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一直傳來馬桶漏水的聲音,像患了前列腺炎的中年男人一般滴答不淨。鍾艾坐在馬桶蓋上,腳已經有點麻了。


    那滴答聲漫長得好像她的一生,瑣碎得如同每一個記不起來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走神的。


    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紙巾,柔軟、蒼白、幹爽,散發著若有似無的香氣。


    輕輕罵了一聲“靠”,鍾艾站起身來,憤憤地按下衝水按鈕,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整個世界好安靜。在她躲進廁所的這半個小時裏,沒有半個人進出。世界仿佛隻剩下她一個人。


    水從白皙細長的指間流走,在接踵而至的毫無意義的時間裏,發呆已經成了鍾艾的習慣。鏡子裏那個女子,皮膚仍然像德化瓷一樣潔白細膩,散發著羊脂玉一般的光澤,但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眸中卻空無一物。


    她覺得自己已經過早地蒼老了。


    衣兜裏的手機響了,兩條短信同時跳了出來。


    “哭出來了嗎?”好友聞蕾一副擔心的語氣。


    “你丫沒被熏死吧?”好基友盧奕還是一副欠扁的神情。


    鍾艾給他倆同時回過去:“哭不出來,算了,放棄了。”


    聞蕾又發過來問:“已經一個星期了,你不要緊吧?”


    鍾艾發了一個無奈的表情過去。盧奕發過來說:“我看你應該去找心理醫生了。讓聞蕾托報社的關係給你掛個專家號吧。”


    鍾艾拿著手機,看著兩位好友的短信又發了一小會呆,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回過去說:“你們倆商量著辦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反正我已經絕症了。”


    鍾艾把手機揣回兜裏,然後平靜地走出洗手間。今天不是閉館日,但四樓古籍館一向門可羅雀。近年來國內掀起古玩熱,順帶著博物館也熱了起來,不管懂的不懂的都愛來附庸一番——但熱鬧也僅限於一二樓的青銅館、瓷器館和書畫展館。


    一樓曆代雕像館前,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幅展板。四五個穿著藏青色館服的講解員小姑娘正站在展板前圍觀。鍾艾好奇地走過去,隻見展板上寫著:“創聯董事長許淖雲先生向本館捐贈龍門石窟觀音像”。


    捐贈文物在江海市博物館是常有的事,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展板上印著的那個男子——三十出頭的年紀,英挺的五官,儒雅的笑容,眼中含著淡淡的冷漠。鍾艾覺得自己的心突然撞了一下。


    “好帥。”她不由自主地說。


    “館助也覺得他長得帥嗎!”講解員小雲笑眯眯地挽起鍾艾的手,把臉靠在她肩膀上親密地說。


    “從來沒聽館助說過哪個男的帥,你說他帥,他就是真的帥了!”另一個笑起來有酒窩的講解員說。


    鍾艾看著照片上那個男人,又仔細端詳了一會,似乎是想確定自己的直覺判斷。他長得確實好看,眼睛那麽深邃,鼻梁又直又挺,不過光憑著好皮相,是得不到她的稱讚的。鍾艾一向對美男有偏見,認為帥而淺薄的男人,比起那種不帥而淺薄的男人更不可原諒。


    但照片上這個男人不一樣,他帥得有內容。嘴角含著的笑溫和而傲慢,眼神淡然卻又堅定。鍾艾淡淡地重複了一遍:“還不錯吧,是挺帥的。”


    小雲說:“這麽成功的男人,還長得這麽帥,一定很多女人追吧?這種男的也隻能用來遠觀,做他的女朋友肯定會傷心死的。”


    鍾艾淡淡地說:“長得不帥的男人就不會出軌了嗎?”


    她這句話一說出口,那幾個講解員立即將探詢的目光投射到她臉上。鍾艾自知失言,微微一笑說:“上班時間,你們都在這站著,不用去接待嗎?”


    那幾個年輕的講解員一聽這話,立即作鳥獸散,紛紛回到各自崗位上。


    鍾艾低頭歎了一口氣,心又痛了一下。


    一周前,她當街撞見自己的男友摟著小三濕吻。當時她隻是微笑地站在原地,足足欣賞了半分鍾。那個臭男人看到她,竟然一點也不驚訝。他淡定,她也更淡定,連一句“分手吧”都沒說,轉身就融入了茫茫人海。


    三天後,他給她打來了電話,在電話裏,他們雲淡風輕地友好協商,一致決定分手。不知是不是她的平靜傷了他的自尊心,掛電話之前,他問她:“其實她無論哪方麵都不如你,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變心嗎?”


    鍾艾笑著說:“你是準備最後再拉兄弟一把?說吧。”


    他說:“鍾艾,你太高高在上了。跟你在一起這一年,我從來沒有感覺過你愛我,不論我對你好還是不好,你好像總是那麽淡定。我心想要是我劈腿了,你總該生氣吧,結果還是沒有。我受夠了揣測你的心思,也不想再在你的高傲下仰人鼻息了,我隻想像一個正常男人那樣和女人談戀愛。鍾艾,你怎麽會是這樣?我很好奇,這個世上會不會有一個男人能把你剖開,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心?”


    鍾艾這才知道,什麽叫做“人善被人欺”。她顧全麵子好聚好散,臨了卻被背叛她的人如此惡毒地侮辱。她依稀記得,當初他說過今生今世最愛的人就是她。


    她生氣,氣得發狂,氣得想像隻瘋狗一樣衝過去撕咬那個男人;她心痛,痛得要死,每天晚上躺在**,他的話就在她腦中一遍遍地循環播放。


    然而她卻哭不出來。她用盡全力也哭不出來。她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失戀了,也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起,不管心有多痛,她再也哭不出來了。


    好友聞蕾擔心她患上抑鬱症,今天給她下了最後通牒,命令她必須哭出來。她躲進廁所醞釀了半天,把自己迄今為止的人生悲劇都過了一遍,連小時候被狗追得走投無路跳進爛泥塘的事都想起來了,竟然還是一點情緒都找不到。


    她突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演員,盡心盡力地演著一出人生悲劇。而淚水屬於觀眾,悲劇演員是從來不會在自己的戲裏流淚的。


    失戀一周以來,鍾艾的失眠愈演愈烈,已經發展成頭痛了。她狠狠地揉了揉太陽穴,深深吸了一口氣——故紙堆和死人物件散發出的陳腐氣息,一點也沒有讓她振奮起來。


    手機又響了一下,鍾艾掏出來一看,是聞蕾發過來的:“周三下午兩點,市人民醫院心理科,幫你掛了最好的專家。記得準時。”


    鍾艾絕望地歎了一口氣,仰頭又發了一小會呆,然後無力地回過去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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