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妃又道:“還有,其實恪兒是不是陛下的龍子,陛下一望便知,這孩子無論體形、相貌、秉性都和陛下十分相似。(.好看的小說棉花糖陛下不也說過,恪兒最類己的話嗎?再說那李元吉,魯莽粗俗,斷不會有恪兒這樣英偉的子嗣。”


    李世民扶起楊妃,拉著她的手道:“好了好了,快起來吧,朕信了。”


    楊妃、楊長史恭送李世民、王德等人出殿。楊妃恨恨得說道:“李世民,殺父、殺夫、殺子之仇不共戴天。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李氏一族父子相殘!”


    楊長史:“娘娘,吳王不會讓您失望的。”


    楊妃終究是在恨中活了一生,為此,她不惜騙自己的親生兒子去手刃生父。李恪強忍悲痛與不甘,將楊妃娘娘的遺體輕輕放在榻上,幫她整理儀容,擦去嘴角血跡,撫平眉頭。


    此時的楊妃娘娘看起來,麵容祥和,她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仿佛走得很平靜。


    李恪哽咽嗚咽,心中無限痛苦。楊長史正要上前安慰他,卻見帳後突然劈啪作響,竄起火苗,三人驚愕莫名。


    武媚娘高喊:“走火了!”


    不知寢宮之中所點何香,竟十分易燃,凡被火苗舔到,便竄出丈高的火焰,楊妃宮中又淨是些錦緞羅被等容易點燃的織品,屋子裏的器件開始燃燒,木、布、紙都開始劈裏啪啦作響。很快地,屋頂著火的木條往下掉,火勢蔓延得很快。


    李恪忙於搶救楊妃遺體,差點被倒下的榻傷到。


    李恪仍抱著楊妃的屍體,哭道:“母妃,母妃,孩兒不孝啊。”武媚娘情急之下竟打了李恪一巴掌:“清醒點,吳王。火勢一時難滅,我們快走。”


    說話間,房頂竟然轟得一聲塌陷,大梁也砸了下來。被媚娘扇了一巴掌,李恪終於擺脫了因悲痛而神不守舍的狀態。李恪放下楊妃屍身,順勢抓起身邊的媚娘施展輕功從房頂破洞衝了出去。<strong>.</strong>


    而楊長史則偏巧被倒下的大梁壓到了下麵,火舌迅速撲上。楊長史最後一絲憤懣的視線,便是見李恪抓著媚娘飛身而起,穿過屋頂,而自己卻擁著楊妃的屍體,被留在熊熊大火之中,火舌瞬間舔上了她的臉頰。


    “啊――”


    賢靈宮寢宮外,李恪將媚娘放在安全的地上,複又欲飛身回殿。濃煙肆虐,烈火熊熊,此時整個內室寢宮已經成為一片火海。李恪哭喊著:“青玄,母妃……”


    武媚娘和一群聞訊趕來的太監們死死的拽住李恪,不讓他衝進火海:“吳王,不要……”


    李恪心智已然慌亂:“你們救人,救人呐……青玄你會武功的,你快出來啊。”


    侍衛、太監、宮女們紛紛趕來,哭喊聲一片。管事的太監開始組織滅火,許久不見的陳公公也在其中,麵對燃燒的賢靈宮,陳公公竟露出了悲憤的神色。


    武媚娘對小太監道:“快去通報內侍監大總管王德公公。”


    一個女人的背影。離太極宮不遠處的高牆甬道,一個宮裝華麗,頭簪步搖的女人駐足觀望,不遠處賢靈宮大火熊熊。須臾,她拍打掉手中的火藥粉,不再停留,轉身行走在宮牆甬道之中,搖曳生姿。


    這個背影喃喃道:“為什麽,你要這樣傷害我如此深愛的男人。”


    多年以後,媚娘才知道,放火的人竟然是她,楊妃娘娘的身邊早就有了她布好的眼線。才剛剛經曆一個女人因為桎梏與刻骨的仇恨毀掉了自己一生,又恰恰看到另一個女人因為狂熱的愛而瘋顛。原來,愛和恨都是可以用來殺人的。


    綺麗地有些詭異的背影漸行漸遠,華麗的步搖在她頭上輕盈的晃著,仿佛她身後的大火與她再無半點關係。


    這個女人是許久不見的徐慧。


    清晨,霧氣繚繞,青石板地滿是餘燼和露水。<strong>.</strong>整座寢宮被燒去了一半,縈繞在霧霾中,倒有幾分似仙境。李世民穿過斷壁殘垣緩緩地走到昔日的廳堂之中。


    媚娘和李恪遠遠地站住。


    李恪神色滄桑:“不管怎麽說,要謝謝你為母妃保住了最後的名節。”


    媚娘見他如此頹唐,心中甚是不忍:“你一定要相信,在娘娘心中,對陛下未必就沒有一絲情誼,人往往會被仇恨蒙蔽,不敢去正視自己柔軟的內心。”


    秦州第一渡,鹹陽古渡。渭水,古橋,碼頭,清晨薄霧。


    晨鍾作響,薄霧嫋嫋。


    一座木橋跨越渭水兩岸,即為鹹陽橋。


    貞觀十七年十月初七,碼頭上泊著幾艘輕舟。李治趕來送別承乾,李治牽馬,承乾背著行囊。


    李治雖特意穿了素服,但與承乾的庶人打扮,仍然是有雲泥之別。二人神色蕭索,


    李承乾粗袍麻服,神色淡然:“九弟,就送到這吧,為兄戴罪之身,不便與你久談。”李治依依不舍:“大哥,隻是不知你我兄弟今日一別,何日才能再見?”


    “我做出這等謀逆之事,已是懊悔不迭。上對不住父皇,下對不住朝廷文武百官,更對不起你們兄弟姐妹,你能來送我,我甚是欣慰。以後見與不見又有何妨?”李承乾的思緒已飄向遠方。


    李治扶住他的肩頭,眼眶泛紅:“大哥,請勿言此頹唐之語,他日待父皇氣消,臣弟必上書父皇召你……還有四皇兄回長安,一家人團聚。”


    李承乾淡然一笑:“九弟啊,你已是太子人選,卻還是如此天真不懂政治。為兄犯的是死罪,父皇已經給足我麵子,不說了,說多反而徒增感傷。”李治內心預感到,這將是自己與承乾的訣別:“大哥!”


    李承乾:“行了,別像個女人一樣婆婆媽媽,好好輔佐父皇治理大唐江山。”


    說罷李承乾正要轉身上船。此時,男裝打扮的武媚娘從渡口款款走來。


    李治見狀急忙迎上,問道:“四皇兄還是不肯見我嗎?”


    媚娘無奈點頭,道:“順陽王已將你的信收下。”李承乾見此情形,淡然一笑:“我與李泰相爭多年,誰也不會想到今日二人會在同一座橋頭渡口,乘兩舟遠行,也算是因緣際會了,其實見與不見,已無大礙。”


    李承乾說罷轉身跛行至橋頭,踏上輕舟,矗立船頭:“開船吧。”


    半個時辰前,一身素裹的武媚娘與身著青衣的李泰矗立在船頭。李泰背對媚娘將媚娘遞與他的李治書信掖入懷中,卻不做表態。


    武媚娘問道:“晉王爺念及兄弟之情送行,順陽王卻還是堅持不見?”李泰不表態,卻對著滔滔渭水張口道:“當日,本王與李恪在玄武門對峙之時,你是否也在城頭之上?”


    媚娘凜然道:“是。”


    李泰訕笑轉身:“沒想到本王千算萬算,算漏了一個武才人,以致功虧一簣,落得如今這步田地。”


    武媚娘亦笑顏相對:“王爺算漏的豈止媚娘一人?其一,你算漏了競爭儲位的並非隻有你們三人,還有晉王李治。其二,你算漏了韋妃的冒失、朝臣的不與、長孫大人的立場。其三,你算漏了你父皇的心思、手中的兵權,再加上你自己的剛愎自用。還有其四……”


    武媚娘掏出一方白絹,李泰不由心中一震。武媚娘將白絹往李泰手中一遞:“你還算漏了她。”


    武媚娘轉身下船,向李治走去。


    李泰手捏白絹,久久不能回神。


    李治與媚娘牽馬並肩而立,二船同時開發。


    二人在渡口岸邊駐足遠眺,惆悵萬千,百般滋味上心頭。


    船已隨江水漂流,兩岸青山。李泰淚眼盈眶,緊握手中的白絹,不斷摩挲,躊躇再三,終於將這帶著香氣的白絹打開。


    “泰哥哥”三個字赫然映入眼簾,兩道黛青色彎彎眉痕躍然其上。


    李泰不禁失聲痛哭:“春盈妹妹……”


    三日前,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棱照在幾上,春盈端座在桌前,麵對銅鏡,鄭重其事,用黛筆畫眉,神色莊重,待到滿意為止。她拿起手邊剪好的一方白絹,將眉痕印在其上,隨即提筆蘸墨在此絹上寫道:


    霜絹親手剪,黛眉和淚印。


    書成話語癡,雲箋寄斷腸。


    泰哥哥:


    滾滾紅塵之中,偶然相逢,繈褓中的我從你那收獲了一個寒日裏最溫暖的笑容。我曾經是個被遺棄的生命,不被需要,不被疼愛。很容易想像,如果沒有你,也許這朵小花沒等到綻放便會凍斃街頭。因為你給了一個善意的微笑,一個溫暖的懷抱,從此往後的十三年,這個肩綴茉莉,滿心傷痕的女孩兒才有機會在你身邊慢慢長大。學書畫,裝小姐,掏鳥蛋,扮天真,請原諒我曾經無數次的童言無忌,淘氣搗蛋……能和泰哥哥朝夕相伴,便是春盈這輩子,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


    春盈曾深深的崇拜你,傾慕你的睿智,你的才學,你的風度,你的善良,你的運籌帷幄……


    紅梅綻放。樹下春盈將此絹托付於武媚娘,武媚娘收起絹帕,望著春盈啜泣跑掉的背影,感懷不已。


    李泰手中絹信字字真心,皆是血淚。春盈無憂無慮的笑聲何時變成了愁眉不展的麵容,怕是自己送她入宮開始吧。


    自不顧一切為泰哥哥入宮以來,幾番生死。從不舍到思念,從懷疑到欺騙,從傷心到痛心,從恐懼到自責,從背叛到訣別。誰能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你選擇了欲望,我遵從了良知。請恕春盈養育之恩難報,兄妹之情難續,惟願此生此世兩兩相忘,永不再見。


    李泰手握著此絹,淚水潸然而下,想自己自十歲起運籌帷幄,步步驚心。卻未料一招不甚,滿盤皆輸。群小佞臣,無一人與己同心。長安城中,魏王府邸,門庭若市,繁華若夢,如今卻孑然一身,隻得一雙黛痕相隨。


    李泰淚濕沾襟,越發清冷孤寂。


    “願此華絹,隨君西渡,一雙愁黛,伴君遠行。”


    李泰埋首白絹之中,雙肩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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