的。


    “公子,看戲是要付出代價的。”


    “呃…”聽著季逸晨這話,宓妃嘴角微微一抽,抿唇道:“行行行,我想辦法想辦法。”


    特麽的總不能讓媚骨老人打完祝泉,再接著來打她,就算要打架她也不想跟一個瘋子打好伐!


    “媚骨老人,你就真的甘心被心魔所控,從此淪為心魔的奴隸嗎?”


    “不曾想堂堂毒宗宗主,竟然會敗給自己的心魔,可笑簡直太可笑。”


    “怪不得你不如藥王,不是藥王的對手,此番毒宗與藥王穀一戰,本公子還是更看好藥王穀,就算要與之做交易本公子也應該與藥王穀合作,畢竟這一戰看起來藥王穀的勝算更大。”


    為了能讓媚骨老人聽清楚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宓妃不禁在聲音中加入了渾厚的內力,以至於她的話如同雷鳴般在媚骨老人的耳畔炸開。


    頃刻間,撥雲見日,身處黑暗中的媚骨老人睜開眼,總算看到了明媚有陽光。


    四周潮水退去,一切歸於平靜。


    “你都知道些什麽?”顧不得滿身的狼狽,媚骨老人掙脫心魔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質問宓妃。


    當年他做下那些事情,幾乎所有知情人都已經被他一一除掉,哪怕就是一個後代都沒有留下。


    至於那些他暫時撼動不了的知情者,至今還活著的也不出一手之數,那些家夥也都老而成精了,斷然知曉禍從口出的道理,如何就能泄露了?


    要說年輕一輩知曉他的往事,媚骨老人還很是有些自信,就算他們知道畏於他的威名也會閉緊嘴巴,任誰也問不出個一二。


    然而,近兩年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無情公子,他就算再怎麽厲害在他眼裏也無非就是個黃口小兒,這樣的他究竟有什麽力量能夠探知到他的過往。


    無視會客廳裏滿室的狼藉,袖袍中的雙手屈握成拳,媚骨老人一點想要宓妃臣服於他的心思都沒有了,他改變了主意。


    無情公子這個人留不得,否則遲早都是禍患。


    “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怎麽聽媚骨老人這話裏的意思是想殺人滅口?”


    “本宗主行事從不問原由,無情公子既然將本宗主的往事打探得那麽清楚,想來對於本宗主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心有數,沒有異議吧!”


    “當然。”宓妃挑了挑眉,她還真不懼跟媚骨老人交手打上一架。


    “看來無情公子倒是很期待跟本宗主切磋一二。”


    “素聞媚骨老人不但一身毒術冠絕天下,就是武功修為也高得嚇人,本公子心生好奇,難免就想探知一二。”打太極誰不會,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宓妃想要弄到手的東西此時應該已經到手。


    如此,萬分不待見媚骨老人的宓妃,自是巴不得他能快些離開。


    “哼,無情公子,本宗主最後再問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歸順毒宗,臣服於本宗主。”


    是狐狸就總會露出尾巴,這一刻媚骨老人果真半點都不在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


    “哈哈哈…歸順毒宗,媚骨老人確定自己不是猴子請來的逗逼,專門來討本公子歡心的嗎?”話落,宓妃不給媚骨老人回話的機會,順勢又冷聲道:“毒宗想要本公子歸順,簡直癡人說夢。”


    “你別真以為本宗主不敢把你怎麽樣。”


    “而你媚骨老人想要本公子臣服於你,替你效力,無疑就是白日做夢,憑你,也配。”


    憑你,也配。


    如果說宓妃之前的態度還沒到激怒媚骨老人的程度,那麽這四個字,就已然崩斷了媚骨老人腦中最後的那一根弦。


    他不會敗給自己的心魔,更加不會淪為心魔的奴隸,當然他亦不比藥王差,他定會帶領毒宗滅了藥王穀,實現毒宗數代人都未能實現的大計。


    “無知小兒,你找死。”


    “嗬嗬…一個欺師滅祖的老畜生現在都還活得好好的,本公子又怎會去找死呢。”眨了眨眼,麵對暴怒的媚骨老人,宓妃的麵上仍舊是一派輕鬆自在,雲淡風輕的模樣,看得媚骨老人渾身哪哪兒都疼。


    這小子,簡直就是他的克星,氣煞他也。


    “公子,不如就讓屬下來會一會他。”


    “逸晨退下,雖然本公子很能理解你幾個月來都不曾與人動手,著實手癢得厲害,可你也要體諒體諒你家公子,本公子也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跟人打過架了,實在也是技癢得很。”


    季逸晨,“……”


    媚骨老人,“……”


    是他太久沒有下山到外麵走一走,看一看,以至於世道都變了嗎?


    不然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堂堂毒宗之主,竟然也落得個被人挑三撿四的下場。


    “本宗主不介意你們主仆一起上,收拾一個是收拾,收拾兩個也一樣。”


    季逸晨聽到這話,神色莫明的抬頭掃了媚骨老人一眼,那種好似在看白癡的眼神兒,險些沒把媚骨老人氣得跳腳,一張老臉越發森冷可怖,小孩兒瞧了不定受到怎樣的驚訝啼哭不止呢。


    “二打一可不太好,要是哪天傳出去,豈不是對本公子的名聲有影響。”


    “公子所言甚是,屬下便不跟公子搶了。”


    “嗯,逸晨果然深知本公子的心意,今日不妨就趁此機會,本公子教你一套掌法,你可得用心的學著。”


    “是,屬下必不會辜負公子指導之意。”


    聽著宓妃與季逸晨的對話,分分鍾將他踩踏進塵埃裏,甚至是一點都沒將他看在眼裏,媚骨老人要是還能忍,他就簡進不是人了。


    與他交手還想順便教導手下武功掌法,她這得是有多瞧不起他,貶低於他,媚骨老人原本隻想先給宓妃一個教訓,讓她知道怕他,懼他,畏他,從而一步步淪為他的打手。


    但現在,媚骨老人隻想不顧一切代價的殺了宓妃,唯有如此方才能解他心頭之怒。


    “看招。”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以前宓妃隻是聽說媚骨老人的一身毒功如何如何的厲害,卻未曾親眼見識過。


    此刻,幾個呼吸間與媚骨老人交手數十招,宓妃算是領悟媚骨老人這一身毒功的由來了。


    撇開媚骨老人所做下的那些惡事不談,單單就憑他在毒術研究上的造詣,還真當得起天才一說。


    這天下的武功也好,內功心法也罷,不論高與低都與毒扯不上關係。


    可偏偏媚骨老人現在所使的功夫,不論招式也好,還是他的內功也罷,統統都帶著劇毒,而且還被媚骨老人練至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換了一般人與媚骨老人交手,他簡直就是分分鍾都能收割到人命的。


    這也是宓妃百毒不侵,因而,媚骨老人在她麵前毫無優勢可言,隱隱還有被宓妃所壓製的跡象。


    偌尚換成季逸晨來與媚骨老人交手,即便季逸晨修為勝過媚骨老人一籌,應對起來也極為麻煩,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媚骨老人鑽到空子,給他身上下點兒毒。


    那些毒就算不致命,卻也能降低你的戰鬥力,從而慢慢被媚骨老人給耗死。


    “看來媚骨老人武功大有精進,本公子今日算是開了眼界。”藥王與媚骨老人交手不隻一次,但宓妃卻從未在她師傅口中聽他提及媚骨老人的武功路數如此詭異,想必媚骨老人這套功法也是近一年才練至大成的。


    毒藥這種東西,既能傷敵,亦能傷己。


    宓妃很是能理解在沒有十足把握不會傷到自己的前提之下,以媚骨老人的謹慎跟小心,焉能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險?


    “你到底是何人?”無情公子的背景,饒是以媚骨老人的情報網都沒能查到,不然哪能跟他好商好量的談話,老早就采用他以前的手段了。


    聽宓妃話裏隱隱透露出來的消息,這個小子對他的事情好像知之甚詳,莫不毒宗當真出了內賊。


    “本公子是什麽人貌似跟媚骨老人無關,好奇心會害死貓,這個道理媚骨老人不會不懂。”


    “你是藥王穀的人。”


    “你說是便是吧,本公子不屑與你口舌之爭。”


    如果宓妃直接否定,媚骨老人還能認定點什麽,可宓妃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就讓他拿不定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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