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 記得那時年少——4


    梅閣從醫已將廿年,為著方便林雅羅的研究工作,近十年都在這處土著聚居的荒遠島嶼行醫為業。見慣貧病,他已不記得最後一次為患者動容是什麽時候。


    然則他一直自詡的職業xing冷靜卻自碼頭處接過林雅羅懷裏的奄奄少年開始便不斷受到挑戰。


    林雅羅已不堪疲憊,徑自服了鎮靜劑休息。梅軒則執意做他的助手。


    這樣殘破的身軀即便經驗豐富如他也不曾見過,皮開肉綻的肌膚,慘不忍睹的下身,令他頭一回生出不知從何著手的失措。


    在起出第一枚嵌入足底的石子時,少年就被驚醒,梅軒立刻上前告知是在治療他的外傷。


    是嗎?那為何你的聲音如同鐵枝刮擦玻璃般刺耳?不,不僅是你的聲音,是周遭充斥著足以鋸裂神經的嘈雜。啊,我的身體,為何每次被觸動都痛得世上隻剩了痛覺?……少年已無法再思考下去,他隻能集中所有竭盡所能地對抗著,努力不被這狂濤般的激痛所溺斃。


    傷口清理到一半,梅閣的雙手就開始與少年的身軀一同顫栗,他以袖拭去額上滾落的冷汗:“要不注射鎮痛劑,要不給他注射肌肉鬆弛劑。這麽樣抖法我無法操作。”


    “不行!不要問我為什麽,我也不知道。”梅軒的聲音冷硬堅定,“我遇到過許多現代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這便是其中一樣。我不能冒險讓他體內的毒素失去平衡,他活下去的希望本就不大。你若做不下去,讓我來。”


    “不,還是我來。不熟練會弄得他更痛,你那該死的以毒攻毒法令他身體的觸覺如同嬰兒般**。”梅閣深吸一口氣,盡量不去看少年的臉。那種無訴無求的忍耐讓他明白何以一向溫厚穩重的林雅羅會有那麽激動的憤怒、那麽慘痛的憐憫。


    診療持續了很久,男孩柔嫩的分身已經水腫並引發尿路感染,囧囧處的傷口血汙更是要徹底清理。導尿衝洗時少年的激顫差點令梅閣手中的導管戳傷他的尿道,明知沒用,梅閣仍是下意識地大叫“不要動!”


    少年的耐力已至盡頭,灌腸時那肝腸寸斷的痛楚讓他再也控製不到麵部肌肉,若不是梅軒及時捏住他的麵頰將護墊塞入口中,他已經咬碎唇舌,額際點滴管內血液霎時回流幾達一尺。少年被榨盡了最後一絲精力堪堪暈去,方才的瞬間高血壓在他麵部眼瞼留下點點猩紅,襯得他清秀慘淡的容顏竟有一抹淒豔。梅閣眼裏滿是悲憫,他但願男孩就此長眠再也不要醒來,這世間於他是太慘酷了。


    梅軒每隔12個小時替男孩注射一次,那之後他便要在體內毒素交戰及接下來的外傷治療中掙紮近8個小時,每一次他都會可怕地清醒到最後,昏迷時已然氣若遊絲。


    少年的眼眸越來越黑越來越暗,因見過他眼中的火焰,梅軒常會猜測那下麵埋藏的是什麽?地獄中一顆日日被仇恨焚煎的靈魂?


    第四天上,梅軒替少年拔完毒後仍不見梅閣前來處理傷口,隻得下樓去找他。林雅羅麵帶憂色地說他在準備器械,梅軒匆匆趕去,卻見器械已經碼放整齊,梅閣獨自坐在一邊低頭出神。


    “怎麽了?”


    “每次替他治療時,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劊子手,假借救人之名對一個無辜的孩子行折磨待之實。”梅閣無力地說。


    梅軒皺眉:“你繼續在這裏思辨反省,器械我拿去。別擔心,我也有醫學學位,手勢並不象你想得那麽差。”


    “你這一次次怎麽下得去手?”梅閣是真的困惑。


    梅軒已經拿起器械,聽了這話又放下,眼光看向別處輕輕道:“就因為這個吧,當年,你棄我而選了林雅羅?”


    梅閣心情再不好還是被逗樂:“饒了我吧,梅軒。我們倆擱一塊兒已經快90歲了。”他搖搖頭。


    “這和年紀有什麽關係?我說的是實話,從第一眼見到你開始我就喜歡你,你總是不當真。”梅軒有些懊惱。


    “老天,誰敢娶你!”梅閣口氣悻悻然,“自你8歲與令堂來到我家,我便再無一日安寧。家裏兄弟姐妹那麽多你偏偏隻拿我試驗你那些個蠱毒。令堂早逝,家父對你又一味溺愛,我那時真是被你整得欲哭無淚。”


    梅軒輕笑:“哪有那麽嚴重。”


    梅閣做個苦相:“簡直是暗無天日。少時玩劣倒也罷了,大了更加奇怪,女孩兒家讀了兩個學位卻隻喜歡做些稀奇危險的事。老實說,我當日公開與雅羅的關係時真是害怕你會落蠱下降頭。”


    梅軒吃驚:“原來在你心中我竟這般邪惡。”


    梅閣抬眼瞪她:“少來!你敢說你沒有過這個打算?”


    “那是你爹,我才沒有。”梅軒回瞪他。


    “別告訴我是因為你的求情,爹才那麽輕易放我與雅羅遠走高飛。”梅閣聲音弱下來。


    “你以為呢?”梅軒沒好氣。


    “你想說什麽?”


    “幹爹與林伯伯也不是那麽古板固執的,開始時他們是有意讓我落蠱拆散你們,但因我說的一句話他們便認命不再追究阻撓了。後來更是常常向我探詢你們的生活景況。梅閣,做人不要太過份,是你們驚世駭俗在先,難不成還要他們賠禮道歉?!回家看看吧,他們沒幾年好活了。”梅軒得理不讓人。


    梅閣不作聲,過一會才問:“你那時說了什麽話?”


    “這世上最難蠱惑的就是人心,能惑得了一時,終是惑不了一世。”梅軒語氣感喟。


    “對不起,梅軒,我……,雅羅?你一直在外麵?”


    “你們聲震四野,想不聽都不行。”林雅羅已恢複一貫的沉穩,“我隻是來提醒你們注意時間。”


    “梅軒,是否可以等蛇毒除盡後再治傷,那樣至少可以減輕些痛苦?”梅閣試探。


    “你行醫多年,告訴我,以他目前的狀態,在不能使用抗生素消炎的情況下,不定期清理傷口的後果是什麽?”


    梅閣語塞。


    “終身尿瘺以及截囧再造,我說的可對?”梅軒口氣已見淩厲,“就因為你今日的一念之仁?!梅閣,我還以為你作為醫者足夠理xing。”


    “梅軒!”林雅羅叫。


    “兩個大男人竟不如婦人孺子!”梅軒冷笑著轉身。


    “那也得看是怎樣的婦孺。”梅閣歎息著跟上她。


    這一日衝洗下身時少年突然停止呼吸,不是因為衰竭而是氣管處的麻痹,梅閣第一反應是插呼吸器,但梅軒阻止了他,然後他便看見一條半尺長黑赤雜間的蜈蚣被梅軒放在男孩的咽骨處。


    與研究毒蛇的林雅羅生活多年,梅閣自認也頗見了些世麵,但這般景象仍是看得他全身發冷。


    男孩仿佛被火燎到般驚跳了一下,微張了口卻沒有聲音發出,不過隨著那可怕生物的蠕動他已被窒息憋得青白的臉色卻漸漸緩和下來,直到少年已然鬆開的手重新回握,呼吸趨於穩定,梅軒才將那玩意兒拿開。


    看著少年頸間的長串水皰,梅閣兀自驚心:“你就帶著這東西度假?”


    “寵物而已,養了多年也算死得其所。”梅軒語氣有些惋惜,手裏的毒物微動幾下便自僵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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