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穿著一襲白衣,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後,鬢邊簪著一朵白色的絨花,潔淨的如同一塵不染的白蓮,在眾人沉默的注視下,她用盡全力,一步一步地走上那個高台。


    “夫君!”她柔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再次響起,宛如她初嫁與他做新婦時的調皮嬌媚。


    林清絕心中大慟,她為何會來?


    “阿阮,快回去!”林清絕用充滿柔情卻又威嚴的話語恐嚇著他的嬌妻。


    阿阮緩緩跪倒在地,露出霽月般明亮的笑容,嘴角勾起的是無限溫柔,“夫君,下一個輪回裏,你可要再來尋我啊。”


    話音剛落,她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枚銀簪,“噗地”毫不遲疑地紮進了自己雪白的脖頸上。


    “啊——”眾人驚呼著向後退了一步。


    “不!”看到愛妻緩緩倒下,委頓在地,林清絕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就像是受了傷的獅子。


    鮮血汩汩流出,在潔白的**上留下點點殷紅,宛若梅花,淒美而壯麗。


    “阿阮,你為何這麽傻!”林清絕夢囈般地看著地上微笑而終的女子,長長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宛如生前。


    錦瑟長長的指甲早因這一幕扣在了窗棱上而盡數斷裂。


    林清絕像發瘋般大笑起來,數聲震天長笑過後,隻聽見他猶如金石的聲音響徹雲霄:“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碳兮,萬物為銅!”刑場上久久回蕩著這痛徹心扉的呼喊,他的臉上第一次悄無聲息地留下兩道清淚。


    白士中苦澀地反複念叨著這兩句話,最後隻是搖頭歎息:天地便如一個巨大的熔爐,萬物包括人,也不過是在這個熔爐裏被反複煎熬罷了,誰也逃不過命運的束縛。


    自己、朗軒、錦瑟又有哪個是真正開心的呢?


    李崇峻對於阿阮的死十分快意,隻要能傷害眼前這個討厭的男人,他不惜動用一切力量。


    “好了!林大人妻子也見了,詩也吟誦完了,也該是上路的時候了!”李崇峻嘿嘿冷笑。


    劊子手滿麵不忍地走上前,在背對李崇峻的瞬間,俯身在林清絕耳邊低聲道:“大人,小人知道您是好人,今日之事實在是身不由己,盼您見諒,不過您放心,一會我會偷偷地用小刀紮進您的心髒,一定讓您不受那麽多的痛苦!”


    儈子手是一番好意,淩遲處死痛苦無比,不如先送他心目中的大善人上路,也可免除痛苦。


    哪知林清絕淡然一笑,靜靜地道:“不必!李崇峻恨我入骨,若發現你有徇私,必累得你全家慘死,不要因為我冒險。”


    儈子手心中一陣激動,熱血上湧,虎目含淚地道:“林.林大人你此刻還隻惦記得別人!”


    林清絕安靜不語,好像看透了這娑婆世界,萬丈紅塵。


    在場的百姓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們默默地將準備好的白單拿了出來。


    儈子手長歎一聲,開始了他的工作。所有人都不忍地垂下了頭,林清絕定定地看著監斬台上的李崇峻,一聲沒吭。


    剮刑還在繼續,儈子手早已淚流滿麵,林清絕便成了一個血人,可他依舊挺立如初,目光灼灼地看著那個禍國殃民的奸人。


    李崇峻被他看的全身發毛,刻意移動了座椅,哪知林清絕的眼光如影隨形的跟著他,他的額頭因恐懼不覺冒出許多冷汗。


    “哈哈!”林清絕的笑聲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人,“原來少將軍也有恐懼林某的一天!”


    李崇峻的鼻子都氣歪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害怕,更不知道自己為何每當看見這個文弱的書生就恨到不行,卻又怕到不行!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林清絕緩緩地念著文丞相的《正氣歌》直到氣絕身亡。


    儈子手幾尺長的漢子再也忍不住,撲到地上放聲大哭。地上的百姓也跟著哭了出來,一時間聲震臨安,哭聲萬裏。


    無數人不顧官兵的阻攔衝上前去,用手裏潔淨的白單裹起散落在地的林清絕的血肉,更有人將他的屍骨收斂在早已準備好的棺醇中。


    “李崇峻,我一定要將你千刀萬剮!”錦瑟的眼中混著淚水,望著地上紛亂的人群一字一頓地吐出決絕的誓言。


    身後是長歎不已的白士中和神色落寞的白朗軒。


    入夜,臨安城的街市一如既往的熱鬧。


    這裏本是大楚富人聚集的地方,醉生夢死的他們自然不會因一個個小小禦史的死壞了自己吟風弄月的大好時光。幾丈寬的街道上車水馬龍,四處是五彩的華燈和飄飄如醉的弦樂,臨安內城彌漫出久違的繁華。


    一輛駟馬七香車在穿梭如流的車馬裏脫穎而出,駕車的四匹馬都是罕見的千裏駒,一色棗紅色的鬃毛,身姿雄峻。駕車的是一個約莫三十左右的中年漢子,紅紅的臉上有塞外固有的風霜,一雙手上長滿老繭,嫻熟地駕馭著座下的馬車,一看便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時不時揮起的馬鞭上金光閃爍,顯示出車裏主人的不俗身份。


    馬車穿過巷子,在一處迤邐華麗的樓台下停住,粉紅色的燈籠上,用金粉描摹著四個香豔的大字:倚紅籠翠。


    這時早有人替車裏的人打開簾子,先下車的是一位眉目清秀的男子,後下來的則是一位神情粗獷的軍人。


    門口兩位男仆早已湊上前微笑著恭迎貴客,先下車的男子問了一句:“可準備妥當?”


    “公子放心!”男仆諂媚地回了一句,便小心翼翼地將二人迎進一處規格高、環境好的雅間。


    進的廳堂,早有幾位鶯鶯燕燕的女子簇擁上來,一個個嬌聲細語,立刻讓本已入秋的蕭瑟天氣變得溫暖如春。


    身形魁梧的那人毫不客氣地跪坐到案後,大手一伸,已經將離他最近、長得最美的歌姬拉入懷中,“多謝妹夫設宴款待,在下便不客氣了!”說完這話,他立刻用嘴封住了那歌姬的香唇,片刻之後,那歌姬就發出咿咿呀呀地叫聲。


    在場的數名絕色歌姬見此雖久處風月之地,卻也鬧了個臉紅。


    “李兄當真是純真率性、不拘小節!”對麵的男子微笑著說了一句,便也緩緩落座。


    不用懷疑,這兩人便是上官霖和李崇峻,他們因除掉了林清絕這個眼中釘,所以在此設宴慶祝。


    “此次若不是兄長動用李家的力量,我們恐怕還不能這麽快得手,上官霖在此敬兄長一杯!”舉起杯盞,上官霖一飲而盡。


    李崇峻將懷中衣衫半露的歌姬推到一邊,隨手又拉了一人入懷,這才陪飲一杯笑道:“妹夫做什麽這麽客氣,都是一家人。這次你來這我那妹子不知道吧,小心她回去又和你鬧!”


    上官霖第一次臉上露出訕訕的表情,避過這個話題笑道:“倒是兄長,可別冷落了家中千嬌百媚的寧舒郡主,小心這嬌蠻的女子發起橫來也不是好惹的。”


    “提那賤人做什麽!”李崇峻輕哼一聲,“她還能管得住我?本想瞧在淮陰侯的麵子上賞她幾天好日子過,可那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竟敢去皇上那告狀,昨天讓我暴打了一頓,此刻恐怕連床也下不了了!”


    上官霖大吃一驚,未等開口,李崇峻身邊那個叫綺紅的歌姬便咯咯地樂了起來,用手指輕輕點了李崇峻的額頭一下,膩聲道:“原來少將軍這麽不懂得憐香惜玉!”


    李崇峻毫不客氣地在她身前的一團嬌軟上重重地捏了一把,淫笑道:“對那黃臉婆自然不用手軟,可對你嘛.放心,本將軍不會那麽不解風情。”


    上官霖臉上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他對李崇峻這一特殊愛好十分不滿,可是又不能表露,隻是提醒道:“寧舒郡主好歹是當今聖上親口冊封的從一品郡主,兄長可莫要將此事做得太過分,否則恐怕會招來無妄之災。”


    “怕什麽!”李崇峻一邊和歌姬調笑,一邊說道:“他老子淮陰侯近幾年總是打敗仗,要不是我爹替他兜著,他的爵位早已不保,用一個沒用的女人換取淮陰侯整個家族的榮華富貴,倒是那老不死賺了呢!”


    上官霖皺眉道:“怎麽,現在邊關還是那麽不太平嗎?不是說燕人自上次江夏之戰元氣大傷,早已成為一盤散沙嗎?”


    李崇峻聽到上官霖問起戰事,第一次眼中流露出嚴肅,“其實不然,燕人經過這十幾年的休養生息,早已不複當年貧弱模樣,我在邊關數載,甚至燕人鐵騎的厲害,”說到這,他話鋒一轉,“不過這是好事,燕人越強大,隆慶皇帝越須籠絡我們李家。”


    “這倒是!”上官霖微微一笑,滿朝裏隻有李家能作為中流砥柱替大楚守住邊疆,隆慶皇帝就是再厭惡李家,恐怕也輕易動不得,何況現在他正信任李家父子。


    李崇峻喝光歌姬呈上來的清酒,剛想再說什麽,卻聽門外一陣混亂,樓梯被噔噔踩得直顫,顯然是有很多人衝了下來,嘴裏還沒命地嚷著:“別讓她跑了!”上官霖眉頭一皺,便向身邊的心腹使了一個眼色,那心腹快步上前,推開門喝道:“是誰在此喧嘩,不要命。”話未說完,一個渾身白毛的不知道是人是獸的東西攸地竄了進來,嚇得那隨從一個箭步跳到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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