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病榻側臥,武媚娘案前執筆,房遺直入,向房玄齡耳語幾句,房遺直出。(.棉、花‘糖’小‘說’)房玄齡對媚娘道:“雖與褚遂良一同受詔同撰《晉書》已有三年,他與老夫卻並非一心。今日有此一劫,皆為平日口風不嚴之故,沒想到,幾句玩笑話,也會成為謀反罪證呈到朝堂上。”


    武媚娘停筆:“想必被陛下給擋回去了吧。”房玄齡說話中氣已顯不足:“還好陛下體恤臣心,隻可惜,陛下將此事壓下了,可憐蕭瑀卻白白做了他們的擋箭牌。”


    媚娘淡淡的:“那就好,畢竟房大人您為陛下立下汗馬功勞,與陛下情誼非常人可比。”


    房玄齡見媚娘麵有戚戚之色,便說:“武媚娘,陛下將你放在我府裏,便是有保你之意,你若還留在宮中,陛下日理萬機,若一時不察,想害你之人就會一朝得手。到時無論宮女太監,隨便找個替死鬼交給陛下便是。而在我這,他們反而動你不得,今天這樣一鬧,焉知非福,也叫他們看清了你我在陛下心中的份量。其實啊,媚娘你也不要怨恨陛下無情,皇權最怕的便是旁落他姓,更何況,你畢竟是一介女流。”


    媚娘擱筆:“可隻為了一個荒誕不經的預言。”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那命中有個武字的李君羨又有何錯,應了卦,便是死路一條。如今陛下能不殺你,已是亙古未有的大赦了。本相在朝為官幾十年樹敵不少,今日你我同在一屋簷下,皆是他們所忌憚之人。若是分開,也許你我之於陛下都是可以割舍的部分,但若要同時失去,實為不能。(.無彈窗廣告)所以,其實媚娘你倒也是老臣的一道免死金牌。”房玄齡這才向媚娘道出。


    武媚娘蹙眉:“原來還有這樣的深意。”


    “你入房府也有一年了,今日才將此事說開,是看你不再傷春悲秋,眉宇間也偶爾有了笑意。老夫雖有二子,遺愛是粗莽之人,唯有一腔熱血,卻不懂經濟政治,頭腦簡單,容易被人利用。遺直雖略有文采,帶其為小器之資,胸無丘累,難成大器。後繼無人,老夫視為平生憾事。自你入府,與老夫****修書,知你胸中有溝壑,有治國之才,也難怪他長孫無忌如此忌憚。”


    武媚娘回首:“能得房相國教誨,受益匪淺,感激涕零,已將前塵往事拋下。房大人不嫌如意一是晚輩,二是女流,三為罪人,竟不避諱如意一同修史,商談國事,這是如意入府時無論如何未曾想過的。太極宮裏的人和事其實早已與如意無關,奴婢隻是見房相拖病軀仍日夜為國事操勞,還要隨時提防小人暗箭,蒙相國不嫌棄,我願盡必生綿薄之力,大言不慚,傾如意所見,所學,所聞,所識,今生今世,願做房大人府上一無名謀士。”


    房玄齡聞言觸動,掙紮著下床,媚娘趕忙上前攙扶。


    “扶我去那邊。”房玄齡立在窗前,對著太極宮的方向,“四十年前若非跟著那龍椅上的人反隋,房玄齡現在還是一七品縣官。知遇之恩,無以為報,老夫自覺命不久矣,能為陛下保下武媚娘這奇女子,待他日太子繼位,許是能為李唐天下留住一位賢臣,如意你便是製衡那些道貌岸然,不可一世的權臣的唯一棋子。[.超多好看小說]”


    武媚娘也順房玄齡的目光所及之處,眺望晚霞中的太極宮,二人思緒萬千。


    李世民與老將軍李靖在淨初池九曲涼亭中下棋,王德、春盈在一旁伺候。李靖時年八十,須發皆白,身形魁梧,聲如洪鍾。二人對弈,廝殺已到關鍵時刻,李世民額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他每每落子都要思索片刻。而李靖卻一手托茶,一手落子,眼睛還時不時的看向亭外的景物,卻見李世民所持之子逐漸被李靖之子包圍吞噬。


    三步之後,李世民擲子歎道:“李衛公,朕一生與你對弈,都未曾贏你,但像今日輸的如此慘烈,也還是首次。”


    李靖朗聲笑道:“陛下心中有事,看似專注,其實,心思並未在棋盤之上。老夫雖觀荷賞畫,可每下一步,都集中精力。從心態而言,自你我落座,輸贏已見分曉。”


    李世民歎服點頭。李靖問:“陛下可還想再對一盤?”李世民擲子:“老將軍說得對啊,朕其實無心對棋。”


    李靖慨然道:“陛下心中有惑,不如直接問李靖。征遼東一戰,陛下念臣年事已高,不忍讓臣出戰,卻以一國之君親自掛帥出征。老臣戎馬一生,竟能安享晚年,蒙受聖恩,感激涕零。若關於這次戰事陛下還有疑問,今日便可敞開了問。”


    李世民起身走至亭邊,躊躇兩步,轉身道:“衛公,你說朕那番親征是否錯了?”


    李靖撫須笑道:“非也非也,平亂定邦乃自古帝王之本職,何錯之有?況陛下又不像隋煬帝窮兵黷武,導致國困民窮,又何出此後悔之言?”


    李世民回身又問:“朕率十萬大軍連破數城,卻在安市城下止步不前是否有錯?”


    李靖道:“非也非也。天寒地凍,軍糧已盡,補給未到,行軍打戰,見好就收,並無過錯,若是過冬死守,不知又將多添多少英魂。”


    李世民三問:“駐蹕山一戰,高麗國傾兵出戰,內部空虛,有人跟朕建議五千精兵,奇襲平壤,朕未應,朕錯了嗎?”李靖思索片刻道:“陛下,這件事上你的確錯了。若是臣在,度其形勢,臣也會製定這條計策,出奇製勝。”


    李世民嘴角揚起一個微笑:“若是衛公你獻的計,朕必依計行事,看來,又被她說對了。”李靖笑問:“隻是不知此獻計之人是誰,竟與老臣想到一塊去了。”


    李世民心中酸楚:“此人……好,好,衛公,此事在朕心中盤亙已久不得解,方才有你解惑,朕才稍稍解了胸臆,朕今日高興,今晚朕與你一醉方休。”


    太極宮闕樓回廊,李世民酒酣,拾階而上。行至當日大朝會設宴之時,與媚娘站立之地止步,李世民遠望金粉長安,問王德道:“老將軍送回去了?”


    王德:“陛下放心,老將軍酒醉,奴才已著人用肩輿將老將軍抬回去了。”


    “好,好。”


    王德給李世民披上袍子:“陛下,秋涼。此處風寒露重,剛喝了冷酒,最怕受風,還是回寢宮吧。”李世民沉思不語。王德再勸:“陛下還是回宮歇著去吧。”


    李世民一甩袖:“不過是喝了點酒,朕有那麽羸弱嗎,你跟了朕那麽多年,你都不知道朕在想什麽嗎?”


    王德試探的:“陛下在想太子?”


    “非也,一年了,你也不給朕個信兒。她過得好嗎?”李世民又何嚐不牽掛媚娘。


    王德這才答道:“回陛下,武如意姑娘在相府安好,與公主處得也不錯,情同姐妹,常一起吟詩作對。”李世民氣慍稍平:“她倒是總能和朕的公主處的不錯。行了,知道了,朕想自己待會兒。”


    王德依言退下,李世民一人矗立闕樓之上。


    彎月如鉤。


    李世民不免想起他在此闕樓之上戲弄媚娘,索要定情帕之情景。


    李世民心中翻湧起陣陣情愫:“媚娘你莫怪朕,自古江山美人孰重孰輕,朕要大唐江山可保萬年,也要媚娘你快快樂樂活過一生。朕以一國之君,竟不能留你在身邊,護你周全。遠在遼東,你我早已盡釋前嫌,消弭誤會,那時你我雙宿雙棲,交心換命,隻可惜太短暫了。莫非是這太極宮冥冥之中在阻撓朕與你相愛?皇後啊,你生前,朕敬你,愛你,朕真希望此時你還活在世上,或許你會比你的兄長寬容大度,能容的下朕與媚娘的一片真情。”


    闕樓腳下,李世民一人臨風而站,黃袍一角在風中飛舞。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小阿瞞啊,這輩子,老祖母寫過很多首詩,有譏諷貪官的,有抒懷明誌的,有誦太平盛世的,有憂邊關危機的。不過我想,百年千年以後流傳下來的,可能就隻有這最簡單的一首而已。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能想皇帝所想的,寥寥無幾,而刻骨銘心的愛情,無論是凡夫走卒、市井鄉民,還是官宦士族、深閨美眷,一輩子裏總會遇上那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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