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這個稱呼一說出口,鍾艾便有些後悔,忐忑地觀察著許遠航臉上的表情。


    許遠航似乎挺受用,笑著說:“謝謝你,我失禮了。今天來也沒有給準備見麵禮。這樣吧,回頭我讓人送點今年新摘的龍井給你。”


    鍾艾見他收下了自己的茶葉,心裏鬆了一大口氣。許遠航是國內地產界巨子,他隨意說一句話,就會對市場行情產生極大影響。沒想到這麽威嚴的一個人,相處下來卻一點架子也沒有。


    清末名臣左宗棠有一副名聯,一直被鍾艾奉若圭介:“發上等願,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寬處行。”她覺得,許遠航是真正達到了這層境界的人。


    一老一少兩個人坐在沙發上,一邊品茶,一邊閑閑地聊著。許遠航問創聯有沒有上市的打算,鍾艾回答說,董事會一直在計劃上市,目前還是比較傾向在國內a股上市。


    許遠航略一思忖,問:“為什麽要在國內上市?”


    鍾艾笑著說:“這是決策層幾經討論敲定的。大概是考慮到對國內的上市規則比較熟悉,另外,在國內上市程序簡單一點、時間快一點,董事會認為現在是創聯發展的關鍵機遇期,時間是最大的成本,越快上市越好。”


    許遠航想了想,慢慢地說:“我年輕的時候創業,當時隻是幫某個學校建一棟宿舍樓,可是從那棟樓起,我就決心一定要創辦一家百年企業。做任何事,如果沒有長遠做下去的決心,是不可能取得真正的成功的。互聯網是一個無國界的行業,創聯要想取得真正的成功,就必須以成為世界級的互聯網企業為目標。在國內上市雖然快,可是無法使創聯登上世界舞台。如果我是淖雲,我寧可麻煩一點、慢一點,也一定會讓創聯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


    鍾艾微微一愣,說:“董事會也曾經考慮到美國上市,可是一來美國上市的門檻更高、時間更慢,二來競爭也更激烈。有人提出,創聯是不是先在國內試試水,等實力更強一點的時候,再去美股廝殺。”


    許遠航淡淡一笑道:“如果你想成為最優秀的人,就要站到最優秀的人中間去。”


    鍾艾若有所思地看著老人家,認真地體味著他話中的深意。


    許遠航把手裏的茶盞放下,站起來說:“今天就聊到這吧,我走了。時機好的時候,請你把我的話轉告給淖雲。”


    鍾艾跟著站起來說:“您不等許總回來了?”


    許遠航無奈地笑了:“我看是等不到他了。”他瞄了一眼鍾艾的辦公桌,發現上麵擺著毛筆,便問:“你練字?”


    鍾艾笑著說:“有時候晚上陪許總加班,隨手練練。”


    許遠航想了想說:“這樣,我來一趟也沒見到淖雲,給兒子留句話吧。”


    鍾艾一聽老爺子要題字,立即肅然起敬。她調了墨、潤了筆、鋪了紙,然後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許遠航沉吟一陣,提筆揮毫寫下:“誌之所趨,無遠勿屆。”蒼涼遒勁,筆力頗深。


    鍾艾把許遠航到樓下,然後揮手目送他,直到那輛黑色奧迪消失在滾滾車流當中。回到辦公室,她若有所思地看著許遠航留下的八個大字,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那幅字擺到許淖雲的桌上。


    臨近下班,許淖雲和孫露才回到辦公室。他看到桌上留下的那幅大字,立即把鍾艾叫了進去。


    “這是怎麽回事?!”許淖雲指著桌上的條幅問。


    鍾艾看出他臉色不對,又不知道是為什麽,隻好輕聲解釋說:“下午您父親過來了,我帶他在公司參觀,他走之前說給您留句話,就是這個。”


    許淖雲抱著手冷冷地問:“這是什麽意思?”


    他是念理科的,古文造詣實在是不怎麽樣。鍾艾耐心解釋說:“這寫的是‘誌之所趨,無遠勿屆’,意思是說,隻要立下宏大的誌向,沒有到不了的遠方。老爺子說,他認為創聯應該立誌成為一家國際性的互聯網企業。”然後,她便把下午許遠航說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給許淖雲聽。


    “你把我們公司的上市計劃告訴他了?”許淖雲的表情更冷了。


    鍾艾摸不著頭腦,心裏卻有不好的預感,她輕聲說:“隻是大概聊了一下。您父親說,創聯不應該急於求成,去美國上市有助於提高公司的全球知名度……”


    “混賬!你把我們公司的機密泄露給外人!”許淖雲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怒不可遏地吼著。


    鍾艾被嚇了一跳,錯愕地看著許淖雲,訥訥地說:“老爺子怎麽成了外人?”


    “什麽老爺子?!你神經病啊!”許淖雲看起來好像氣瘋了,“他在創聯占有一股嗎?他給創聯投資過一毛錢嗎?創聯是我的公司,跟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從讀書到參加工作,鍾艾一直是好學生、好員工,向來是備受師長和上級的喜愛。以前在博物館,老館長待她就像自己女兒一樣,處處照顧提攜,就算做錯事,館長也從來不說一句重話。今天是她工作以來第一次被老板罵,而且還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


    許淖雲繼續怒吼著:“你泄露我們公司的商業機密,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嚴重的錯誤?!我給了你這樣的權力嗎?我付錢讓你去宣揚我們的上市計劃了嗎?!你是白癡還是腦子被門擠了?!”


    鍾艾低著頭,拳頭攥得緊緊的,努力忍住不讓自己的憤怒衝口而出。許淖雲見她一言不發,吼道:“還在這站著幹什麽?!出去!”


    鍾艾憤憤地轉身離開。回到辦公桌前,她看到孫露正在淡定地敲電腦,心裏突然領悟了一件事——


    原來這是孫露設的一個局。她明知道許淖雲和父親不睦,卻有意隱瞞關鍵信息誤導自己,甚至反複強調要“好好接待”許遠航。


    鍾艾不明就裏地鑽進了孫露挖的陷阱,許淖雲憎恨父親,卻遷怒於她。這頓罵實在是挨得太冤了。


    教訓不能白買。鍾艾沒有跟孫露計較,反正來日方長。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交代了一聲讓孫露今晚值班,然後挎上包走了。


    直到走出創聯大樓,鍾艾才允許眼淚從自己眼眶中掉下來。淚水是懦弱的、不理性的、毫無價值的,可是此刻她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如此無能。


    鍾艾委屈地想:她為什麽如此討全世界的厭,姚依晨討厭她,孫露討厭她,現在就連許淖雲也討厭她。她就是無能為力,無法讓別人對她好一點。


    自從那個她最愛的人離開之後,全世界都拋棄了她。那些陽光下的日子,再也找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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