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一把的魚食撒落池麵,幾尾金鯉迅遊而至,張圓嘴巴爭搶著,有的翻身跳躍,濺起朵朵水花。


    “搶什麽,還有很多呢,都不會餓著。”婉兒溫聲著,又撒下一把魚食,看著那些歡快爭食的鯉魚,她很滿足。以前小時候,她就喜歡喂魚,看著魚兒們翻來躍去,後來家裏落難,她進了教坊司,便近十年沒喂過魚了。被李天縱贖回府後,這項喂魚工作便落到她身上,她又得以這樣站在池邊,一把一把地撒魚食,與魚兒說話。


    婉兒回頭望望書房那邊,自言自語:“不知少爺練完字了沒。”這麽一想,李天縱的樣子便浮上心頭,她不禁甜甜一笑。


    要說這個少爺,可真是好!待人平和,絲毫沒有大少爺的壞脾氣,而且才情過人,似乎沒有他不懂的事,還有那些幽……幽默的笑話,真不知道少爺是怎麽想出來的,嗬嗬!


    昨天少爺說要作畫,可是最後還是白紙一張,她忍不住問了句,少爺為何還不揮毫?豈料少爺他說已經畫好。她就奇怪了,這一張白紙的有畫東西了嗎。少爺卻說這本是一幅老牛吃草圖,隻是草被牛吃光了,然後那隻牛吃完也走了,所以才變成白紙一張。


    這可讓熙雲姐姐笑了一頓呢。婉兒輕輕哼了一聲,嘴角微微翹起,少爺就喜歡捉弄她,害得這兩天來,她都被姐姐笑死了!


    婉兒撒下最後一把魚食,笑道:“已經沒啦,吃多了也不好,會撐著的。”她正要往書房走去,卻見李吉往庭院奔來。


    自從少爺有了兩個侍女,他侍候的工作便禦了下來,李吉也很少踏進院子了,平日裏隻做些跑腿傳話的活。走進院子,李吉慢下步來,擦著額頭的汗:“婉兒,快快通傳少爺,司馬少爺登門拜訪了。”


    見李吉如此急趕,婉兒不敢怠慢,應了一聲,便往書房快步走去。


    書房裏,幾個書架靠牆而擺,李天縱坐在一張紫檀書桌之後,正持著貂鼠毫練字,被玉鎮紙壓著邊沿的宣紙上寫滿飛舞的狂草,隻可惜意勁稍軟,狂豪不足。李天縱停下筆,搖了搖頭,歎道:“這字過於規矩,一些變化之處有刻意之嫌,我還是沒能寫出狂草的意境。”


    一身紫衣的熙雲站在旁邊,纖纖玉手拿著一塊鐫竹墨錠緩緩地磨著墨,她聞言一笑,道:“聽說張旭揮毫之前,都要狂飲至醉,乘興而書,所以他的狂草能夠左馳右鶩,千變萬化。而公子您現在滴酒未沾,筆下的狂草難免會著跡了點。”


    李天縱凝望著滿紙墨字,輕聲道:“醉酒不過是助興罷了,我是狂心未成啊!”他驀然一睜眉頭,喃喃道:“不對,我並非狂心未成,而是狂心未歇!”他頓時恍然大悟,大喜道:“我著相了,我著相了!虛妄不放,如何能狂?狂『性』自歇,歇即菩提!原來是我著相了……”


    見他欣喜若狂的樣子,熙雲放下手中的磨石,歡喜地問道:“公子,您想到什麽了嗎?”


    李天縱正欲說話,卻見婉兒快步走進書房,神情顯得有些著急,欠身施了一禮道:“少爺,婉兒有事向您稟報。”李天縱一臉笑意地放下『毛』筆,起身道:“婉兒,有什麽事。”


    婉兒走了過來,道:“少爺,李吉前來通傳說,司馬少爺登門拜訪了。”


    “哦,司馬浩來了啊,應該是喚我前往畫舫了。這次你們都留待家中吧,下回再帶你們去見識見識。”李天縱吩咐完,便往外麵走去,走到婉兒旁邊時,他停了下來,伸手撥正她的發髻,笑道:“瞧瞧你,多大的事兒,急什麽,走得鬢『亂』釵斜的。”


    婉兒呆呆地望著她的少爺,一絲紅暈蔓上她的粉頰,眸裏柔情的秋水起了幾分漣漪。


    見她羞赧,李天縱忍不住刮了刮她的秀挺瑤鼻,笑道:“小丫頭。”


    待李天縱走出書房,婉兒才甜甜一笑,真奇怪,少爺明明比她要小一歲呢,怎麽叫她小丫頭,是那麽的自然?不過,被他喚作小丫頭時的感覺……挺好的。


    不知何時,熙雲已經從書桌走到婉兒的身邊,膩聲道:“小丫頭——”她喚罷便是嗬嗬一笑。


    熙雲的聲音似要膩出蜂來一般,婉兒羞意大生,一張臉跟紅布似的,輕聲道:“少爺哪是這樣的啊,姐姐你就會取笑我!”


    “當然不是這樣啊,公子喚得比我要好聽多了。”熙雲笑嘻嘻地道,湊到婉兒耳邊:“有人春心『蕩』漾了哦!”接著又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婉兒跺了跺腳,雙手掩住羞紅的臉蛋兒:“你還說,你還說!”


    穿堂過廊,已經熟悉李府格局的李天縱來到前廳,而小廝李吉則跟在身後。前廳寬闊大氣,裝修精美,兩邊都是落地長窗,正中懸掛著一副牌匾,上書“浩然正氣”,牌匾之下是一篇浩然之詩作,再下麵則是一張紫檀供案,案麵上有玉瓶、鏡子等物。


    六根紅漆大木柱矗立著,木柱下麵是巨大的石獅子柱石,威風凜凜,最上麵的一對木樁上雕刻一副對聯:“以仁處事,仁既立而家亦有成;以利存心,利未得而害已隨至。”這副對聯便是李家的家風家規。


    廳中擺有茶幾木椅,還有幾處花瓶盆栽,圓鼓木凳。隻見左邊上首的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個藍衣少年,那少年身穿一件藍『色』生員服,頭紮方巾,腰束錦帶,頗是儒雅。相比李天縱,他的麵容較之成熟,長得眉清目秀,倒也是個俊哥兒。


    他見李天縱走進廳,便將手中青花茶碗放下,起身迎去:“縱弟,想煞為兄了!”


    此人正是司馬浩,是李天縱為數不多的真正朋友,司馬浩雖年長他兩歲,卻與他一起入讀幼學書院,成為同窗,之後更是兄弟相稱,對他甚為照顧。


    倘若李吉的情報無誤,司馬浩倒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李天縱笑了笑,迎上去與之把臂:“大哥,愚弟亦是想煞你了!”


    兩人一番寒暄,方才落座。見李天縱沏了碗茶,悠然自得地喝著,司馬浩心咐,看來傳聞不假,縱弟似乎真的變了。他問道:“縱弟,禁足這段日子裏,過得可好?”說罷便是一歎,搖頭道:“都是為兄害了你,若非我帶你前往畫舫,縱弟你也不會被伯父禁足一月!”


    “大哥無需自責,前往畫舫是我自己之意,與你無關。”李天縱以碗蓋撇了撇浮----悠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倒要感謝這一個月的解足呢。這月裏,我想了許多,也看了許多經書,真是有若醍醐灌頂啊!”


    司馬浩奇道:“可是什麽經書?竟讓縱弟你茅塞頓開?”


    李天縱淡淡一笑:“便是些諸子百經,隻是我似乎開了竅,重新讀起那些經書來,卻有新的見解。不瞞大哥說,縱弟現在已非吳下阿蒙了。”


    “那為兄真要恭喜縱弟啊!”司馬浩大笑道,眼神清澈無暇,發自內心。他飲了口茶,笑問道:“為兄還聽聞一事,不知是真是假?聽說那天縱弟在拜師禮上,把張一宗氣得吐血?”


    想起張一宗渾身發顫,最後被『逼』得破口大罵、有辱斯文的樣子,李天縱不禁哈哈一聲,點了點頭:“的確有這件事,大哥從何得知的?”


    司馬浩也是大笑不止,道:“看來縱弟果真開竅了,竟然可以把張一宗那個老頑固氣個半死!”


    站在兩人後邊的李吉聞言也笑道:“那是,那天少爺舌戰群儒,可真是精彩!司馬少爺您不知道,黃夫子、朱夫子他們都差點被少爺說得暈過去了呢。”


    司馬浩驚了一驚,瞪眼道:“黃夫子最是城府深厚,那隻老狐狸居然也險些氣暈了?我之前還道他不會參與呢!”他大歎一聲:“可惜,可惜!那天不在場,真是憾事!”感歎了幾句,他才答李天縱之前所問:“如今臨仙幾乎人人皆知此事呢。張一宗昂首挺胸地來到臨仙,說自家被尊請來當縱弟老師的,可是沒過幾天,就灰溜溜地走了,大家一打聽,就知道縱弟你儒堂氣儒之事了。”


    李天縱回頭望望李吉,疑道:“這是誰傳出去的?”夫子們肯定不會將自己的糗事拿去說的,所以隻有李府的人才會津津樂道他氣儒之事。


    李吉撓撓頭,道:“少爺,小人並不清楚是誰傳出去的。不過老爺早有言明,少爺你氣儒之事盡可說去。”


    這事兒並非醜聞,相反是件威風事,李靖憋了這麽多年,終於盼到兒子開竅了,自然要大肆宣揚出去,好吐一口惡氣。想到這裏,李天縱不禁一笑:“那我豈不是成了臨仙最近的新聞人物?”


    “新聞人物?”司馬浩不解地念了遍,微一思索,他便想明白這詞的意思,撫掌一笑:“正是,縱弟你儒堂氣儒之事已成了臨仙百姓的飯後談資;還有縱弟你的『妓』院治國論,不知讓多少青樓女子感動垂淚啊!”


    也隻有盛世百姓,才能去熱衷於這些八卦之事了。李天縱道:“那綺綺姑娘原諒我了麽?”


    司馬浩搖搖頭,道:“我亦有數天沒去百花畫舫了。雖說綺綺姑娘『性』情溫和,可是縱弟你上回摔破的是她最為珍貴喜愛的一盆幽菊啊,以她的愛花之情,恐怕就算原諒你了,也隻會冷淡相對。”他歎了一聲,道:“縱弟你想獲得美人芳心,難,難,難!”


    “我想獲得美人心?”李天縱怔了怔,反問道。


    “怎麽,過了一個月就忘了?之前你還跟我道,你喜歡上綺綺姑娘了呢!”司馬浩疑道。


    原來是這樣,之前的小子初次逛畫舫,綺綺姑娘又是花魁,他不喜歡上人家才是怪事呢。李天縱淡淡道:“來日方長,我能否獲得美人芳心,誰也說不準。”


    “此言有理。”司馬浩點了點頭,望了望廳窗外的天『色』:“縱弟,時辰不早了,我們這就出發前往百花畫舫吧!不過為兄尚有一個疑問……”他猶豫了一下,道:“伯父真的準許縱弟踏足青樓畫舫了麽?”


    李天縱飲盡碗中清茶,長身而起,笑道:“真許了,我還會騙你不成!快走吧,別讓綺綺姑娘等急了。”


    看少爺一臉笑容、興致滿滿的,李吉不禁心生憂慮,好像綺綺姑娘沒邀請少爺啊,少爺這樣不請自來,會不會有點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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