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綺的閨房布局清雅,一架冬梅圍屏遮去後邊的瑤床、妝台,隻隱約見到裏麵的旖ni。李天縱走到窗下書案前,望望窗外的皓月當空,又看看身前的書案,書案上擺有筆架墨硯等物,案角還有一盆素心建蘭,清香入鼻,他不禁心讚,品茗賞畫之時,聞香看綠,著實風雅有趣。


    充滿書香、花香的閨房裏還有一張花梨木小羅漢床,**放著一張靈機式的獨幽琴,微一凝望琴上的小蛇腹斷紋,李天縱就知道,這張獨幽琴應該是唐朝流傳至今的。


    綺綺見他望著自己的琴,流『露』出喜愛之『色』,她不由得有點害怕,琴和花乃是她最喜愛的兩種事物,上回李公子已經毀了她最喜愛的一盆ju花,難道這回又要打這張獨幽琴的主意嗎?


    那邊的李天縱卻毫無所覺地走向瑤琴,想要近距離鑒定一下,豈料綺綺卻擋在他身前,那剪水雙瞳似驚似怒地瞪著他,如臨大敵,李天縱疑道:“怎麽了?”


    “李公子,你不是要告訴我摔花的緣由麽?”綺綺依然不敢走開,擋在李天縱與瑤琴的中間。


    心裏一想,便知了綺綺的擔憂,李天縱啞然失笑,敢情他被當作專毀他人喜愛之物的瘋子了!他輕輕搖頭:“綺綺小姐,你無須如此。我亦是愛琴之人,就如愛花一樣,若然沒有讓我不得為之的原因,我又怎會摔毀你的愛花?”他歎了聲,道:“要知道這琴、這花,一切事物,皆有生命,或者說有它的靈『性』。我毀花,等於是殺害一條生命啊!”


    李天縱說得情真意切,綺綺不由自主地讓開身子,讓他走到琴邊。


    輕輕撫了撫琴上的斷痕,感受到此琴的悠久,忍不住撥動琴弦,一段幽悠的曲調躍然而出,韻味充滿了閨房。站於旁邊的綺綺聽得入『迷』,待琴聲止了,她才轉醒,不禁大驚,李公子所奏出的琴意,竟與她不相伯仲!


    “這張獨幽琴也不例外,有著它自身的靈『性』。隻有懂得這琴,才能借助它來訴說自己的心意,也喚琴意。”李天縱對綺綺淡淡一笑,道:“想要知道一個人是否懂琴,隻看他以何奏琴便可!若然隻以琴技奏琴,那他不過是把琴當作是一件物什,所奏之曲也會有形無神;若然從琴技跳出,走進琴道,以琴心奏琴,那人才算是琴者,因為他已經與琴作了朋友,可以訴說心事的朋友。”


    綺綺看著李天縱的眼神又改變了一些,她心裏更加奇怪了,李公子明明是高雅之人,為何會故意摔花呢?


    “奏琴如品花,殊途同歸。”李天縱走到旁邊一張紅木小香幾前,凝望著擺在幾上的那盆綠牡丹,道:“花是有生命的,和人一樣,從生到死。雖然它們不懂說人話,但不代表它們沒有自己的想法……”他回頭望著綺綺,道:“不瞞小姐,在下恰恰可以感受到它們的心思。”


    “啊……”綺綺卻是呆住,驚道:“這、這花,真有自己的心思?”


    李天縱點點頭,肅道:“正是!這與妖魔鬼怪無關,綺綺小姐你想想,飛禽走獸哪個沒有心思?這花卉從生到死,也要喝水吃肥,怎麽會沒有心『性』啊?”他歎了聲,道:“隻是人和花並非同類,彼此之間難以交流,我們才會以為花隻是植物,沒有『性』情。”


    他正要繼續增添理由,豈料綺綺一臉喜『色』,還有許些興奮,李天縱不禁心下奇怪。


    綺綺喜望著那盆綠牡丹,伸出雪白剔透的纖手,玉指輕輕觸了觸花瓣:“果然如此!綺綺早就想了,憑什麽花就沒有『性』情啊?我跟蘭兒說,這花應該也有自個兒心思的,蘭兒還道我胡思『亂』想呢!”她對李天縱微微一笑,道:“李公子方才之言與我不謀而合啊!”


    原來如此,難怪綺綺聞言後會一反常態。


    “李公子,可以告訴綺綺,這盆綠牡丹現下在想著何事麽?”綺綺一邊輕撫著綠牡丹,一邊又是緊張又是期待地望著李天縱。


    真是花癡!愛花之心讓人敬佩,我比之不及啊!李天縱心中讚歎,自然不願令綺綺失望,點點頭凝望著綠牡丹,道:“我感覺到它此時很是惱怒。”他對綺綺歉然一笑,道:“至於它具體在想著什麽,在下無法得知。”


    綺綺顰起眉,細細思索著這盆綠牡丹為何會有此心情。良久,她驀然一驚呼,道:“李公子,你說它是不是在惱怒綺綺並沒有將它搬到廳中讓人品賞?”李天縱還沒答話,她自己倒是信足十成,歉意地望著綠牡丹:“是綺綺疏忽了,待會出去之時,就把你帶上。”


    “看來綺綺小姐沒有猜錯,這綠牡丹現下甚是愉悅,已經沒有怨怒了。”李天縱淡淡一笑,神態間沒有一絲虛假。


    綺綺幽幽一歎,盡是羨慕地道:“李公子能讀懂花卉心情,羨煞綺綺啊!”興奮勁頭漸過,她方才想起正事,疑問道:“李公子,綺綺觀你亦是愛花之人,又懂得花語,為何還會故意將綺綺的珍菊摔毀?”她此時的語氣中,不帶半點怒氣,卻是相信了李天縱之前的話:在知道他摔花的緣由後,就會理解他的。


    李天縱走到窗邊,望著外麵圓月的臉上隱有哀傷,道:“這是那盆ju花自己的意願。”


    “啊……”綺綺又似剛才一般呆住,不解地輕聲道:“它自己的意願?”


    “正是。”李天縱閉上雙眼,回憶的神情:“那天,我初初見到那盆ju花,就感覺到它充滿憂傷,我便問它緣由,它告訴了我一些事。這是我第二次與花直接對話。”


    綺綺心裏又信了幾分,她那盆ju花總讓人覺得憂鬱,這亦是她為何鍾愛那盆珍菊的原因之一。


    不消說,李天縱早就在司馬浩那裏探聽清楚那盆ju花的特點了,是以才會編造它充滿憂傷的謊言。李天縱緩了一會,接著道:“那花告訴我,它有一愛侶,也是綺綺小姐所養的花,它們從小日夜相對,情投意合,本來極是幸福。豈料有一天,它的愛侶被綺綺小姐贈送給了別人,它們自此分離。”


    “那ju花無時不在思念著它的愛侶,受著情思的煎熬。它早知與愛侶無相逢之日,見到我懂它心思,便哀求我助它了斷……我見它去意已決,隻好忍痛將它摔死。”李天縱喟然一歎,搖頭道:“相思之苦最是難熬!我寧願作個毀花惡人,也不願眼巴巴地看著它痛苦過日。”


    綺綺聽罷,秀臉蒼白如紙,額頭滲出冷汗,呆滯地喃喃:“竟是這樣,竟是這樣……原來是綺綺棒打鴛鴦……”


    李天縱的本意是讓綺綺擺脫悲傷,自然不能讓她從憤恨變為自責,當下道:“綺綺小姐,你無需怪責自己!這件事上,誰都沒有錯,這是人與花無法溝通的必然悲劇。”他撫了撫窗下書案上的建蘭葉子,微歎道:“事已至此,綺綺小姐自責多久也改變不了,隻希望小姐以後,不要隨意將自家花卉贈送他人,以免重蹈覆轍;也要好好地善待這些花卉,別讓它們傷心了。”


    “我……”綺綺張了張嘴,輕輕咬著下唇,終究沒有出言辯駁。她沒有隨意贈花給別人,隻是有次,林公子幾番請求,情真意切的,她一時糊塗,就……


    她黯然一歎,她何嚐不知自責是於事無補,可是一想到一對愛侶被她拆散,心裏便不由得陣陣絞痛。


    靜默無聲,李天縱慢步走到羅漢床邊,雙手撫上獨幽琴,玉珠落盤的叮咚之聲響起,如水過溪澗般流入綺綺的心田。她再一次沉醉於李天縱的琴音之中,這曲輕輕柔柔,如安慰似催眠,讓綺綺心頭的哀傷漸漸消去。


    一曲終罷,綺綺心中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似乎懂得了許多,心情不再是方才那般沉重,她微微欠身:“多謝公子點撥!”


    李天縱微笑道:“客氣了,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化解小姐心中憂鬱的。”他麵容一正,道:“隻是我懂得花語一事,綺綺小姐一定要保密,別告訴任何人。畢竟此事過於奇異,其它人未必會相信,還會當我欺騙小姐呢。”


    綺綺神情認真地點點頭:“李公子放心,綺綺明白的。”她頓了頓,明眸凝視著李天縱:“還請公子能夠原諒綺綺之前的魯莽。”


    “綺綺小姐言重了,若然你之前沒有恨我,那才會令我不屑呢。”禮貌『性』地一笑,隱隱有著拒人於外的淡然感,李天縱又道:“話已說完,在下這便告辭了,綺綺小姐賞花之時,切記不可偏心!無論莛花多少朵,它們都是花,都應該受到同等的尊重。”


    這話讓綺綺一陣羞愧,回想起剛才所為,光顧著那盆莛花十六朵的龍岩素,卻將綠牡丹忘於身後,她還自詡是愛花之人,真是可笑!她臉上滾燙滾燙,蒼白的臉浮現出病態般的紅暈。


    “小姐保重。”李天縱拱了拱手,往外麵走去。


    眼見李天縱真要離去,綺綺不禁苦惱,若然少了懂得花語的李公子,這品花會還有何意思?她情急道:“公子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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